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章

第 71 章

向小南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她并非不心動,那張照片裏的人實在太像小北了,不完全是是外貌上的,更是那股子天真明亮的神态。

如果小北能夠平安長大,這便是她所能想到地,最美好的模樣。

“我希望她是新生的小北。但我想好好護着那個小北,永遠都不會長大了。”

向小南說完這一句,就再也不肯開口說話。

之後數日,她就這樣愣愣看着窗外的雪凝成冰,再化成水,最後了無痕跡。

手機早已被數不清的未接來電塞滿,可是向小南卻置若罔聞,她仿佛忘了一切,忘了處置未定的墨敬香,忘了想要繼續開展治療卻無從下手的賀潤齊,甚至忘了醫院裏重傷未愈不知近況的顧景行。

她的世界裏只剩下一片雪色。

“小南!小南!”齊思思舉着手機着急忙慌跑進來,“馬前越說顧景行鬧着要出院,他們好話歹話都說盡了,怎麽都攔不住!”

就顧景行那情況,可以說是從死神手裏勉強搶回來半條命,連主刀醫生都要念一句“菩薩保佑”,還出院,再作下去出喪還差不多!

誰都知道他死活要出院是因為誰,這些天齊思思偷偷拍了不少照片發過去,可顧景行到底放心不下,向小南不來醫院,他怎麽都要親眼看一眼。

馬前越等人勸不住他,只能把求助的電話打到齊思思這裏。

“小南,你,要接一下電話嗎?”

雪後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地上,向小南整個人往陰影裏縮了縮,好半晌才緩慢地搖頭。

齊思思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讪讪道:“好,好的,不想接我們就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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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還是念着顧景行的恩情,在挂斷電話之前,又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如果顧景行真的出院……”

“他是個成年人了。”向小南疲憊地垂下眼,“他要做什麽都随便他,知道後果就行。”

這句冷漠的話通過免提傳到醫院,齊思思簡直不敢想象好不容易從生死線上掙紮着活過來的顧景行是個什麽心情。

她“啪”的一聲挂掉電話,一步一步走到向小南跟前,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嚴肅又認真道:“小南,我知道你為小北傷心,可你只關心小北嗎?顧景行剛醒那會,東西看不清,連說話都費勁,卻還一個勁兒問你好不好,有沒有被吓着。他自個兒躺在病床上,拿到手機的第一件事就是托人照顧你,他怕你受了傷,怕你會太擔心他,甚至怕你下雪天會心情不好。小南,你和小北感情深我知道,但顧景行陪着你照顧你十幾年,這份感情難道是假的嗎?就算是為了他,小南,你也振作一些好不好?”

向小南平靜地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個空蕩的虛影。

屋內安靜了許久,久到齊思思以為自己不會得到回應時,向小南突然開口道:“我和顧景行,只是一筆交易。”

說完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向小南就再次閉上了眼睛。

一小時後,馬前越推着輪椅上的顧景行,後頭烏泱泱跟着保镖醫生,風風火火進了別墅。

“你、你真出院了?”齊思思手上還端着熱乎乎的蛋糕胚子,不放心道,“不是才動完手術沒幾天,真的沒事嗎?”

“當然有事!”馬前越沒好氣道,“沒見醫生都跟着來了嗎,顧景行,兩小時後必須回醫院!”

顧景行根本沒理會操碎了心的好友,晃着包紮嚴實的腦袋左顧右盼:“小南呢,小南呢?”

馬前越簡直心驚膽戰,一把按住他的肩:“祖宗,消停點吧,別再把傷口崩了。”

顧景行擺了擺手,自己操控着輪椅呲溜劃過客廳,直奔收藏室。

向小南正坐在地上擦拭一具骨架。

她擦得很小心,沾了精油的絲綢帕子輕柔地滑過每一處關節,就好像捧在她手裏的不是什麽人體模型,而是一個會怕痛會怕癢的大活人。

電動輪椅的動靜不小,向小南卻沒有擡頭,顧景行便也沒有出聲,只是坐在輪椅上安靜地看着眼前的人,恍若隔世。

她真的瘦了很多,本來人就單薄,好不容易精心養出來的那一點點肉全部掉了個幹淨,這一眼望過去,竟比顧景行這個剛從生死線上回來的人還要消瘦。

顧景行心裏像是有萬千只螞蟻在密密麻麻啃咬,他甚至不敢張口,怕自己一出聲,那滿腔的酸澀和疼痛就會順着喉嚨爬出來。

“我……”

“我見到小北了。”顧景行突然開口,怕小南不相信,他又急急補充道,“是在醫院的時候,那時我好像正在橋上,橋下很黑,我什麽都看不見,只有一個模糊的念頭告訴我,要走過那座橋。小北就是在那時突然出現的,她穿着藍色的裙子,背着小水壺,一見到我就惡狠狠讓我回去。”

向小南低着頭,擦拭的動作慢慢停了。

“小北還記得我,她說……”

“顧景行。”向小南打斷他,“我是瘋了,不是傻了。”

顧景行被這一句噎住,差點忘記自己要說什麽。

“你想說小北在奈何橋上攔住你,救了你,或許還讓你好好照顧我?”

