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争取

第 64 章  争取

沉默半晌後,昱橫終于開了口:“我想知道戴負的事情。”

晴無夜這才轉了回來,和昱橫對視:“關于戴負,我不清楚,但是他一家人都死了,就在開戰之前。”

或許是姚自量在起兵前夕,不想留戴負一家在患城,戴負是姚自量的爪牙,更是親信,盤踞在姚自量身邊的一條毒蛇,姚自量所做過的事他幾乎全都知道,戴負留在患城,就是留了一條會咬人的瘋狗,姚自量可不會輕易的将自己的把柄留在都城,不管是不是涉及到了人命。

昱橫不解,姚自量為何不帶戴負一起上戰場,反而殺了戴負全家?全家,也是,姚自量又不會帶着戴負一家上戰場,誰知道戴負家裏還有哪個人知道他姚自量的事情,還不如一起殺了幹淨,才能讓他姚自量心無挂礙的出征覆盆國。

昱橫還想證實:“你确定戴負一家都被滅門了,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他指的是昱豎,晴無夜心知肚明,也不點破:“或許,不管他是不是,都要讓他活着,戴負一家如果還有人活着,也算是他們的幸運,不管如何,他也只是個孩子。”

不管昱豎一路跟着來是抱着什麽目的,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昱橫點頭,一定會保全昱豎。

晴無夜雙手按上了昱橫的肩頭,深深的吸了口氣,淡聲道:“我父親,不算是個好人,或許他一直知道屈城的事情,也知道周縣令上奏了無數的折子,可他還是。”

他幾乎說不下去,嘆了口氣道:“知道你父親拿了周縣令寫給朝廷的信,我也不知道他因為什麽幡然醒悟,不過在臨死之前,都沒有做成一件好事。”

昱橫的肩膀微顫,他想起了那一大堆奏折,是帶着周澄夜以繼日的期盼和失望,多少個日日夜夜的起落,也沒等到朝廷的一道批複,他的希望就如石沉大海的杳無音訊,最後等到的卻是一場大火,和大火之後留在地上的灰燼。

晴無夜越過昱橫的肩頭,望向了從烏雲後面探出來的明月,嘶啞着聲音說:“這些事情不是我做的,我沒覺得對不起你,我對你好是真心的,你不用和我說謝謝。”

昱橫愕然擡頭,不知晴無夜說的真心到底是何意,但也不敢妄加猜測,心中雖然浮起一絲莫名的竊喜,但還是面不改色:“那你來做妄加國的将軍?”

昱橫一開始就很奇怪,自己在得知秦淵是晴無夜父親之後,晴無夜應對之言,道理充分的無可反駁,他對晴無夜怎麽都恨不起來,或者真的如晴無夜所說,事情不是他做的,昱橫壓根就不應該恨他。

他這般坦蕩,昱橫也不能把心中仇恨無端的強加于他,真的這麽做了,那就是自己蠻不講理。

晴無夜垂下了手,神色郁郁:“就想做些好事,妄加國的朝廷如何,你也看到了,如果只有他們這些人把持朝政,一手遮天,那天底下的百姓,也就永無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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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橫不知為何,心中讪讪:“可我就想報家仇。”

“家仇,國恨,并不矛盾,昱橫,至少在你這,是一樣的。”晴無夜神色凜然的看着他。

“上次,”昱橫擡眸注視着晴無夜,“你說自己是個覆盆國人?”

晴無夜拔劍出鞘,立時将劍刃插入了身下的泥土之中:“沒錯,我不想兩國交戰,這五年來,雖然兩國邊境偶有摩擦,但我盡量做到不傷一人,希望從此和平相處,沒有殺戮,可終究,戰争還是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昱橫在此時想起了姚戚戚,想起了姚戚戚說的話,他現在覺得那些話說的不無道理:“或許真如姚戚戚說的大一統,才會真正的和平。”

晴無夜搖頭:“未必,最終還是要看朝廷,為官清正,則百姓安樂,為官貪腐,就是禍國殃民,官逼民反,下場就會進入再一次的戰亂。”

昱橫将手中的鋼刀扔到地上,蹲下身垂眸看地:“如今妄加國民不聊生,為官為君者還要往外拓寬疆土,內刮民脂民膏,外殺無辜百姓,說實話,我真不希望他們會贏。”

晴無夜站在昱橫對面,昱橫能看到他一塵不染的白色鞋尖,他的聲音從上方傳了過來:“你希望覆盆國贏?”

