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這悅耳但暴躁的聲音出現時,灰翠手裏兩把槍都指了過去。

但灰翠并沒有像是看到幻影樹根那樣直接開槍,而是冷靜問:“‘息潮之歌’,摩西·古比?”

卷發垂到小腿,一縷縷是深藍淺藍相間的顏色,雖然此刻赤足站立着,但從發間伸出的深藍耳鳍,和眼尾隐約可見的鱗片紋路,證明了來者是古比人魚這個種族的一員。

那張雌雄莫辨的美麗臉龐,在灰翠見過的人裏,也能稱一個最字。不過灰翠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火紅左輪在手中一轉,扣下扳機,砰的一聲,一根從牆角冒出頭的幻影樹根變了成焦炭。

這幾天跟某邪神比,都算倒了大黴的摩西,拍了拍挂在他那件破爛白袍上的冰渣,沒有被突然的槍聲吓到,倒是尋着灰翠槍口方向,去看死的是什麽東西時,略吃了一驚。

“什麽醜玩意兒!”他道,“你們審判庭現在随便什麽東西都能攻打了嗎?”

“你認識我。”灰翠沒有回答,反而指出。

吹螺者的使徒,“息潮之歌”摩西·古比,在吹螺者死後就不知所蹤,大部分知道這段隐秘歷史的人都認為他死了,雖然并沒有發現他的屍體。

現在他出現在“海螺”旁邊,還因為灰翠在“海螺”夢中所做的事指責他,但灰翠确定當時夢裏投向他的視線,沒有哪個屬于這位古比人魚……難道,是那只看不清形貌的銀色眼睛魔物?

“這個想法太失禮了,打住,我可攀不起。”摩西道。

板着臉的灰翠:“……?”讀心術?

“不,只是你挺好解讀的。再說要是我,我可不會送你出去,”摩西打量他,眼神充滿嫌棄,“那個戰争瘋子的味道,呵呵。”

已經從數不清邪教徒那裏聽過各種關于矛盾雙生的蔑稱,灰翠倒不至于為這個生氣——反正這些邪教徒的下場只有一個死字。

他還在思索那只銀色眼睛魔物,不知為何,從昨晚開始,他就對它非常在意。

聽摩西·古比的語氣,他和銀色眼睛魔物似乎頗為熟稔……果然是夢領域的魔物嗎?但好像存在着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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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只要它此刻沒出現在現實中,就先不用管。

灰翠打住想要繼續的思考,看到摩西觀察周圍,向他随口問:“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所羅門告訴你的嗎?”

所羅門是大審判長的名字。

“我在禁忌書庫,閱讀過每一位有記載的使徒的姓名和生平,”灰翠道,又接着問,“自吹螺者死後,你應該是一直呆在‘海螺’的夢裏。已經過去了九百多年,你怎麽知道大審判長還活着?”

因為昨晚和林提起過“那條龍的使徒”,而林沒有反問過那條龍的使徒是誰。

但摩西可不會将他的推測證據說出來,只神秘微笑着。

“這九百多年裏,”灰翠道,“你有離開過‘海螺’的夢。”

“或許?”兩次來到現實,全不受自身控制的摩西繼續神秘微笑。

“你昨晚也離開過?”灰翠問。

“昨晚怎麽了嗎?”摩西反問。

灰翠觀察他,知道這方面他不可能用語言撬開對方的嘴了,幹脆詢問起另一個方面的疑惑。

“現在正在發生什麽與夢境有關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可以猜到,那蕩婦動手就是很快,畢竟祂是如此急不可耐,欲求不滿,”摩西輕笑道,“但你竟然選擇問我?我以為矛盾雙生的使徒看到邪神使徒,只有做殺死這個選擇。”

“敵人之間也有輕重快慢的區別,”灰翠冷冷回道,“你覺得你的威脅能比得上銀月少女?”

