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才是犯人啊
2、我才是犯人啊
陸遠寧小時候沒有騙自己,他家真的在晏城,他做了醫生,過得很好,好像還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事。
陸遠寧好像就如分離時李淡然期望的那樣,好好活着。
我希望你過得好。
周蔚然他們還在喝酒,酒過三巡,房間裏的人都有了微微醉意,沒人注意到他進來了。
李淡然久久不能平複激烈跳動着的心髒,最後他終于冷靜下來了,這才上前和衆人辭別。
周蔚然聽到他走十分愣怔,他還沒來得及問李淡然為什麽突然要走,就被李欣然起哄說要走可以,必須自罰三杯。
周蔚然從小就更懂事兒,但李欣然則更懂他。
李淡然不得不白的、紅的、黃的各喝了一杯,在衆人的挽留中他拿起挂在衣架上皮衣,一邊道歉一邊離開。
去大廳的路上,他又給周蔚然發了條語音,說自己遇到了老朋友,好久不見了,想要單獨聊聊,讓他們好好玩兒,稍後自己能回酒店。
剛跟着陸遠寧出了宴滿樓,李淡然就打了個冷戰,心裏又暗暗罵起晏城的鬼天氣。他裹緊皮衣,跟着陸遠寧上了一輛奧迪車。
坐在副駕駛上,李淡然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甚至比在酒樓裏還熱。
陸遠寧并沒有發動車子,只是盯着李淡然,他看上去神色還算平和,只是不言不語。
在李淡然看來,這正是陸遠寧的恐怖之處,有問題他也不問,就等着你老實交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敢多次反抗的話就嚴懲不貸。
李淡然不敢回視陸遠寧,但僅僅是瞥見陸遠寧的餘光他就感覺又回到了十幾年前被陸遠寧輕松拿捏支配的日子。
當時明明是他看壓陸遠寧,最後卻被陸遠寧治理的服服帖帖,讓他指西不向東,望南不走北。
可是此刻,他确實不知道自己要交代些什麽,他為人“老實巴交”,應該沒有做什麽值得陸遠寧挂念十幾年的事情吧。
陸遠寧長時間沉默不語,李淡然怕他了,緊跟着投了降:“十幾年過去了,你怎麽一點都沒有變。有問題你就問好不好,別幹巴巴地盯着人,我又不是犯人。”
李淡然說話不過大腦,殊不知自己一句話,又撞在了槍口上。
“ 你當然不是犯人。”陸遠寧反問他,“你忘了我們是什麽關系了嗎?我才是犯人啊。”
李淡然當然不會忘,畢竟,自己曾經“監視”了陸遠寧兩年,想到兩人尴尬的關系他有點小別扭,“我記性不好。”
可能是心虛的原因,他說話的氣勢也低了幾分。
“你真的會忘嗎?”
說着,陸遠寧發動了車子。
見車子啓動,李淡然有點不安:“去哪兒。”
陸遠寧看了他一眼:“把你賣了。”
李淡然:“……”
他問陸遠寧:“你沒有喝酒吧。”
“沒有。”
陸遠寧也是剛剛趕到飯局上,沒成想,上天就給他派發了一份讓他大腦直接宕了機的意外驚喜。
李淡然竟然還活着?
陸遠寧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李淡然搭話。
李淡然簡單說了自己此次來晏城的目的,他不時地敲打着額頭提神,面色很是疲憊。
“你在哪兒住。”
“子夜快捷酒店。”
李淡然報了周蔚然給自己定好的酒店名給他,随後他靠着車窗玻璃,蔫蔫地用餘光打量起陸遠寧。
陸遠寧變化很大,五官不再像記憶中那麽少年氣了,他十多年前看人時的眼神總是很兇,現在則變得犀利了許多,瞧人一眼似乎都能把人看出個洞,尤其是嘴唇,似乎變得更薄了。
李淡然小時候聽說過嘴唇薄的人都是薄情寡義的人,搞得他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怕陸遠寧随時随地和自己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
可是,兩人分別了十三年,倒是他自己快要忘了陸遠寧長什麽樣子了,甚至遺忘了陸遠寧這個人的存在,而陸遠寧卻一眼認出了自己。
自己的記性可能真的不太好,想到這兒,不可置否,李淡然悶悶一笑。
陸遠寧注意到了李淡然細微的表情變化,問他笑什麽。
李淡然如實問答:“陸遠寧,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李淡然自認為變化很大,兩人分別時他才十四歲,又瘦又小,像條小狗似的,身體還沒怎麽發育,跟現在強壯的自己完全是兩個模樣。
李淡然遲遲沒有從陸遠寧口中得到答案,整個人莫名焦慮起來。
他其實很怕自己問出什麽愚蠢的問題,招人煩。
尤其是招陸遠寧讨厭。
趕上了個紅燈,陸遠寧停下車子,他伸手指了指李淡然左眼角的青褐色淚痣。
淚痣米星大小,卻十分顯眼;在淚痣旁邊有一個月牙形的疤痕,疤痕呈現血紅色、很淡很淺,淺的、淡的似乎随時都要消失一般。
李淡然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這些長相上的小細節,陸遠寧指了後,他愣了好久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他笑了笑,想起來兩人相見時的樣子。
李淡然第一次見到陸遠寧時,就是在那個鳥不拉屎的深山——無名山。那時候,李淡然腿受了傷,做不了扒活兒,李成偉就把他拴在窯洞裏養傷。
李成偉是李淡然的親爹,但他對那個專門生産小偷的團夥聲稱李淡然是他撿來的沒人要的野孩子,而明眼人早就看出了那孩子的面貌和他有三四分相像。
他不讓李淡然當着外人的面叫他爸,李淡然也從不叫他“爸”,頂多叫他聲“叔”。
十二歲的時候,李成偉從車上拖下一個麻袋,李淡然看見袋子會動,害怕了起來,“你不會又給我捉了只狗吧?”