顧景行心虛地移開目光,讪讪一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就像齊思思試圖說服我這一世的小北健康幸福,你們都希望我能放下過去,放下小北。”向小南閉了閉眼,“可是小北她,就在這裏。”

就坐在她身邊,日日夜夜啼哭不止。

小北在害怕,在發抖,只有偶爾哭累了的時候,才會靜靜挨着她,說自己想她,又流着淚問她能不能陪陪她。

顧景行終于變了臉色:“小南!那都是……”

“是幻覺,我知道。”向小南無比清醒,但清醒并不能将她拉出這片越來越深的泥潭,“顧景行,當年的那個交易,可以結束了。”

有時候人的恐懼到達頂點後,反而會詭異地平靜下來。

就像是此刻的顧景行,明明連指尖都在發顫,可說出的話卻異常冷靜:“當年我答應過你,在你想死的時候攔住你,作為你幫我的回報。小南,這是承諾,不是一個可以單向取消的交易。”

屋外冷風呼嘯而過,顧景行仿佛間也回到了那年的大雪夜。

他在心慈孤兒院再次見到小南時有多高興,在知曉那晚發生了什麽後就有多震驚。

小南重回到孤兒院的日子很不好過,孤兒院裏所有孩子都說是她害死了小北。

那是他們最最喜歡的小北。

還有顧院長,如果不是警察親自送她回來,還特意叮囑了要好好照顧,只怕恨不得将人丢出門外的顧院長連口殘羹剩飯都不會留給她。

那時顧景行剛到心慈孤兒院不久,心有惶惶,下意識想要抓牢唯一熟悉的人。

可小南無知無覺,從回到孤兒院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直到半年後,當初領養小北的那個男人,再次來到了孤兒院。

顧景行知道她在孤兒院裏過的不好,卻不知道她即将要去的,會不會是一個更糟糕的地方。

可他什麽都做不了,甚至到了現在,他都不确定小南是不是變成了一個小啞巴。

在小南離開孤兒院前的最後一個晚上,顧景行實在睡不着,偷偷溜出房間,卻沒想到小南也沒睡,正蹲在那顆大柚子樹下挖坑。

“小南你……”

“你有機會的話,盡早離開這裏。”

“什麽?”顧景行歪了歪頭,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不要随便同意領養,找機會換一家孤兒院。”

這就是小南和他說過的僅有的話,或許還是看在當初小北堅持要幫他的情分上。

直到很久以後,顧景行才隐約意識到,一家孤兒院裏,全部都是健康可愛甚至長相出衆的孩子,到底意味着什麽。

但那時的他也不過八歲,既不勇敢,也不聰明,拒絕領養、逃離心慈孤兒院這件事幾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勇氣和堅持。

晉城另一端的彩虹孤兒院房子很舊,食物也很難吃,但因為他長得好,時不時就被向院長帶出去當門童,偶爾開個小竈,所以日子也算不上多壞。

他在新的孤兒院裏很聽話,也很乖,唯一出格的事,是不願意改姓不願意換名。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只是偶爾想起那個陰郁沉默的女孩時,想着或許有一天再見面,她還會記得顧景行這個名字。

可顧景行從沒想過,會在彩虹孤兒院再次見到小南。

兩年多過去了,她似乎并沒有什麽變化,沒有長高,也沒有長肉,瘦的衣服空蕩蕩,垂着眼安靜不說話。

顧景行也不知道自己在開心什麽,小南分明還和當年一模一樣,眼底裝不進任何人,仿佛至始至終都活在自己真空的世界裏。

直到那個送她過來的女警察離開前,他看到向小南伸出手,下意識去勾拉對方的衣袖。

可惜沒拉到。

“哦對了。”女警察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我過兩天再來接你去醫院,你乖乖吃飯,乖乖吃藥,知道嗎?”

顧景行清楚地看到小南那雙漆黑的眼睛裏燃起一簇微光。

她很輕,又很鄭重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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