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碰頭會
第9章 碰頭會
貫山屏是個威脅。
竹林中僅與這人交談數語,王久武便得出了這個結論。貫山屏敏銳多疑,稍有不慎就會被看出破綻,在他面前必須十分小心、萬加防備。
不過也幸好有這人強調王久武同為竹林現場發現者的身份,否則中午和鄭彬的那次沖突,肯定會令基金會顧問失去參與下午警局碰頭會的機會。
會議桌沒有預留他的位置,王久武就在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翻看剛才顧懷天好意塞給自己的會議材料,從中挑出了一份案情報告。
不出所料,小花園案的死者,正是之前基金會查到的失蹤多日的巴凱,“名單第二人”。
巴凱是東大藥學專業大二學生,死亡時間在四天之前。警方這次動作很快,連竹林碎屍的身份一并查明:張奇,男性,18歲,今年剛考入東大海洋生物專業,即是“名單第四人”。
同碑林案遇害者柳陸一致,三人死亡原因都是非機械性窒息,體內均檢出麻醉品巴比妥類成分,不同的是,在巴凱和張奇體內還檢出了肌松藥與高濃度氯化鉀。
法醫在報告內進行了标注,三具屍體均有多處大動脈被豎直切開的特征。
王久武皺眉,指尖觸着幾行鉛字,嘗試猜測東埠警方會怎樣進行推論,他必須提前想好應對之策。
“一味争吵沒有意義。”
聽出是貫山屏的聲音,王久武不由暫停思考,擡頭看會議桌那邊發生了什麽。
許是因為檢察官态度沉靜,再加上恐怕任誰都無法沖着這張臉大動肝火,坐在貫山屏對面的鄭彬雖然神情惱怒,卻也只能長吸一口氣狠狠呼出,回敬了一句:
“胡亂瞎猜也沒有意義!”
“我反對,東大系列碎屍案兇手并非‘瘋信徒’,我這一觀點有證據支撐。”
王久武看到貫山屏從資料夾裏取出了幾張照片。他離得太遠,無法看清這些被輕輕放在鄭彬手邊的照片拍的是什麽,幸好接下來的對話提到了照片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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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剛才向你解釋的‘語法錯誤’外,鄭隊,我從‘瘋信徒’以前犯下的案子裏随機抽取了幾個受害者,這些照片是他們身上倒五芒星符號的特寫,仔細看一下刻痕,運刀的起點和終點都在倒五芒星最下面的那個角。”
鄭彬垂眸掃了一眼。
貫山屏又遞過去三張照片,“而這幾張是眼下三個案子受害者身上符號的特寫,刀口接續處成了倒五芒星左上的那個角。顯而易見,起筆習慣不同。”
像是覺得光用語言描述不夠清楚,檢察官索性拿過一張紙,用不同的順序畫了兩個倒五芒星,向鄭彬展示。
對方不悅,“這只是細節問題。”
“正是細節才說明問題,”貫山屏反駁道,“東大系列碎屍案的兇手顯然對‘瘋信徒’的作案特征相當熟悉,證據就是他甚至複刻了那一整套繁瑣的殺人儀式;然而一個人的小習慣是很難改變的,再怎麽努力模仿、也無法做到每處細節都完美還原,因此細節就是這個兇手的破綻,正是細微處的差異暴露了他與‘瘋信徒’并非一人。”
檢察官說話時習慣看着對話者的眼睛,被他那精致眉眼凝視,時間一長饒是鄭彬也有些不太自在。為了平複心緒,鄭彬下意識地摸出支煙,對面卻來了一句“辦公場所禁止吸煙”,令他只能悻悻地把煙盒收了起來。
清了清嗓,一隊長正色道:
“貫檢,你不停強調細節,肯定是有備而來,我辯不過你。但剛才你提到了一點,‘瘋信徒’的手法,你是不是忘了這個關鍵?”
他用指節敲着桌面,“‘瘋信徒’犯下的所有案子裏都沒有目擊者,迄今為止正面遭遇過這個瘋子的人也都已不在人世。除此之外,他的手法對外嚴格保密,連最惟恐天下不亂的幾家媒體都沒能挖出一星半點。那麽除了‘瘋信徒’自己,還有誰能知道得如此詳細?”
貫山屏似乎早就料到鄭彬會提出這個問題,“鄭隊,光是現在身處這間屋子裏的人,都‘知道得如此詳細’。”
冷淡的語氣和幾乎同時給出的回答顯得有些咄咄逼人,鄭彬擰眉:
“貫檢,你在暗示是我們內部人作案嗎!”
“所有的可能性都應該被考慮,辦案警察、線人、污點證人、能接觸到案卷的檢察官,我平等地懷疑所有人。只不過目前看來,辦案警察的可能性似乎相較更高一些。”
說話時貫山屏不加掩飾地盯着鄭彬,用那雙深邃的黑色眼睛。
“你居然連我都懷疑!”
鄭彬這下被徹底激怒,一拳擂在桌上。
會議室的人俱是一驚,只有檢察官依舊面色不改。
這人還真是多疑,王久武心想,連鄭彬都要列入懷疑對象,而且居然不惜故意出言挑動,就為了觀察對方神情變化。
貫山屏是個威脅,這句話在青年心裏又重複了一遍。
他有些好奇那邊緊張的局勢這下該如何收場,不過會議桌上并沒有進一步爆發沖突。
畢竟是在辦公場所,一隊長實在不好發作,只能強壓下怒火。他把指節捏得啪啪作響,穩了穩情緒,才繼續說道:
“三個學生三條人命,破案的關鍵期,我不可能為了幾個沒有實質證據的猜測推翻現有的偵查思路。碰頭會就開到這裏——貫檢,破案還是交給警察,檢察官做好檢察官的事情!”