昱橫沉默,他想起了林夜對臨山鎮百姓死活的不管不顧,臨居城又有多少人死于敵手,他現在真的不知道,覆盆國和妄加國到底有沒有不同。

他彎下了腰,又撿起了地上的鋼刀,舉到面前,此時月光映照,從鋒利的刀刃上他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再也沒有了五年前的澄澈寧靜,眼中有了仇恨,以及對現實的深惡痛絕,和無能為力。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出聲:“我只是希望不要再死人了。”

話剛出口,他就覺得這句話有多荒謬,有多麽不切實際,希望渺茫的無法實現,于是他笑了,笑的十分苦澀,他在嘲諷自己的無知和無助。

卻不料晴無夜也說:“我也這麽希望,不管怎樣,都是這片土地上的子民,都是鮮活的人,他們每個人都有漫長的人生,不該讓他們死,而要讓那些發動戰争的人死。”

昱橫想起了自己曾說過的一句話,誰發動了這場戰争,誰他媽去做這場戰争的英雄,這時是否應該改成,誰發動了這場戰争,誰他媽的就該去死。

他暗暗握緊了拳頭,他想殺了這些人,這些個罪魁禍首,因為這些人死了,才能讓這場戰争真正的停下。

遠處有一個鐵塔般的影子在向這邊靠近,昱橫一眼就認出來了,是那個劫後逢生的壯漢,他沒換衣服,一身的血跡斑斑。

昱橫回首對晴無夜說:“你到坡下去,他似乎是要找我。”

晴無夜依言而行,卻沒走遠,遠遠的看向這邊。

壯漢走到一半沒動,就在原地等着昱橫,昱橫毫無顧及的走了過去,挑眉問道:“你不怕嗎?”

壯漢老實回答,但人卻沒動:“怕。”

話音剛落,壯漢身後走出了一行人,足有十幾個,這些人都帶着鬥笠,一身灰布麻衣,将臉都藏在了黑暗之中,在寂寥的荒野之中整齊劃一的拔刀出鞘,刀光也就閃現了一瞬,他們不約而同的将刀背在了身後。

昱橫能感覺到身後山坡下的聲響,小聲提醒:“等下。”

一人摘掉了鬥笠,借着皎潔的月色,昱橫看清楚這人是林陽,林陽烏發飄灑,一手提着長弓,身後背着箭筒,面色平靜的注視着昱橫。

昱橫在這時真心覺得,林陽還真像他手中的那把弓,蓄勢待發的一張弓,又或者像箭筒裏的一支箭,一旦射出,就有了桀骜不馴的不可一世。

可除了這些,昱橫還想起了一個人,那個在臨山鎮外意外被林陽射死的何欠,在短暫的沉默間,昱橫只是翕動着嘴唇,沒有說出一個字,因為他說不出什麽,只有深深的歉意。

壯漢閃到了一邊,他顯然是林陽叫來的,昱橫問道:“林陽,你們就這麽貿然出擊,合适嗎?”

林陽笑了笑,舉了舉手中彎弓:“杭将軍叫他來的,我只是出來看看,沒想到,他們竟然把你圍在了裏面。”

昱橫一直很疑惑,為何他去找晴無夜,就遇到了前來伏擊的覆盆國士兵,難道他們來伏擊的目标是晴無夜。

“你們為何不去伏擊姚自量,而是來伏擊晴無夜?”

