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向小南又陷入了夢境。
夢中的她不過五六歲,紮着兩個小揪揪,正蹲在孤兒院裏庭中的大柚子樹下,拿樹枝悶悶的戳着螞蟻玩兒。
“小南——小南——”
那聲音由遠及近嗒嗒嗒跑過來,跟着她一起蹲在樹根旁,湊過來神秘兮兮地和她咬耳朵:“小南你快看,這是什麽?”
“糖!”
“給你,小南你不是想用糖把小螞蟻們都引出來嗎,喏,都給你!”
原本還悶悶不樂的小南眼睛一點點亮起來,丢掉手裏的樹枝,一個飛撲熊抱,脆生生的嗓音又甜又亮:“謝謝小北!我最喜歡小北了!”
向小南猛的驚醒,背後已是一身冷汗。
窗外月色如水,向小南沖了一個澡,坐在陽臺上發呆,手裏還拿着那張偷偷複印的黑衣男人的照片。
其實相比較前些日子亂七八糟的噩夢,今夜的夢難得輕快,糖是甜的,連風都帶着暖意。
可就是在這樣平淡溫情的夢裏,向小南第一次,看清了顧小北的臉。
那實在是一張精致漂亮、宛如芭比娃娃的臉,唇紅齒白,鼻梁高挺,又長又密的睫毛下,清澈透亮的大眼睛就像是黑夜中的星子。
向小南再次低頭去看手裏的照片。
夢裏的顧小北,也長着一雙漂亮的瑞鳳眼。
眉眼之間,像極了這個出現在心慈孤兒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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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篤。”
敲門聲突然響起。
向小南将照片扔進抽屜鎖好,打開卧房門,門外站着的果然是穿着派大星睡衣的顧景行。
“小南,我睡不着。”
顧景行拖着長長的帶着勾子的語調,聽着像是撒嬌,可手上卻端了兩杯熱牛奶。
向小南猜應當是自己沖澡的水聲将人吵醒了,卻也沒拆穿他蹩腳的謊言,接過牛奶重新回到陽臺。
牛奶的溫熱驅散了深夜秋風的寒意,顧景行坐在藤椅上,舒服地長抒一口氣,然後才閑聊似的開口道:“小南也睡不着嗎?”
“睡了一覺,做了個夢,又醒了。”
不等顧景行開口追問,向小南便主動繼續道:“夢到了小時候在孤兒院裏玩鬧。顧景行,我記不太清了,我們孤兒院的庭中央,是種着一棵很高很大的柚子樹嗎?”
顧景行微微變了臉色,好在小南看不見,他還能穩住語調若無其事道:“小南你怕是記錯了,不過孤兒院後面倒是種着不少果樹,你小時候很喜歡在樹下看螞蟻。”
向小南當然知道她和顧景行一同長大的彩虹孤兒院裏沒有柚子樹,她上個月才回去探望過,還在那裏陪小朋友們畫了一下午的塗鴉。
只是夢中如此真實的景象從何而來呢?那當真只是一個憑空又虛幻的夢嗎?
向小南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顧景行握着牛奶杯的森森骨爪。
顧景行被她的動作吓了一跳,卻見她用指腹,一點一點摩挲過他的每一節指骨,最終停留在大拇指上的遠節指骨。
“顧景行,你還記得,我為什麽會變成如今這幅模樣嗎?”
向小南的聲音帶着不真切的恍惚,她喚了顧景行的名字,卻又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顧自繼續說下去:“是因為我小時候受了一場驚吓,與一具還未來得及送往太平間的屍體,一同在醫院的病房裏被關了整整一夜。”
“那具屍體的右手垂落在床沿外,五根露出森森白骨的手指扭曲成一團。”
“我當時好像哭昏過去了,隐約聽到一聲‘啪嗒’,睜開眼,就看見那一截人的手指骨頭,落在我的肩上……”
“好了小南,不要再去想了。”顧景行反握住她的手,強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都已經過去了嗎?”向小南看着眼前頭骨上空蕩蕩的兩個窟窿,低低問道,“那我現在看到的,又是什麽呢?”