“好,這句話總算像矛盾雙生的人了,我們就是敵人沒錯。”摩西的笑容擴大,心道真該讓某個種子過來聽聽。

那年輕的,稚嫩的,尚未發芽的幼神啊,祂以為祂和審判庭之間有緩沖的餘地呢。

“我是絕不會和審判庭的人合作的,”摩西宣布道,“但要搞的是那蕩婦的話,倒是可以提示你一下。”

思考了一下,他開始說明:“雖然在這裏看不到全貌……你要先理解一件事,那就是,每個生命的夢都不是獨立的,貝殼在珊瑚間連成一片,海水沖刷這一個也沖刷那一個,而我主的夢境,我主的夢境并不是例外,也只是其中之一。”

摩西指向封印室中央,凝固在琥珀中又纏繞膠帶的“海螺”。

“銀月少女,祂要的并不是這個破東西,祂要的是我主死前留下的那個夢,夢境的權柄在那個夢中,這個破東西只是最方便進入夢的渠道罷了。

“但也不是沒有別的渠道進入夢,就像祂一直都能用碎片将自己投影進夢中,只是投影進的力量太少,影響不大,也難以篡奪夢的權柄。祂現在知道‘海螺’在這裏,我主死前留下的夢,于物質界的坐标就在這裏,那他只要讓周圍很多人陷入受祂影響,也受我主力量影響的夢境,通過相連的夢境,祂一定能找到我主的夢。”

受銀月少女影響,也受夢神力量影響……

灰翠立刻想到一個人,念出他的名字:“梳葉·阿紮瑞。”

“嗯?”摩西之前沒有獲得過這方面的信息,“你說誰?”

“請幫我看一下‘海螺’。”灰翠道。

“啊?我憑什麽幫——”

摩西一句話沒說完,就看到雪發的多弗爾鳥人從背後數十把槍械中,拿起一把猙獰粗大的狙擊槍,轉身,端好,魔力凝聚的子彈壓入槍膛。

灰翠看向五區,他閉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抵着狙擊槍的瞄準鏡。

粉紅的眼眸,一瞬間變暗了一些。

“砰!”

火光乍現!灰翠直接在室內開槍。

以這把狙擊槍的口徑來說,封印室的牆應該會被轟出一個大洞,但這面槍口對準的牆毫發無損,從狙擊槍裏射出的子彈,仿佛直接消失了。

然而摩西已經意識到了什麽,忍不住嘴角抽搐。

“真是戰争瘋子,”他低聲咒罵,“使徒和神一脈相承。”

***

五區,倒塌的監獄。

趕來的封印師已經環繞着幻影之樹布置了一圈封鎖,但在新封鎖生效前,幻影之樹的根系與樹枝已經蔓延到其他區域,這一圈封鎖只是減緩了它的生長速度。

因為大封鎖儀式的禁锢,它如今不能往上長,根系也無法突破地板,進入三層,只能沿着天花板伸展樹枝。

這些樹枝粗壯又分叉衆多,挂滿了嫩綠樹葉所以顯得沉甸甸的,末梢壓得彎了下來。

嘗試靠近幻影之樹的審判官甚至能感覺到,柔軟的枝條和樹葉拂過他們頭頂,對于和植物戰鬥過許多次的他們來說,這種感覺實在叫人背後發寒。

更讓他們發寒的是,當樹冠完全遮住天花板,淡淡的銀色光斑就開始閃爍在搖曳的樹葉間。

銀月少女,祂在注視。

大封鎖儀式開啓後,即便是強大如祂也無法進入了才是。此刻膠匠說不定也在注視這邊,絕不可能讓銀月少女找到辦法潛入。

正因此,祂的力量大概是在大封鎖儀式開啓前就進入了總所,哪怕大封鎖儀式開啓,這部分已經進入的力量也不會被排斥出去。

考慮到梳葉·阿紮瑞被抓已經兩天多……祂不會借梳葉·阿紮瑞的定位,潛入了有一段時間了吧。

旱血雷撫平自己豎起的汗毛,轉頭又看到更多樹木的幻影出現在樹冠下。

簡直像蓬勃生長的真菌森林一樣……

他又低下頭看,不知何時起,遍布交織樹根的地面上,波浪推來了淺淺一層水。

漂浮的冰屑随着水流轉動,輕輕撞擊旱血雷的右腿的義肢。

這些水和冰剛出現時,審判官們還以為是大封鎖儀式沒關好,萊伊河的河水倒灌進來了。但很快他們就意識到,這些水和冰來自某個夢,這個夢正在和現實中的審判庭總所重疊。

如果重疊的範圍再大一點,總所會被完全淹沒也說不定。

旱血雷咬牙,不得已下令:

“後退,重新建立新的封鎖圏。派有元素法師的小隊找到水的源頭在哪!讓煉金術師立刻開始制造壓縮儲水設備!”