聞言,林陽不由的去摸藏在懷裏的信,信上寫的是要讓晴無夜止步在臨淵城外,他不知這止步兩字的其中深意,只能給王猛指了個錯誤的方向,他料定晴無夜不會輕易被抓,但還是想敲山震虎。

見圍攻晴無夜果然失敗,林陽只能親自出手,只見他把手從懷裏拿了出來,手中空空,對昱橫道:“天機不可洩露。”

話畢,他神秘一笑,開始實施信上寫的第二件事,朝其他人一擺手,這些人全都上前,昱橫也沒有反抗,極其順從又乖巧的任由他們把自己綁了。

這是林陽第二次抓了昱橫,自然和第一次一樣,他們一路上沒有苛待昱橫半分,身後不遠處有白衣人影若有若無的跟着,林陽視若無睹,任由晴無夜一步不離的在幾丈之遠處如影随形。

走了很遠的路,昱橫都不知道自己被他們帶着到底走到了哪裏,就看到前方有隐約的城牆出現,他仰頭去看,心中思量,難道林陽把他帶到了臨淵城。

他們所在的地方,正是臨淵城城下,但不是臨淵城的北城門,而是繞了整整半座城,到了臨淵城的南城門下。

這裏沒有妄加國的部隊,城門很小,沿着一條小路行進,面前就有一扇門打開,一行人順利進入。

林陽走在隊伍的最後面,他站在城門口,回過頭,熱情的招呼道:“晴将軍,你都跟到這裏了,是不是也要一起進這座臨淵城?”

晴無夜在城外站定,沒有說話,眼看着城門緩緩合上,一行人消失在了城門之內,一切又重新歸于平靜。

林陽進城後,看着關上的城門良久,他背着手,自欺欺人的想,只要晴無夜不進臨淵城,那就算是第一件事辦完了。

将昱橫一個人安置在了一處住所,臨走前欲蓋彌彰的囑咐了一句:“我把你帶來,是不想讓你陷入困境。”

關上門,昱橫的聲音發悶:“你們是想做什麽事情嗎?”

沒有回應,林陽似乎走遠了,但漸遠的腳步聲忽然越來越近,他走到窗前:“我是想讓你看看你們妄加國的惡行!”

昱橫的右手負在胸口,直白的道:“我看到過。”

林陽哼了一聲,卻沒立馬接話,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的道:“晴無夜見到過,我也想讓你看看,你放心,我不會殺他,更不會殺你。”

屋裏沒再有說話聲,昱橫坐在地上,靠着牆,仰頭看着窗外,林陽靠在窗邊,再次瞧了他一眼:“師父說的對。”

聽到這話,昱橫兔子一般的一躍而起,雙手扒着窗口,卻不見了林陽的身影,吼了一聲:“師父說什麽了?”

林陽的聲音遠遠傳來,在黑夜的微風中飄忽忽的:“你不記得了嗎?”

昱橫确實不記得了,或許不是他不記得,而是他不知道林陽指的是哪一句,林陽已經走遠,就算再問也無濟于事,林陽聽不見了。

昱橫任由他們綁着進城,其實就想進臨淵城看看,他也不知道要看什麽,或許是來看看杭白到底是個何等樣人,或許還有其他什麽。

木門被鐵鏈鎖着,可是窗戶沒關,又沒栅欄,昱橫不理解林陽到底是什麽尿性,就喜歡把自己關在屋裏,然而又不是真的關着。

昱橫在屋裏如坐針氈,不多時就翻窗跳了出去,他在城裏漫步目的游蕩,自覺像一個無處着落的孤魂野鬼,城中寂靜,只有靠近北城門的那一段路很是喧鬧,路上集結着一群人馬。

壯漢出現在了人群之中,正在對一個騎在馬上的人詳細描述着妄加國的軍營布置:“将軍,姚自量顯然是有備而來,聯營十八座,軍力遠超我們,如果援軍不來,我們說不定會像臨居城那般。”

