第51章 章
第 51 章
司市裏幾個商鋪掌櫃已經吵成了一團。
顧明月在門口還被攔了一下, 人家見她是個小女孩,怎麽也不肯放她進去,她說自己是姜記食鋪東家派來的人, 那些小吏還不大相信。
“你們掌櫃不是已經在裏頭了?做什麽還要派你一個這麽小的人過來?可有什麽證據?”
顧明月叉着腰:“還要什麽證據?我跟着姑娘來你們司市都多少回了!”
這些小吏也不知是不是吃錯了什麽藥, 今兒都不依不饒的。
顧明月被攔在門口着急, 左顧右盼正好看見了從門邊上路過的寧懷誠, 連忙喊了一聲:“寧大人!”
寧懷誠回頭,起初還沒認出來, 顧明月連忙撩起紗帽:“是我呀寧大人!”
這下子認出來了, 他擺手叫人把她放進來, 先問:“怎麽就你一個人?你家姑娘呢?”
顧明月一蹲禮:“我家姑娘陪着太太見客呢,叫我過來看看情況,結果他們不放我進去。”
嘴上這樣說,她已經腳步迅速地跟上了寧懷誠,說完話就往裏頭繼續跑了:“大人, 我回頭再給你解釋, 我急着進去,謝謝大人了。”
她年紀小, 在人群裏左右閃躲, 瞅準了縫隙往裏頭鑽, 竟也溜得相當快。
寧懷誠搖頭笑了笑,也跟着進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這對主仆的性子,那位姜記食鋪的張掌櫃在裏頭的時候咬死了自己只是個當差事收錢的賬房, 其餘事情一概不懂,要等他們家東家來了才行。
寧懷誠就暫且擱置了等人過來。
如今人都到齊了, 這一樁莫名其妙的案子也總算能開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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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對那幾個掌櫃的說的什麽誰說不能開鋪子賣同款吃食,顧明月聽了姜雲瑤的話譏諷他們:“那請問各位掌櫃鋪子裏都賣的是什麽東西?能不能把你們的秘方也公布出來?讓咱們也參考參考?”
有人目光閃爍。
府裏頭來了人, 張掌櫃的底氣一下子就足了,他也不裝賬房了,把這幾家鋪子從前幹什麽的說了個一清二楚:“劉記從前是賣糕餅的,他們家的杏仁百合酥餅是中京城一絕,方記是做油茶的……”
絕不絕的,大家也不知道,但他這話一說,擺明了這些人本來是有自己的營生,只是見着姜記靠着煎餅鋪子掙了錢,所以眼紅罷了,自己便也跟着做。
有他打配合,顧明月更加有話說了:“你們說別人在你們鋪子跟前搗亂是我們做的,可有證據?都說了些什麽話?”
司市的衙門當然和別的衙門一樣,每回升堂都會有圍觀的百姓看熱鬧,有些人可能不知道市場裏有什麽新鮮流傳的八卦見聞,但每回衙門裏升堂他們是必定要來看的。
接下來市場裏兩三天的新鮮事兒就是衙門裏頭的故事了。
姜雲瑤讓顧明月當堂問這些,除了要反駁這些掌櫃以外,剩下就是為了進一步揚名了,這年頭可沒有現在的那些網絡自媒體,也沒有新聞傳播,一家鋪子想要有名聲,除了回頭客們口口相傳以外,幾乎沒有什麽別的宣傳渠道。
沒有宣傳渠道,姜雲瑤只能自己來。
找準一切可能的機會替自家鋪子揚名,努力發展成古代版的網紅鋪子,讓大家都知道。
那幾個掌櫃還沒反應過來,又把之前說的那些話重新說了一遍,提起了那些到處亂竄的小孩兒。
顧明月頭一回做這麽重要的事情,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了許久都沒緩下來,腦袋一片空白,只記得姜雲瑤交代給她的那些話了。
這會兒說出來都是下意識的反應:“那些小孩兒做什麽事情是他們自己做的,你難道有什麽證據證明是我們姜記指使的?人家自己說,自然是人家自己這麽認為的。”
認為什麽?
當然是姜記是頭一家做煎餅的,她們家的味道也是最好的。
顧明月還覺得生氣呢,她們生意做得好好的,偏偏這些人跑來複刻,複刻也就算了,還倒打一耙:“我們家先做出來的煎餅你們跟着做,我們還沒說什麽呢,你們倒好意思告我們?到底誰惡意競争啊?”