這個命令讓這片主戰場上的審判官戰意稍顯低迷,但每個人還是有條不紊地執行了自己的任務,後撤的同時還帶走了同在監獄關押,沒有死在監獄坍塌裏的邪教徒犯人。

就在這時候,一道黑光,确實是黑光,從一區方向疾射而來——

肉眼跟不上,只有寥寥數人察覺般擡頭。

這道黑光沒入了幻影之樹的樹幹。

幻影之樹不斷生長的動作一頓,這下周圍審判官也注意到了變化。

一個審判官們曾聽過的熟悉蒼老聲音,梳葉·阿紮瑞的聲音,充滿驚訝道:“怎麽可能?!”

話音落,從黑光沒入的樹幹開始,裂縫出現,迅速蔓延,只是短短幾秒,木屑紛揚,樹幹坍塌出了一個大洞。

肉體幾乎與幻影之樹融為一體,先前就像素栌·本固用盤根女妖捏出自己分身那樣,用藤蔓出現在儀式科的梳葉·阿紮瑞,本體其實在這個大洞裏。

已經看不出人形的老狐人,捂住自己胸口,意識到是誰攻擊了自己。

“審判長……”

你這麽年輕,又是能活得和神一樣久的使徒,憑什麽阻止別人想活久一點!

梳葉·阿紮瑞的大腦,思想,人格,早被銀月少女誘發的貪婪欲望,和夢神魔力帶來的污染,毀得看不出曾經的模樣。在幻影之樹從他體內破出時,同名的人類就已死亡。

但這個新誕生的魔物,依然繼承了梳葉·阿紮瑞的一部分執念,讓它渴求地向上方銀輝伸出手,希望得到拯救,希望活下去。

但它只感到力量迅速地被抽走。

幻影之樹死去了,樹幹倒塌,樹葉掉落,那龐大到不應該出現在現實中的樹冠,這一刻就像是光術士制造的激光投影,在更光亮的地方直接變得無法辨識,只留下淡淡的輪廓。

這輪廓猶如肥皂泡泡,竭力堅持了一秒,直接爆炸。

氣流吹向四面八方,樹冠下方的森林影子,也跟着迅速變淺,變透明。閃爍在樹葉間的銀色光斑暗了下去,審判官們士氣大振,旱血雷誇贊道:“不愧是審判長!”

又有新的好消息傳來:“那些昏睡過去還夢游的審判官,開始蘇醒了!”

“因為幻影之樹死去了嗎……能醒來就好!”旱血雷立刻道,“快點叫醒他們!”

他一邊放松了一點,一邊又開始擔心。

因為“海螺”太重要,輪班值守封印室時,消息是傳不進去的。不知審判長怎麽了解的這邊情況,但從“海螺”上分心,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而且旱血雷還覺得哪裏怪怪的。

他低下頭看,積水沒有消失,已經淹到了他的小腿,在水面上流動的不只是冰屑,拳頭大小的冰塊也漂浮其中。

一輪巨大的,銀白的,表面遍布暗斑的球體,倒映水面上,随水波起伏。

銀月少女侵入總所的力量抛棄了梳葉·阿紮瑞,确保自己沒有跟着一起被消滅。

所以祂還在這裏,祂呼喚共鳴。

“嘶!”

儀式科,大封鎖儀式房,林突然捂住陣痛的左眼。

而五區,對着水中月影悚然的旱血雷,看到水面突然湧起波瀾,短短數秒,這波瀾就擴大成數米高的浪牆。

二區的大封鎖儀式房,林睜着的右眼,看到一道巨浪視牆壁如無物,穿透一切,向他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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