……
最終還是半粒安眠藥換了後半夜的好眠。
顧景行坐在她的床頭,一直到天光微亮,才終于起身離去。
向小南醒來時,廚房已經傳出帶着糊味的甜粥香。
顧大總裁下廚之心不死,也不知道他幾點起的,大清早的廚房裏的垃圾桶都快被失敗品堆滿了,他倒是越挫越勇,最後還真鼓搗出一鍋軟糯糯的南瓜甜粥。
向小南也不挑,就着淡淡的糊味吃完早飯,抓起車鑰匙就要出門。
顧景行這些天看她看的緊,她也懶得瞞着了,坦言自己打算去心慈孤兒院轉轉。
孤兒院之行多了一個自告奮勇的司機,向小南樂得輕松,從包裏掏出一根細鐵絲在手裏的黃銅鎖上鼓搗。
顧景行開着車,目光總不自覺地往副駕駛位上飄,他越瞧越覺得不對勁,到底沒忍住,猶猶豫豫問道:“小南你該不會是在練習開鎖吧?”
“有備無患。這鐵絲開鎖,不還是你教我的。”向小南頭也不擡,依舊專心致志鼓搗手裏的銅鎖。
顧景行簡直欲哭無淚,一路上提心吊膽,生怕自家小南瓜又起了什麽違法亂紀的離奇念頭。
萬幸的是,向小南苦練多日的開鎖技能最終沒能用上。
因為兩人到的時候,心慈孤兒院的那扇鐵門,已然倒在了飛揚的塵土中。
上一回來時還安靜荒蕪的孤兒院,此時已是熱鬧得轟鳴作響,拖拉機,挖掘機,還有升降機,進進出出,起起落落,場面一整個熱火朝天。
向小南當場楞在原地。
整個心慈孤兒院幾乎完全被推平了,別說是尋找顧小北曾經的往事了,如今只怕是塊完整的磚都沒剩下。
顧景行叮囑她呆在車裏,自己上前打探情況。
向小南卻突然想到了什麽,穿過倒塌的磚石和錯橫的鋼筋,飛快跑到工地中央。
果不其然,在那裏看到了一個深坑。
坑中的土很新,隐隐還露出幾根斷掉的根須。
“喂,喂!”有人在不遠處大喊,“那邊那個,你是什麽人,我們這工地不讓外人進的!”
向小南往下壓了壓帽子,轉過身禮貌道:“師傅,我想問一下,這坑裏,原本是不是種着一棵很高的柚子樹?”
工地的師傅卻是不答,皺着眉頭兇巴巴趕人:“快走快走!外人不能進工地!”
“師傅,師傅等一下!我、我朋友是在這個孤兒院長大的,她以前一直跟我提起孤兒院裏的柚子樹,我這次路過,就想着過來看看,沒想到卻……”
到底也不是重要的消息,師傅猶豫了一下,便松口道:“原本這裏确實是有一棵柚子樹,不過因為影響到了施工,今天一大早,就被挖出來運走了。”
“運走了?”
“可能是移栽到別的地方去了吧,行了,你趕緊走!別耽誤大夥兒幹活!”
向小南回到車裏的時候,顧景行也剛好回來,見她灰頭土臉的,眉頭一皺,一邊掏出濕紙巾替她擦手,一邊簡單道:“我問過了,心慈孤兒院早已經沒人了,這地方荒廢了許多年,現在計劃建度假區了,便把原先孤兒院的老房子都推平了。”
向小南微微點頭,心底裏卻還在琢磨那棵柚子樹。
她上回來的時候被鐵門擋在了外面,匆匆一瞥,根本沒注意到院內的樹。
而在那之前,她從未來過心慈孤兒院。
因此,她本不應該知道心慈孤兒院的庭中央種着一棵柚子樹。
可偏偏,她卻夢到了。
如果柚子樹是真的,那麽送她糖的顧小北呢?出現在心慈孤兒院的五六歲的自己呢?
向小南按着頭痛欲裂的腦袋,拼命去回想五六歲之前的事情。
記憶中的違和之處越來越多。
她必須想起來,被她遺忘的,到底是怎樣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