她年紀雖然小,但心裏惦記着姜雲瑤教的東西,說話竟也十分有條理,且心裏極為憤怒,一點兒磕碜都沒打。
寧懷誠嘆了一聲。
主子牙尖嘴利的,丫頭也如此,說話還都和大人似的。
這事兒本來就是那幾個鋪子聯合起來擠兌人,倒也不怪姜記反擊。
能鬧到司市來都是相當離奇的事情了。
不過倒是有件事情——這樣的惡意競争便是告了,也不會有什麽懲罰,除非行跡惡劣,司市有明文規定,特別惡劣的才會罰錢或者趕出市場。
那幾家鋪子的掌櫃便也是仗着這一點,能把姜記整倒便好,若是整不倒,他們也不損失什麽,自己照樣回去掙錢去。
司市衙門一結案,他們便要走。
顧明月氣得半死,沒等他們走出門,她急中生智:“等一下!”
所有人都看她。
顧明月才剛腦子都是懵的,這會兒卻反應過來了,立刻道:“難不成就讓他們這麽走了?”
她指了指周圍的一圈人:“他們浪費了多少人的時間呀!”
寧懷誠沒說話,默認了讓她繼續說下去。
顧明月掰着手指頭,終于把姜雲瑤教她的一百以內的加減法用上了:“你看,我從府裏過來要一炷香的功夫,司市大人開堂一炷香的功夫,從這兒散了還是一炷香的功夫,重新開業又要一炷香的功夫,這就是四柱香,半個時辰了。”
她轉向寧懷誠:“大人,半個時辰您能處理多少公務?”
寧懷誠已經微笑起來了,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麽:“本官讀書寫字都快,半個時辰能處理一上午的公務。”
顧明月又問張掌櫃:“咱們鋪子半個時辰能賣出去多少小食?”
張掌櫃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麽,卻對自家的生意十分了解:“劉廚子手快,咱們家生意又好,排隊的人又多,半個時辰能賣出去一百多套煎餅果子,其餘小食更不必說了,都是提前收拾好的,熱一熱直接就能出售。”
顧明月又去看那些普通百姓,正準備随便挑一個人問,結果恰好看見石頭擠進人堆裏,她眼睛一亮:“那位哥哥,你一個月的月錢是多少?”
石頭愣了一下,也不知是因為被叫了一聲哥哥還是別的緣故,他耳朵尖微紅:“一個月半吊錢。”
顧明月迅速算了一下:“你們瞧,寧大人半個時辰能處理這麽多公務,我家的鋪子半個時辰能掙三百文錢,看熱鬧的各位一個月半吊錢,一天就是二十文,半個時辰怎麽也有個兩三文錢吧?這兒又有多少人呢?”
“這幾位掌櫃張口就是誣告,把大家聚在這兒,浪費了多少時間和銀錢?耽誤了大家多少的事情?偏偏一點兒懲罰也沒有?”
是啊!
怎麽一點兒懲罰也沒有?
百姓們都不幹了。
石頭混在人堆裏,旁人只以為他也是圍觀的,幾乎是顧明月話音剛落他便反應過來了,大聲喊道:“可不能就這麽放過他們,該打板子才是!”
“就是,打板子!”
“打板子!”
他悄悄朝顧明月擠了擠眼。
顧明月嘿嘿一笑,轉身向着寧懷誠蹲禮:“大人?”
寧懷誠還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或者說,在場的這幾個掌櫃人人都知道她的小心思。
這板子到底打不打,還得看寧懷誠的意思。
公案上擺着一支簽筒,簽筒裏塞着一把公簽,便和衙門裏頭似的,若是司市斷了案子有罰,便從簽筒裏抽一支出來擲在地上。
寧懷誠迎着底下幾個人的目光,抽了支簽子捏在指尖轉了轉。
漆紅簽子落在如玉的指尖,晃出動人的光。
幾個聯合起來的掌櫃提着心吊着膽,目光惴惴。
顧明月看着他轉簽子,心裏都要急死了,嫌棄他做事兒太墨跡,要是他們家姑娘,這會兒早把人拉出去打板子了!
寧懷誠扯扯唇角,終于把簽子丢了下去:“幾個掌櫃聯合誣告姜記食鋪,行跡惡劣,罰一人十板,以儆效尤,即刻執行。”
“喔!!!”顧明月差點歡呼出聲,喊到一半才發現幾個掌櫃都瞪着自己,連忙捂住了嘴。
打板子是衙役官吏把人拖到大堂底下能讓百姓們看見的地方打的,幾個掌櫃年紀都不算小了,有家有室,之前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誰能想得到臨了還會挨一頓打?
