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俞陵春眼尖,發覺兩人一從寶成院出來,表情就不太對勁,下了山後,便打着問候紅萼的主意,直接将轎子坐到阮家門口

和阮單打過招呼,俞陵春挽着紅萼鑽進她閨房

“你說你說,剛在寶成院發生什麽事?”

紅萼嘴硬,堅不吐實

她哪說得出口被韓天鶴偷親了的事,先不管春姐聽了會怎麽想,單她自己一想起來,就窘得想挖洞埋掉自己

俞陵春一雙眼在紅萼佯裝無事的臉上悠轉,不說,呵,她自有辦法

“瞧你這神态,該不會我那表哥這麽大膽,竟在佛門淨地,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俞陵春故意胡說,就是要逗出紅萼反應

要不其然,紅萼紅了一張粉臉“你少瞎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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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瞎猜?”俞陵春将臉湊近

“當然!”她一口咬定“韓天鶴就算天借了膽子,也不敢對我胡來——”

“那是你想的”俞陵春笑得賊賊“我敢打包票,在我表哥心裏,早就把你‘這樣’、‘那樣’許多回——”

“春姐也一樣壞!”

就是這句嗔,教俞陵春聽出跷蹊“等等、等等、咱們彎回來說——跟‘誰’一樣?該不會是……我表哥,嗯?”

紅萼窘極,別開頭不肯再說

“好好,你別生氣”俞陵春拉着紅萼的手搖了搖“我表哥是怎樣待你,你是當事人,肯定感受最深,但有些事姐姐還是要教教你”

紅萼轉過臉來,“什麽事?瞧你慎重的——”

俞陵春招招手,要她附耳過來“男女閨閣的事”

“春姐!”紅萼一聽,像被燙着似地,倏地從椅上彈了起來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俞陵春不讓她逃“我跟你說說我的經驗你就知道,我要出嫁前幾天,我娘才在我耳邊嘀咕了一堆我從沒想過的話,什麽親嘴啊冰倫啊,窘得我直喊不要嫁了姐姐我是擔心你跟我一樣,加上你身旁又沒人可以提點……”

“不是吧,”紅萼打斷她話尾,“你肯定是因為見我受窘好玩,才想攬下這責任”

哎喲,還真被她猜中了俞陵春呵呵笑

紅萼橫了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嗔怒與嬌羞,俞陵春忍不住慶幸自己是女人,不然魂兒鐵定會被勾去

“對啦對啦,一半是你說的那樣子,可另一半,也是真心為你着想”

“我知道”紅萼軟下口氣,春姐的個性,她再了解不過雖說舉止是膽大了點,可那顆心,卻是打着燈籠也找不着的好心腸

“那你就靜下心好好細聽,真的,我說的那些事乍聽有些羞人,可句句屬實,等你嫁給我表哥,你就知道我沒騙你”

“幹麽老扯他身上”紅萼嬌羞嗔道

俞陵春指指她心窩“你以為你瞞得了我?你現在心裏,早就容不下其他人了”

紅萼不想承認,可心裏一想起他親她時的甜蜜,還有回橋上那一包蜜麻花,心思又亂了

之後,兩個異性姐妹促膝長談,一路從天光說到将晚,好幾回紅萼窘得想逃出門去,可她怎敵得過有意捉弄的俞陵春?

當晚,俞陵春一回韓家,見到韓天鶴先給他一拳“到時看你怎樣謝我這個大功臣!”

“什麽?”韓天鶴模不着頭緒“你一下午上哪兒啦?我找了你好幾回都找不着”

“你以為呢?”她眨眼一笑

俞陵春錯過晚膳,幸好韓天鶴貼心幫她留了一份她一坐定,婢女立刻把熱好的粥菜送上

“你去找紅萼?”他一猜就中“怎麽樣?她跟你說了什麽?”

“她什麽也沒說”俞陵春最惱的就是這點,纏了半天還是沒問出他倆在寶成院裏做了啥事“換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寶成院把人家怎麽了?怎麽她臉紅成那樣,而且看你的眼神,也多了幾絲嬌媚?”