像是意識到了自己說了句晦氣話,他沖着地面連呸了幾口,又跺了跺腳,低着頭退回到了隊伍之中,他這一退,就像熱油滴進了沸水直接炸了鍋,人群之中頓時騷動起來,不安的情緒逐漸的蔓延開來。

杭白倒也不在意,并不像之前所認為的喜歡善攻,他反而說:“打不過就跑,不要戀戰。”

昱橫神色幾變,他想起了在臨山鎮的那出,總覺得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他真的想問問杭白,你們跑了,那臨淵城的百姓怎麽辦。

杭白翻身下馬,他像是徹底放棄了出戰,昱橫遠遠看他,總覺得他臉色不好,垮着肩,給人一種有氣無力的頹廢樣,完全沒有一個主将應該有的力拔千鈞氣蓋世,杭白無精打采的向前走,昱橫遲疑不決的在後面跟着。

一直跟到了一所宅院門口,杭白頓住腳步,就站在石階之下,仰頭看着府宅大門上懸挂着的紅色牌匾,将軍府。

也就停頓須臾,杭白大步上了石階,跨進了門檻,昱橫躲到了一邊的側巷,因為他聽到有腳步聲傳來。

他探頭一看,又見到了那個壯漢,正在朝這邊奔了過來,壯漢沒有注意到巷子裏的昱橫,站在階下喊道:“杭将軍。”

杭白在院裏不耐煩的回應:“王猛,你又有什麽事?”

王猛在階下躊躇了片刻,遲遲沒有開口,杭白沒忍住,又大步走了過來,叉着腰,不怒自威的道:“說啊!”

王猛跺了跺腳,一掌擊在了一邊的石獅子上,石屑瞬間掉了不少,都落在了他的靴面上。

他沒用全力,昱橫在一邊看的分明,知道他如果用了全力,石獅子定會被他攔腰打斷。

王猛不甘心的道:“杭将軍,我們可不能這樣啊,雖然妄加國的兵比我們多,但是我們有城牆護着,”

他說了一半,比了比高度:“城牆這麽高,城裏有滾木礌石,只要我們閉城不出,拼力護城,就不相信他們能打進來。”

杭白的身材高大,他站在門口,幾乎能把這扇小門盡數遮擋,昱橫看不清門後的風景。

杭白側了側臉,一半的臉隐在黑暗之中,昱橫總覺得他的神色有些詭異莫測,捉摸不定。

“不相信?你拿什麽不相信,臨居城你沒看到嗎,對,你确實沒看到,我也沒看到,但聽說了嗎,死了那麽多人,當兵的,不當兵的,死了那麽多。”

王猛已經上了臺階,急的眼眶都紅了,這次的拳頭砸在了一旁的石壁上,發出了砰的一聲重擊,昱橫聽着都覺得疼,随即看到那塊石壁上出現了一道一尺寬的裂縫。

他不禁咋舌,還沒來得及感慨,又聽王猛火冒三丈的道:“對,當兵的,不當兵的,都死了,那我們一走,當兵的是不會死了,死的可都是黎明百姓,我們這樣,對不起他們。”

杭白的臉色發紫,像是在極力忍耐着什麽,勉力的憋了半晌,才吭聲道:“你覺得我喜歡這樣,我也是沒辦法,上面有命令,命令我帶走所有的兵,一個都不要留。”

王猛在這句話的重擊下愣住了,半晌後嘗試着問道:“我們,可以不出城。”

昱橫在這時也愣了,怔怔的站在巷口,這一路走來,他心中一直存着一個疑惑,這覆盆國和妄加國到底有沒有不同。

杭白笑了,卻是在苦笑:“不出城,可以啊,你讓臨淵城的百姓都不要出城,我要帶着人走了,接下來的事,就由他們,”

話沒說完,他掉頭就走,因為他實在說不下去了,由他們什麽,大概是由他們自生自滅吧。

王猛疾步追了進去,還在身後喋喋不休:“我們肯定有辦法,杭将軍,我們再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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