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雲袖無父無母,最早在鎮上的福利院生活。

說是福利院,其實就是個連牌子都沒有的破敗小院子,一個年紀大又脾氣不怎麽好的老頭養了四個沒人要的小孩,雲袖就是其中之一。

她那時候就對別人的視線很敏感,被陌生人注視自己着便會感覺到焦慮、心悸,在人多的地方更會頭暈發蒙,呼吸困難。

所以她每天也不跟其他三個小孩玩,就光蹲在小院子角落裏摳牆皮,彼此相安無事。

偶爾會有車停在小院子門口,下來幾個陌生大人跟他們一起玩。

每當這個時候,雲袖就會壓低小帽子再縮緊一點。

直到有天,摳着摳着,牆塌了。

她在塵土飛揚中,懵懵啃着根草,跟隔壁正在煮大鍋飯的大姨對上了視線。

不知道在大姨的視角是什麽樣的,總之,那天她得到了大姨的一陣心疼、一大碗飯,和老頭一頓罵。

而老頭失去了五百塊錢。

第二天她就被老頭薅起來,按着腦袋道歉,讓她邁着小短腿給大姨搬磚砌牆。

為了填補上這筆虧空的錢,老頭還化身法外狂徒,把她抓去給人打童工,在棉花地裏摘棉花。

老頭大概是真的很窮。

接下來半年裏,她在鎮上打了數不清的工,汽修廠擰螺絲,建材廠搬木頭,飯店洗盤子,街上發傳單……

但即使是這樣了,他們還是很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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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忽然大雪,小院子裏四處漏風,老頭說發放給福利院的物資沒到,肯定是被鎮長個孫子私吞了。

鎮長一家都回老家過年了,家裏沒人。

當天深夜,老頭帶着她偷偷溜到了鎮長家後院。

拿出一根鐵絲,撬了他家的鎖,到廚房翻箱倒櫃,把所有吃的洗劫一空。

雲袖邊啃香腸邊窩在火爐邊,跟老頭十分嚣張地在鎮長家廚房待了五天。

然後就被抓了。

拘留審訊的時候,警員嚴肅批評教育,說入室偷竊是違法行為,嚴重會被判刑。

老頭冷哼一聲,大手一揮,掏出兩張身份證。

一張他的,七十八歲。

一張她的,八歲。

警員:“……”

雖然老頭的确是法外狂徒,但警員在嚴肅教育過他們後還是把他倆放了。

不過主要他們也就吃了人家點東西,數額不大,鎮長本人也沒有計較這事。

老頭帶着她回了小院子,年底沒活幹,兩人在糊了報紙的屋子裏給人織手套,工廠的手套大拇指織不好,需要人工封口。

一對手套一毛,籃子裏摞了一大堆。

老頭眼睛不好,從箱底翻出一副鏡片晃動的老花鏡,邊鈎線邊罵什麽破眼鏡假冒僞劣産品。

雲袖放下鈎針,把老花鏡摘下來,小手摳出鏡片反過來安上去,給老頭戴上。

老頭安靜了。

又過了大半月,春天還沒來,老頭先走了。

這是雲袖第一次參加葬禮,什麽都不懂。

但來的人好多。

有隔壁大姨,有打工老板,有鎮長,還有好多人,擠在小小的院子裏。

她蹲在高大的棺木後面,低着頭摳着棺材。

不過沒敢用力,她怕老頭再罵她。

棺材随喪葬隊運走了,她遠遠跟在人群後面。

棺材下葬了,人都走遠了,她就蹲在墓碑邊。

鎮長找到她,說老頭給她留了兩樣東西,遞給她。

一信封皺皺巴巴的錢和存折。

還有一張鎮上小學的入學通知書。

鎮長說,老頭賣了所有東西,給她留了很多年的學費,希望她去上學。

希望這個詞其實用的不太準确。

等雲袖識字之後,看到了那封通知書的背面,寫着一句。

「小兔崽子,敢不去上學老子從墳裏鑽出來打斷你的腿」

雲袖一點都不喜歡上學,學校裏有很多人,只要別人視線停留在她身上她就不舒服。

但她還是去了。

因為怕老頭鑽出來罵她。

老頭不知是怕她頹廢,還是因為實在窮,只給她準備了學費,雲袖還是要自己賺飯錢。

索性鎮上能打工的地方她基本都去過,她就在鎮上到處打工,兼顧給同學寫暑假作業。

長大之後,她的症狀沒有減輕反而愈加嚴重,跟人說話就會結巴,畢業之後還因此選擇了不與活人打交道的火葬場工作。

所以在淩霄殿前,一眼看到殿裏有那麽多人,雲袖第一念頭就是跑,但是硬生生忍住了。

謝無妄對她挺好的,是個好人。

但如果她當衆讓他丢臉,那可就不一定了。

說不準他也會跟老頭一樣氣得鑽出來打斷她的腿。

再把她丢去喂蛇。

雲袖抱着抱枕,小臉軟綿綿蹭了蹭,從昏昏沉沉的長長舊夢中醒來,感覺身體輕飄飄的,有什麽在四肢百骸流動,暖洋洋的很舒服。

不知為何忽然夢到了這麽久之前的事,好像臨死前的走馬燈一樣,雲袖動了動眼睫,慢慢睜開眼。

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白皙鎖骨。

如玉似的,泛着點淡淡的粉色,輕盈盈的月光落在上面顯得精致又漂亮,視線再往下……被松散的白色衣領遮住了。

雲袖懵了一瞬,感覺懷裏還抱着什麽,往懷裏一看。

一條手臂被她整個抱在懷裏,衣袖有些皺皺巴巴的,衣袖往上翻了一點,露出白皙有力的腕骨,修長分明的指節落着幾個紅色齒痕。

一副慘遭蹂/躏過的凄慘模樣。

雲袖:“……”

難、難道是她幹的?