“有嗎?”韓天鶴傻乎乎地笑着打從寶成院回來,他就像踏在雲端上似的,整個人輕飄飄,心情爽快得連人家五子登科也沒他快活

不過這只限他一個人的時候,回家時他爹喊他問了幾椿生意,那時他可收起心神,紮紮實實回了幾篇生意經

“還不快老實招來——”俞陵春再逼

“不行”他也堅決不說紅萼臉皮薄,這點他比誰都清楚,她不肯教人知道的事,他自然不可能透露

“你們吶,還沒成親就打一鼻孔出氣”俞陵春啐道“算了算了,算我這個媒人多事,本還想幫你拿拿主意,看能不能盡早娶回紅萼,現在啊——”

“我的好表妹”他抱拳一揖“我當然知道你用心良苦,來來來,看我幫你準備了什麽?”

他知道陵春嗜甜,特別買了好些精巧零嘴,一聲令下,一名婢女端着四碟果子進來,一碟松子糖、一碟蜜棗、一碟是他們杭州當地的特産香榧、一碟是鹹淡适宜的黃埭瓜子

俞陵春一見,雙眼倏地發亮,“算你識相”她丢開未吃完的晚膳,迳自剝了顆松子糖入嘴

“好了,我禮也送了,你糖也吃了,總該說說你想到什麽妙法子了?”

俞陵春拿帕子擦嘴又熟茶漱嘴的,把韓天鶴一顆心吊得高高的,這才心甘情願說話

“現在問題就是,我不知道你們倆'好'到什麽程度了,要是你們只是你瞧我、我望你那等小鼻子眼睛的路數,我這主意就窘了”

“不窘”韓天鶴打包票細節他雖不能說,但這點勉強可以透露

“換句話說……”俞陵春賊兮兮地笑“你們倆真的'好'過了?”

什麽話韓天鶴往她腦門一敲“不許拿紅萼開玩笑”

哼,瞧他維護的俞陵春挲挲頭接着往下說:“我要你晚上去找她”

他愣一愣,“找她——做什麽?”

還要問!俞陵春一嘆,“看你是要說兩句體己話,還是要做什麽旁的都成,只要你有辦法”

“我不是問這個”他還需要她教她怎麽對待紅萼?“我是問你要我夜裏去找她的用意”

“你不是腦筋動得挺快?連這點也想不透”俞陵春啐道“當然是要她白天醒着夜裏睡着看得到你你想想,白天才跟你在寶成院有了糾扯,你夜裏又去見她,就算她真是個鐵石心腸怕也不當場融化?”

說到最後,俞陵春右眼還調皮地一眨

韓天鶴笑着搖頭他這個表妹,打哪兒相出這麽多歪點子!“你啊,可惜是個姑娘,要你是個男孩,我立刻要爹挖你阜康當擋手”

“誰稀罕”俞陵春喝了口茶“宜軒待我多好,我幹嘛現成的少女乃女乃不做,成天幫你那些客人跑腿辦事?”

這麽一想也對韓天鶴抱拳一謝“那我就不陪你,先回房打點去了”

“去去”俞陵春扇了扇手“最好你能加把勁,趁我回京城之前把紅萼定了下來,也省得我還得跑一趟喝喜酒”

韓天鶴失笑“你以為娶親是在孵豆芽,蒙在被裏幾晚上就能成事?”

俞陵春沒接話,自個兒抱着四碟果子找她的親親夫君去

杭州城裏,入夜後仍舊相當熱鬧,韓天鶴知道,要走夜裏不被人瞧見,一定得捱過二更才行,反正時間還多,他一回房間,吩咐瑞淨幫他打盆熱水,結結實實洗過澡後,才躺在床上想着紅萼,想着中午時兩人在寶成院發生的事情

他怎樣也沒料到,一時大着膽子唐突佳人,竟然得了個出乎意料的結果

他思前想後下了個結論,對于紅萼,太溫吞是畫地自限,她也未必領略得到他心意但奔,又得向準火線——他心知肚明,今午在寶成院他是過頭了點,才會鬧得紅萼回程都不跟他說話

“這點倒是改一改……”他望着床頂喃喃自語,可說真的自己倒是沒自信,在紅萼面前,他能否穩下心神,不胡亂做些惹火她的事

照以往的經驗,他是出糗得多,穩重的少

他幽幽一嘆

打過更點,小厮瑞淨來問是否要睡下他揮揮手要瑞淨下去休息,他呢,則是套上棕紅暗色夾包,再添一件玄色的軟毅坎肩夜裏出門,他穿得一身黑反倒惹人注意,所以才挑了不顯眼的顏色,想避人耳目