他們從前也做過不少這樣的事兒了,回回都沒什麽問題,偏偏栽在了一個五歲的小丫頭手裏。
顧明月不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什麽,她就算知道了,也只會咧開嘴嘲笑他們罷了。
打完了板子,案子也就結了,顧明月厚着臉皮跟在了寧懷誠身後:“大人真是英明。”
寧懷誠瞟她一眼,覺得自己也不該和一個五歲小姑娘計較。
顧明月相當“谄媚”,擠開了原本跟在他身邊的小厮,主動幫忙推起了寧懷誠的輪椅,推着推着,她又覺得好奇:“大人,您的腿真的不能走路嗎?”
寧懷誠看向她。
大多數的人從來不會主動提起他的這兩條腿,要麽是露出憐憫的表情,要麽便是直接無視,絕不會像顧明月一般主動問起。
但她目光單純,仿佛只是好奇。
寧懷誠也沒什麽好忌諱的:“當然能走,只是要吃力一些。”
他只是身體不好,又不是腿斷了,其實正常行走無礙,只是他身體有些虛,不能像是其餘人那樣長時間行走,為了方便坐着輪椅罷了。
顧明月便有些惋惜:“像您這樣英明神武的大人,身體肯定會好起來的。”
寧懷誠只是笑笑:“興許我身體不好,才是最好的。”
見顧明月不懂,他也不多說,反而道:“那幾家鋪子能聯合起來也有些奇怪,你叫你家姑娘也多多留心一些。”
按理大家都是複刻姜記的煎餅果子,彼此之間也該有些競争關系在的,便是想要擠倒姜記,大可以用別的方式,怎麽會聯合起來一起告姜記呢?
他心裏覺得奇怪,随口提醒了一句,回到自己的值房便叫人拿了那幾家鋪子的資料來看。
明面兒上是沒什麽差錯的,瞧着也都互不相幹。
只是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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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月心裏記下了他的話,扭頭出去找了石頭。
石頭早就順着人群出了司市了,正牽着騾子駕着車在門口等她。
那頭騾子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在他手底下十分聽話,一動也不動。
顧明月爬上騾車,松了口氣:“總算沒把差事辦壞了。”
這會兒沒那麽急了,石頭便駕着騾車慢慢走,聞言道:“你本來就不差,人又聰明,怎麽會把差事辦壞呢?可見是你愛杞人憂天。”
顧明月嘟囔嘴:“也就你和姑娘覺得我聰明。”
她又不是傻子,從在別莊的時候就常有人說她呆笨,同樣的東西她就是學得比旁人慢一些,雖然總能學會,可這點兒慢落在別人眼裏,就成了笨蛋的行為了。
石頭哼一聲:“我說你聰明你便聰明,一天天胡思亂想些什麽?難道連你家姑娘和哥哥的話都不聽了?”
“姑娘的話肯定要聽的!”顧明月下意識反駁,“哥哥……誰是我哥哥?我可沒有哥哥!”
石頭哦——了一聲:“剛剛誰在公堂上叫我哥哥來着?”
顧明月唰一下紅了臉。
她結巴着解釋:“我那是一時情急……!”
她總不能直接喊石頭的名字吧?那人家豈不是知道她找了個“托”?
石頭餘光瞥見她臉紅,也不再調侃她了,專心致志地拽着手底下的繩子駕騾車。
微風輕輕地吹拂,總算消掉了顧明月臉上的熱度。
她和石頭是一起被賣到六姑那裏去的,路上雖沒說過幾句話,可也有些共患難的感情在,後來到了六姑家裏,石頭便像是個小尾巴似的跟着她。
再到後頭去了姜家,他們倆見的時候比之前少了,心裏卻是惦記着對方的,雖然石頭總說什麽自己幫她的同時也是在幫未來的自己。
但那不是還沒到未來的時候嘛,現在的石頭确實是在實實在在地幫着她的,她心裏都記着。
雖然石頭是調侃她,可她心裏也确實是把石頭當成哥哥。
騾車轱辘轱辘地向着前行駛着,沒有來時的急切,反而有些悠閑,兩個人沒有說話。
到了姜府門口,石頭才從車上跳下來,照舊伸手去接顧明月。
顧明月也終于意識到了:“你怎麽!”掐着她的腰把她拎下來啊!
她晃着兩條小短腿,終于落了地。
石頭一下子就看出來她在想什麽了:“誰叫你沒長高?車架子高着呢,你急着往下跳,腳不會麻嗎?”