李成偉上次來給他捉了只鬥狗,那小畜生又肥又兇,李淡然給他喂飯差點被他咬了手指頭,要是再送來一只惡犬,自己不被咬死也得被吓死。
李成偉笑笑,露出了他因常年吸食煙草熏黃的一口牙,他邊松麻袋邊說:“小蠻子,這次爸給你帶了個好東西,能陪你玩的。”
麻袋解開後,李成偉一抽麻袋,從裏面倒出了一個小男生,他穿着藍白色校服,看起啦十二、三歲的樣子。
李淡然看着被綁着手腳、嘴裏塞着毛巾的男生皺了皺眉,抱怨說:“你讓他學做扒活兒嗎?年齡太大沒法教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做扒活兒。”李成偉說,“這是我綁來的小孩兒,等他家裏人湊夠了錢拿給我,咱們的苦日子就到頭了。那時候兒,你就再也不用做扒活兒了,爸帶你和小好去城裏玩兒,天天吃香喝辣……”
李成偉後面說的什麽李淡然已經忘了,或者說壓根沒有聽進去,因為那時候昏迷的陸遠寧緩緩睜開了眼,他正注視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淡然。那時陸遠寧的眼神異常冷淡,盯得李淡然心裏發毛,他只好連忙轉身避開陸遠寧的眼神。
李成偉簡單交代兩句,然後他就拿出鑰匙打開了套在李淡然腳上的腳鏈,随後那把腳鏈被鎖在了陸遠寧的腳腕上,鐵鏈的另一端被深深鑲進了地面,這是以前鄉下圈養大型牲畜的方法。
“小蠻子,你看好他,下次爸來的時候給你多帶點好吃的。”
“我不要,你總是騙我。李小好都和我說了,你要讓他去上學。我也要去……”
“別鬧了,你連戶口都沒有上什麽學啊。”
“可我不想在這裏待了,你都把我綁在這裏半年了,我想下山。”
李成偉根本不顧李淡然的請求,直接丢下他騎着那輛早已撞得體無完膚的摩托車揚長而去。
李淡然跟着出去跑了一段路,但兩條腿怎麽可能跟上兩個車轱辘呢?
等李成偉騎着車消失在雜亂的荒草叢後,李淡然才死了心,他回到屋子裏給陸遠寧取下塞在他嘴裏的毛巾,随後又解開他手腕上纏綁的繩索,他語氣十分低落地說道:“我不綁你手,你也別想着跑。就算你離開這兒了,從這到有人的村子你得走上十天半個月,而且山裏山裏還有野獸,你跑不掉的。”
李淡然沒有騙他,四處全是雜亂無章的荒草叢,晚上還能聽見狼叫,他在這裏待了半年,或者說被捆在了這裏半年,從來沒有見過到人影。
陸遠寧壓根不搭理他,他站起身體活動了下筋骨,又拿起桌子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起來,水的味道大概是不好的,他喝了一口就蹙着眉頭放下了水杯。
李淡然卻一直在用餘光打量着陸遠寧,并不斷警告他:“你別想跑,你根本跑不出來的,跑了抓回來會被打斷腿的。”
之所以用餘光看,是因為他很怕陸遠寧直勾勾投過來的眼神。
“那個人是你爸?”
“他才不是我爸。”
陸遠寧眼睛好得很,兩人那麽相似,怎麽會沒有血緣關系呢?
他不在和那個小綁架犯說話,活動了下腿腳,他開始打量起這個屋子。
屋子不大,站五六個人都會顯得擁擠。東西不多,兩張木板釘的單人床,一張桌子,一個怎麽也合不上的衣櫃,最貴的就是桌子上那臺老舊的沒機會通電的大頭電視機。
“汪汪汪,嗷嗚——嗷嗚——。”
陸遠寧聽到狗叫,便上床趴在窗戶邊上逗狗。陸遠寧吹了幾聲口哨,李淡然沒有聽到狗叫,想到陸遠寧看自己那犀利的眼神,李淡然腦子裏冒出來一個可怕的念頭:他不會把狗吓着了吧。
李淡然慌忙去院子裏看那條笨狗,看見狗只是蹲在籠子裏高興地晃動着尾巴,頓時松了口氣。
不過,這狗狀态好像不太對,它對着這個新來的在幹什麽?舔手?搖尾巴?
李淡然生氣了,明明是他的狗,它對自己那麽兇,卻讨好一個新來的?
可他怕狗,也怕新來的那個人的眼神。李淡然十分憋屈,又無處訴說。
天色有點黑了,陸遠寧玩夠了狗,他拖着沉重的腳鏈進屋問李淡然:“今晚吃什麽?”
李淡然随手給他扔了桶泡面,繼續玩自己的游戲機。
陸遠寧接過泡面,又放到桌子上,“我從不吃泡面。”
李淡然想想那只背叛自己的狗,又想想新來的這個傲慢人,一切都不順,也來了氣:“愛吃不吃,你個人質嬌氣什麽?滾開,別說話,影響我打游戲。”
陸遠寧懶得和李淡然這個熊孩子鬥嘴,他穿着衣服躺在床上,絲毫不受李淡然游戲機聲響的影響,沒一會兒,他就呼吸平和地睡着了。
神态自若,不慌不忙。
沒有一點當“人質”的覺悟。
聽着陸遠寧平和的呼吸聲,李淡然嘆了口氣,從那個合不上門的櫃子裏拿出了一條毯子蓋在了他的身上。
“哪來的倒黴催的,別感冒了,死了還得給你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