阮家這廂,紅萼雖早早上床歇息,可說也奇,向來好睡的她,今晚竟奇異地難以安枕

整個腦袋是韓天鶴那張讨人厭的臉,還有先前俞陵春硬逼她聽的那些事,混着先前在寶成院裏的糾纏,真真把她腦子攪成一盆漿糊,怎樣也理不清楚

餅二更,她依舊沒睡意,就着一星燭火胡想着心事桌上擱着她早上忘記帶出門的玉簪子那白裏透亮的玉色,恰恰就像韓天鶴白淨的臉色……思緒這麽一轉過,她擡頭衡着自己罵了句:“幹麽,連支玉簪子也能想到他!”

罷這麽說完,突然有個石子打上她窗門,驚得她直拍胸脯

什麽啊!她大起膽子開窗一望,喝,真是說人人到,立在一叢竹子下的,不正是她剛才想的韓天鶴!

紅萼吓壞了,他這時間來找她,要是被人發現,可能有損門風的

韓天鶴很輕松地走來她窗下“紅萼,還沒睡”

廢話她見面先是一拳“你跑來這兒做什麽?”

他打不還手地笑笑“我想你,睡不着,就跑來了”

“還不快回去!”紅萼慶幸今晚月色不亮,不然鐵定會被看出她一臉羞紅

“別嘛,再讓我說兩句,兩句就好”他一臉戀戀地望着她放下的雲鬒,他還是頭回見她披散着頭發她樣貌本來就好,這會兒再添點倦容,更是我見猶憐,瞧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真恨不得就此把她綁回家去,關在房裏恣意愛憐一番

“你不是要說話?”她橫他一眼大半夜眼巴巴跑來這兒,見着她又瞪着她不講話?

輕她一斥,他才猛地回神“你太好看,瞧得我話都忘了”

“少灌迷湯”她一哼“話要是想不起來就快點走,我也要睡了”說罷,她就想把窗門關上

“等等”他趕忙留人“再讓我問一句,為什麽這麽晚了還沒睡?”

她耳根一熱,直覺啐了句:“你管我?”

“好,那再一句——你剛剛,是不是也在想我?”

越講越混了!她一惱,雙手忽地就把窗門關上,連給他丁點說情的時間也沒有

“紅萼——”

“別叫我”她瞪着窗門啐道“大半夜不睡覺,淨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你以為我非聽不可?”

“當然不是”兩人隔着一扇窗竊竊私語,伴着窗外的蟲聲唧唧,也別有一番風味“我只是想來告訴你,我真的好喜歡你,我真的好喜歡你”

這人!窗裏的紅萼蒙住棗紅的臉,真搞不懂,他怎有辦法開口閉口就是喜歡,也不管聽的人是什麽感受?

說出了心頭最想說的一句,窗外的韓天鶴這才閉口不再說話他雖不明白這一回,是否能想俞陵春說的,讓紅萼整個心裏都是他,可他知道,他總算能安心睡下了

說真的,從寶成院回來那時,他還真有點擔心紅萼會從此不理他,但看她剛才表情,似乎又一如往常原諒他了

見窗裏久久沒傳出聲音,他輕敲了敲門檻,小聲招呼了句:“那我回去了,你也早點睡”

他定定等了一下,确定紅萼真不打算跟他說話了,這才死了心循着原路回去

窗裏的紅萼雖然一直沒吭聲,可他說的字字句句她全記在心頭,她登起耳朵谛聽良久,确定外邊只剩下唧唧的蟲鳴,她才悄悄開窗,張望他是否還躲在外面

還真的——他回去了

她本以為他會像在寶成院一樣,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又冒出來偷親她,沒料到是她想多了

一股失落自她心底漫開,她也弄不清楚自己怎麽這麽這麽別扭,他躲起來吓她,她要生氣;可他真的走了,她又覺得不是滋味

“讨厭”她望着夜色啐了句“莫名其妙的,他到底來幹麽啊?”

只見她快快不樂地掩上窗門——混不知她舉動,早被有心人瞧得一清二楚

等待是值得的侯在暗處的韓天鶴朝天一握拳頭,他這回終于能夠肯定,紅萼是喜歡他的

只是臉皮薄,不好意思顯露在臉上

哇哈哈!老天!他太高興了!