其實他們都是貧苦人家出身,年紀小的時候小夥伴們誰沒滿地滿山亂竄過?田埂上頭往下奔的時候也不少,更別說為了省時間一路從山上滑下來的時候了。
哪有那麽嬌氣。
顧明月動了動嘴,還是轉移了話題:“我哪裏長不高了?前兩天姑娘還說要給我做新衣裳呢,就是因為我長高了,之前的衣裳穿着都露腳跟了。”
石頭:“是是是,你長高了。”
顧明月瞪他:“你敷衍我!”
石頭卻催她回去:“你家姑娘還等着你回話呢,快去吧,我得先去還騾車。”
不等顧明月再說話,他已經跳上騾車揚長而去了。
顧明月只能回了府裏。
客人已經走了,姜雲瑤正閉目休息,聽見顧明月回來,先觀察了一下她的神色,見她沒有什麽不高興的神色才放松下來:“事兒怎麽樣了?”
顧明月當然說好了,又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着重重複了一下寧懷誠的話。
“姑娘,誰那麽壞啊,專門找咱們的事兒?”
姜雲瑤想了一會兒。
姜記得沒得罪別人她是不知道,才開了這麽久,便是搶了點生意也不至于有人恨吧?
若是真要說得罪了什麽人,那也就只有姜家得罪的人了。
姜雲瑤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是之前在別莊上的事情。
姜逢年被她們想法子調回了中京城,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再接觸過成王他們,但如果她是成王,手底下的工具人忽然脫離了自己的掌控,他怎麽也要觀察一段時間的。
姜雲瑤好一會兒沒說話,她在試圖用成王的思路去想事情。
一個人掌握着自己可能造反的證據,即便他還沒造反,也只是在試圖挖掘礦山,但這玩意兒可是個相當代表性的證據了,私底下偷摸挖掘礦山還能為着什麽?
更何況姜逢年已經知道了礦山的具體位置。
就算他沒打算告發自己,把這消息賣給別人也夠他吃一壺的了,而姜逢年還偷偷給自己升了官。
外頭那些人可并不會知道這些事情都是內宅婦人為了自救搞出來的,在成王那裏,姜逢年這種行為便是想要脫離自己的掌控,并且私底下瞞着自己,說不定早已經搭上了別人,把消息賣給了別人才能換官職使自己脫離。
若是姜雲瑤自己是成王,可不會能忍得下來。
她微微閉着眼,手指在躺椅上劃了好幾圈。
成王不确定姜逢年有沒有把消息賣給別人,自然會試探。
姜家最近也并沒有別的什麽動靜,也就給幾個姑娘請了教習,再就是姜雲瑤手底下的鋪子了。
教習是內宅的事情,成王多半不會在意,也沒法兒插手,那便只能從外頭的鋪子下手了。
她一直在沉思,顧明月心裏有些慌張:“姑娘?”
姜雲瑤過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安慰她:“沒事兒,我在想事情。”
今天這出鬧劇已經解決了,姜逢年自己都沒出面,更別說成王以為的他背後的人了,沒有這回也會有下回,成王總會繼續試探的。
她是要做生意的,可不是為了應付成王的。
姜雲瑤皺了皺眉頭,總得想個辦法轉移成王注意力才對。
要麽讓姜逢年忙起來,變成成王想象中的樣子,讓他覺得自己抓到了重點。
但這也有個問題:姜逢年多半還演不出這個樣子,更何況她該怎麽和姜逢年說?讓他以身試險?
他能答應才怪!
指不定就被吓得屁滾尿流,又轉投到成王那邊兒去了。
那才是禍害全家呢。
她看一眼顧明月,問:“寧大人和你說這話的時候有沒有問過別的事情?比如咱們家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
顧明月想了想說沒有。
姜雲瑤沉吟:“他既然沒問,便是打算自己打聽了。”
事實上寧懷誠也确實在自己打聽關于那些鋪子的消息。
不過他沒有大張旗鼓,只是把司市歷年的那些鋪子的資料翻了出來,試圖從中間翻到什麽線索。
他倒也沒往別的地方想,不過是覺得既然是發生在自己管轄內的事情,他總要尋根問底,将來再出這樣的事情便不會太被動了,更好解決,這也是他常做的事情了,他習慣性地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掌握在自己的手心裏。
他埋頭翻資料試圖找一點兒蛛絲馬跡出來。
姜雲瑤卻也下定了決心。
光一味地躲着成王可沒有用,他們勢弱,姜逢年又不是什麽聰明人,甚至能說的上是顆牆頭草,一旦發覺成王可能威脅到自己的性命,他肯定會重新投靠成王,那姜家就更倒黴了。
得讓成王自顧不暇。
他不是懷疑姜逢年把消息放出去了麽?那她便當真把消息放出去,還得是能和成王打得有來有回的人才行,讓他沒時間關注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