雲袖僵硬地擡起腦袋,顫着眼睫往上看,看到了熟睡中的青年。

正慵懶地躺在她身側,眼睫輕阖,呼吸輕緩。

淡淡雲霧繞在雲昙花床旁,月光在他濃長的鴉睫下打下陰翳,皮膚冷白,眉眼如畫。說是青年,其實更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五官秾麗,氣質卻清冷疏離。

雲袖:!!!

雲袖心髒撲通跳了兩下。

之前她要麽戴着帷帽低着頭,要麽離得遠只匆匆一瞥,并未像現在這樣近距離地看到過他的臉。

而且是近到睡在她身邊這種!

她都能聞到他身上的香味了,清淺的分辨不出是什麽但很好聞很符合他氣質的香氣混雜着花香,讓她腦子發蒙不知道在想什麽。

紊亂的心跳聲中,雲袖感覺有什麽東西擦過後腰倏地冒了出來,快得猝不及防。

雲袖轉頭,看到了一條白色尾巴。

毛茸茸的,蓬松的,尾尖還染着一抹亮眼的紅色。

正在十分歡快地晃動着,這拍一下那拍一下。

完了,狐貍尾巴露出來了!

這一瞬間,雲袖腦子裏閃過了很多種死法,被眼鏡蛇咬一口毒發,被蟒蛇勒緊絞殺,被響尾蛇搖着尾巴盤上大腿……

幾乎是瞬間,雲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尾巴。

邊按邊回頭看,看到青年還阖着眼稍微松了口氣。

雲袖犯愁。

她剛穿過來的時候就沒有靈力收不回尾巴,還是合歡宗宗主給她收回去的,現在該怎麽把尾巴收回去……?

心裏這麽想着,身體裏忽然有一股暖意流動,緊接着,手掌按着的尾巴倏地收了回去。

雲袖:……嗯?

雲袖看了看掌心,她好像有靈力了?

不過來不及細想這事,目前更致命的是謝無妄這邊。

她在昏倒後到底幹了什麽喪盡天良的事!?

雲袖深吸了口氣,小心地松開他的手,慢慢放回他身邊,順便整理好衣袖,試圖毀屍滅跡消滅證據。

雲袖視線落在他松散的領口,那小片光景實在惹眼。

她朝松散的領口伸手,細指捏住邊角,小心地,一點一點地往上……

“你在做什麽?”

雲袖做賊心虛,被吓得手一抖。

沒聽他說完就一下把衣領糊在他脖頸上,勒住了他,把他的尾音變成了氣音。

謝無妄:“……”

謝無妄坐起來,擡手整理好衣領,嗓音不緊不慢:“如果你是打算謀殺師父的話,方法拙劣了些。”

雲袖結結巴巴:“……對不起,我只是想幫、幫你拉好衣領……”

青年頓了頓,從雲昙花床下來,拂了拂袖子,面色平靜解釋:“這裏是我的住處落雪峰,昨日你在出了淩霄殿後昏倒,發熱呓語,我将你帶來此處休息。”

“至于同寝之事,只是在幫你以靈力降溫,并無冒犯。”

雲袖明白了,松了口氣,原來是這樣,照顧她照顧累了所以睡着了。

好人哥真是好人。

謝無妄這麽說着,卻垂眼,微微蹙眉。

修真人在到了一定境界時就不需要睡眠了,他已經許久沒睡過覺,昨天卻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奇怪。

謝無妄擡起眼,漆黑眸子望着她:“身體可還有異樣?”

雲袖猛地搖了搖頭,而後又點了點頭,小聲猶豫地開口:“感覺好像有一股暖暖的東西在流動,有點怪怪的。”

謝無妄一怔,這才注意到她的境界,已經不再是沒有靈力的凡人,而是引氣入體的境界。

“伸手。”

雲袖不明所以,還是乖乖伸手。

謝無妄指節搭在她細腕上,運靈檢查了一番,果然沒看錯,已經是練氣七層了。

他還沒教她引氣入體的術法,只是在靈湖待了一晚,她就已經快要築基了?

……難道她是什麽修煉天才?

雲袖沒敢擡頭看他,也就沒發現謝無妄的神情變化,她的目光都落在了他搭在自己腕上的手上。

手還是那只完美的手,漂亮修長,白皙如玉。

但唯有兩點,指節上有個牙印,以及手背泛起了一片紅色。

奇怪,之前還沒有的。

因為雲袖自己對蘑菇過敏,就對過敏的症狀很了解,她盯着這片可疑的紅色陷入沉思。

她忽然想起來,剛剛自己的尾巴不聽話亂拍,好像就掃到了他的手背。

……他不會是狐貍毛過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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