要不是夜深怕吓着人,他還真想高喊幾聲,好消洩心裏的激昂

雖然已經一晚上沒好睡,可他這會兒卻像服了什麽大力精鋼丸一樣,精神抖擻、渾身是勁,快活得不得了!

**

折騰了一晚上,隔天一大早,紅萼還是準時在早飯之後來到韓家韓家的杜丹共計五百株,所以耗費的工時頗長幸好她本就喜歡養花莳草,也不覺得累

鐵鏟挖着挖着,利剪修着修着,從天透亮忙到日當中,心裏頭惦的那個冤家卻始終沒個影兒一整個早上紅萼不知回頭張望了幾回,有絲風吹草動她也當他過來了,可是等啊等、盼啊盼,硬是不見蹤影

怎麽回事?她心裏納悶了起來平常這辰光他早溜來花園胡攪蠻纏了,怎麽今天卻一反常态,難不成——她心理一跳,他昨晚在路上發生什麽事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拍拍心窩不讓自己吓自己要是真發生什麽事了,肯定會有些風吹草動傳到她耳朵,眼下的平靜就是韓天鶴無事的最好證明——但這麽一想她有惱了,既然他人好好的,幹麽不來找她呢!

念頭一轉,她臉頰不免赧熟平常她老嫌人煩嫌他礙眼,可他真不來煩不來纏了,她心裏又覺得不是滋味,這是應了一句老話——女人心、海底針

“不想了、不想了……”她一鏟一鏟挖着,望着泥地賭氣地哼“誰理他來不來見,要是他有辦法,最好一輩子別出現在我面前——”

嘴巴說這麽講,可她心裏明白,自己才沒那意思

回頭找個人問吧她暗自下決定說不準他被他爹派出去收賬了,要過幾天才會回來

就這樣一邊罵着韓天鶴,一邊幫他找理由的,五百株牡丹總算發落完畢她找來灑掃的婢女将一盆即将盛放得“胡紅”送進敞廳,邊走,她狀似無意地問起

“今天院裏好像比較安靜,連小少爺也不見蹤影?”

婢女心思不敏,沒聽出她話裏那個“也”字的意思“小少爺一早被表小姐帶出門了,吩咐傍晚才會回來”

“原來”紅萼點點頭,心裏想着,那韓天鶴呢?

正猶豫該不該開口,愁了她一早上的人兒自個兒現身了

“紅萼”額上還在冒汗呢,他遠遠一瞥見就先喊了聲

“少爺”她心揪甜了一下,臉上表情仍舊淡淡的

“嗳”他一臉惱

她說什麽他都愛聽,獨獨就這兩字不喜

可他知道,身邊有人的時候,有些禮數不得不顧

“我幫你”見她扛花盤扛得滿頭汗,他袖子一掀打算代勞

“不用”她身子一擋不讓他碰好歹他也是這宅子的少爺,哪有他幫忙做事的道理!

吧麽見外?韓天鶴張嘴想跟她辯,但一瞧見她身旁的婢女,硬生生地閉起了嘴巴

他知道,紅萼很在乎人怎麽看他倆的

還是經過的傭仆懂事,一發現自家少爺跟在誰後頭,忙從廳裏跑過來幫手

“雷叔——”紅萼見人就喊

“這兒交給我們就行了”被喊叫雷叔的傭仆,很快啲将花盆離兩人面前

一見傭人走遠,韓天鶴突然從懷裏掏出帕子“吶,擦擦汗”

她嬌瞪他一眼“不瞧瞧自己也是滿頭滿臉?”

他一模額頭,還真的是“呵,剛費了好大的勁,好不容易才辭了一場宴怕回來趕不見你,真是叫三步并作兩步”

原來是談生意去了悶了她一早上的疑惑終于解開

她瞅他一眼“沒人要你那麽急”

“怎麽沒人?”他駁了句

紅萼還以為他要說自己,忙不疊撇清“別有把事情套我頭上,我可沒有”

“我知道我還不夠格讓你懸心挂念——”他故意說着反話打從昨夜,他已經知道在紅萼心裏,自己實占有一席之地“所以我剛才說的人,是我自己”

紅萼一窘,知道自己方才話答快了,反而落了個此地無銀的口實

說真的,要比口才,她哪是錢莊少當家的對手

她“哼”了一聲,依舊用那老招對付,別開頭不理他

他也不以為忤,徑自拿着帕子拭她額上的汗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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