“我也只是給出建議,雖然我個人堅持認為應該調整偵查思路。”
像是感知不到對方的怒氣,貫山屏翻開會議材料,平靜地接着陳述:
“我有幾點疑問。第一點,每次抛屍都能身處死角避開監控,說明這個兇手相當熟悉校園環境,如果他真是‘瘋信徒’,那麽他不是僞造身份成功混進了東大、就是經常于附近出沒。但我剛才看報告,自警方展開拉網排查工作以來,篩選出的所有符合‘瘋信徒’可能特征的嫌疑人均已排除,也即是沒有這樣的人存在,這點你怎麽解釋?”
“什麽解釋,下一步警方要擴大拉網範圍!”
“好。第二點,三起案子的受害者體內均檢出了麻醉成分,這是以往案子裏從來沒有過的特征,而之前被‘瘋信徒’殺害的人身上的抵抗傷,在這三起案子裏卻沒有出現——兇手不是以蠻力制服受害者,力氣顯然比不上‘瘋信徒’,請繼續解釋這點。”
“十三年了,”鄭彬冷笑了一聲,“我都從二十一歲變成了三十四歲,難道瘋子就不會老?”
檢察官嘆了口氣。
“鄭隊,你為什麽就不肯承認繼續尋找‘瘋信徒’只是浪費時間浪費警力,兇手并不是‘瘋信徒’。”
“兇手就是‘瘋信徒’!”
“第三點——”
“散會!”
貫山屏表情不甘,但他看出鄭彬現在聽不進自己的意見,最後還是放下了手裏的資料。
會議室裏的其他人顯然也發現了一隊長與檢察官之間分歧嚴重,對此忍不住有些議論,不少人面露擔憂,只有王久武臉上還挂着微笑。
沒有實質性進展的碰頭會,真是個好消息。
把報告還給顧懷天,基金會顧問拎起手提箱,嘴角噙着一絲笑意,譏諷的弧度把握得難以察覺。
然而剛走出屋門幾步,他就突然被人叫住。
“留步。”
攔下王久武的俊美檢察官沒有給他疑惑的時間,直白開口問道:
“王顧問,我在會上沒有聽到你發言,請問你的觀點?”
沒料到會有此番詢問,基金會顧問只好公式化地回答,“結論需要立足實際。現在我們手頭持有證據實在有限,等到貴地警方樂于分享線索,我們定會及時梳理制成報告,到時自然也會送到您手中一份。”
青年說完微微躬身,正欲離開,卻二度被擋住去路。
貫山屏因為王久武的消極配合微微蹙眉,神情中的一點不悅叫人心底微顫。此刻已近黃昏,斜陽西霞,落日的陰影加深了他本就精致的五官輪廓,愈發顯得這個男人皓雪玉琢。見那平素稍欠血色的薄唇被窗外夕陽塗抹豔麗,王久武竟一時看得忘記挪動腳步。
“推測即可。”
清冷語氣驅散了青年說不明晰的雜念,檢察官直視着他的雙眼,“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
見貫山屏不知為何态度堅決,王久武飛快思考,決定以退為進:既然一時無法突破鄭彬,不如轉從他人入手,間接掌握警方偵案動向;這個貫山屏或許不是最合适的人選,但先搞好私人關系總不會錯。
“您擡舉,僅有些個人拙見,願受指教。不過站在這裏說不太方便,也到了下班時間,不好耽誤貫檢您休息,不如找個地方坐下,邊吃邊聊?”
貫山屏面色稍露為難。
王久武還以為他要拒絕,卻聽這個男人說道:
“東埠警局食堂只能刷卡就餐,你和我現在去申辦飯卡,最早也得明天才能拿到。”
青年一愣,然後沒忍住輕聲笑了出來:
“請您吃飯怎麽能在食堂應付呢。這樣,您定個飯店,回會議室稍坐片刻,我叫車接您。”
“用不着,我開車來的,過十分鐘你到樓下。”
說完檢察官就走了,沒有聽他多客套幾句。
——也罷。
雖說這人态度并不客氣,情況也和自己預想的不太一樣,但好歹還算領情。王久武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決定照做。
身後即刻傳來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
基金會顧問轉過身,正看見鄭彬走出屋門。原本緊跟在他後面的顧懷天似是覺察氣氛不妙,悄悄站到了稍遠的地方。
“看來你給貫檢留的印象挺不錯,”鄭彬環抱雙臂,揚起下巴,“未免太不錯了,我跟他公務往來這麽多年,于公于私總該請幾頓飯,貫檢可一次都沒答應過。”
“您有什麽事嗎?”王久武平靜問道。
“沒什麽,當我好心多嘴提醒一句,和貫山屏接觸注意點兒分寸。”
王久武皺眉。
鄭彬盯着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嘴角一挑,擺了擺手,半調侃半認真地甩來一句:
“一個‘瘋信徒’已經夠令人頭痛了,我可沒多餘工夫跟什麽基金會解釋他們顧問是怎麽出的‘意外’——來東埠一趟不容易,留條命回去。”
作者有話說:
開會是社畜工作的必要環節,不得不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