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與你飛升

第84章 與你飛升

84

霜淩在那一瞬看懂了他的眼睛。

于是她什麽都沒有再問, 兩人之間瞬間拉開距離,長風呼嘯穿過。

玄衣負劍之人轉身橫劍,一人擋天, 眉目半阖。

聖女荒岚道問鼎,迎接九百九十九道金雷天劫。

一人頂天,一人鎮地。

擋在所有生民之前。

頭頂,那雙墨綠色的巨手帶着罪孽壓下來。

剛才那一刻, 君岐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又或者那只是出自本能的畏懼……

因為普天之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顧寫塵的天賦, 即便已經走到了最後一環, 莫非他還有反天之力?

百丹融煉,他不容任何閃失。

“殺。……”

九十九個顧寫塵開始動用真正的力量。

這些其實都是飛升金丹凝出的幻影,是君岐那巨大身影分化出的無數圖層,雖然借用了顧寫塵的臉,但他們麻木的臉卻仿佛帶着與君岐如出一轍的蒼老,下垂,和一絲…惶然。

他畏懼神裔。他連神的語言都可以在一息之間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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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看出了什麽?……

神給自己的孩子留下了什麽?……

顧寫塵雙劍在手, 迎面無畏, 黑眸清晰地滾着殺意洶湧的魔紋。

數千年來唯一一個堕魔的顧寫塵。

唯一的九洲劍尊與十階魔主。

萬劍同出。

九洲蒼生同時看着這一幕, 那一刻, 他們分不清到底哪個是真的顧寫塵, 哪個是假的, 他們只知道這是真正臻于神境的實力, 肉眼幾乎看不清他們萬分之一的殘影。

君岐漠然緊盯着他,意念又變。

幻化的“顧寫塵”們終于回歸原本各異的樣子, 皆是白衣,但手中拿着各自證道的武器。于是在冰息重劍與尊魔之劍交錯的光影之間——雙刀、長劍、箭羽、巨器、長鞭輪番壓制。

那全都是顧寫塵自己曾經的飛升之術。

縱然冰白與玄黑的光芒漸次出現, 也終究不可能以一敵百。

驀地一口血吐出,血液淌到下颌緣線,顧寫塵唇角染紅。

“!”

“少尊受傷了!”

“少尊終究也難敵!”

“怎麽辦?!……”

當然,因為那是百倍的顧寫塵啊!這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絕望,對乾天帝君這終局手筆的絕望——萬年難遇的絕世天才,正因他足夠天才足夠強大,所以這一局才絕難破解。

可如果顧寫塵都被殺死了,他們誰還能在這片神棄之地活下來?

霜淩還是禁不住足尖向前一步,可又忍了下來,她攥緊拳頭,掌心間是顧寫塵留給她的東西,滾燙。

被百人壓制中。

顧寫塵掀起清晰的黑眸,勾勒出鋒銳的形狀。

他開始瘋狂受傷。

可那一刻沒人看見,他眼底的血性卻越來越清晰。

“濯。……”

九天之上的帝君慢慢散開了荒息凝結的巨手,欣賞地看着他的隕落。

玄衣負劍的身影漸漸湮沒于九十九個“自己”之中,所有曾經飛升的顧濯圍困如牢籠,漸漸地,那道黑衣之下的劍骨被淹沒地看不見了。

墨綠色荒息凝結的巨手停了下來。

他神色中的惶然消失了,就像那年癱坐板車之上、他面對神女時的眼淚也是這樣收放自如。

他的目光甚至帶着興味,看神子困殺神子,這是他苦等數千年來最好看的一場戲。

神子困滅于自己。

蓮種填補最後一丹。

這是神送給他的福祉,他日夜感恩。

他欣賞的目光落回到霜淩身上,飛升之劫不可改,他甚至有了閑聊的心情。

“你很好。……”

“你比他。還要快。……”

墨綠色的巨手仿佛紳士般地收回,像是最後一層溫和的僞裝,只等她飛升丹成。那蒼老癱瘓的身體再次隐匿起來,躲在十幾個各洲高手、九十九個顧寫塵之後。

即便作為陳奇的晦暗歲月被人知曉,只要沒有人找到他的本體,他就永遠不會死。

世上早就沒有陳奇。只有不敗的乾天帝君。……

霜淩握緊手中的東西,感受着經脈的滌蕩。她掌心蓋住自己的丹田,被汲春絲千回百轉地纏繞,蠱意正在加速發燙。

天劫已至,那将是九百九十九道天雷。蒼生驚懼。

“飛升……”

“她、聖女要飛升了!……”

萬年來,這片土地上飛升過的人…按、按人數看似乎也不少,可歸根結底都是那一人而已。

如今有了第二個名字。

“可聖女在三年多以前才入道吧?”

“三年飛升……?!”

“她……她是新的希望啊!”

君岐也感到十分遺憾。如果在此之前的那麽多聖女,曾有一人展現出這樣的悟性天資,他的百丹之業将會加快百倍。

霜淩閉眼,看到自己的荒岚道真正達到頂點。天雷伸出霹靂般的金線,将要穿破這白霧、荒息交錯的人間。

轟隆!——

第一道金光劈頭落下。

荒息在暴漲之後竟然化作柔水,似乎是在告訴這顆蓮種,不要害怕。

霜淩心想,我不害怕。

不僅是手中握着這次顧寫塵給她止痛的劍銘,更是因為,相信。

汲春絲是神女生命盡頭的指引,無需宣之于口,也從未宣之于口,所以君岐并不知道這種連結到底是什麽。

可顧寫塵一定明白了。

他說不必問,霜淩就相信他——

他們會一起飛升的。

她頂着雷光擋在蒼生之上,心中的目标非常清晰,在雙升成神的一瞬間,踏過虛空,碾碎帝君!

君岐那虛空中的目光真正開始生動起來。

最後一個。

求神賜我。最後一次。……

霜淩飛身至半空,以劍和聖體迎接天劫,猶在小心不讓雷落在地上。

少女t仿佛肩起蒼穹。

九州無數人凝聚在這一刻,蒼生的眼底都映出了一朵巨大的金色蓮華。

千年之前那顆意外流落人間、最後帶來一系列的因果的蓮種,終于在這一刻對着長天,徹底綻放。

那一刻的時間竟然被無限放緩。

人群中,顧沉商身側站着夜寧,身後是蔻搖、溫朝……無數合歡宗弟子,他們全都憧憬地看着霜淩。

聖女頭頂的蓮華濯濯,那就是他們的信仰。

顧沉商的目光中全是欣慰,聖女代代傳承,這一次果然是終極……他帶着所有合歡弟子,圍繞在聖女身側,要護她成神之路。

遠處,坤地王族在顏玥的帶領下,也緩緩向聖女行最高王族之禮。

他們是九洲之內唯一女性當權的族裔,王君在帝君之下被壓制多年,如履薄冰。但也唯有她們最能體會這樣溫和堅韌的力量。

神像離開之後,荒息散落九洲,當神不在人間…聖女就成了神女。

霜淩感受到第一道天雷落在靈臺。

然後又是下一道,無數道……可少女漸漸藏起了顧寫塵那道鎮痛的劍銘,她想知道——

他在千年中每次飛升,到底是什麽感覺。

閉着眼也盡是炫目斑斓的光芒,灼燒,碎麻,卻感覺渾身經脈如風生長,她是霧,是流水,是天地間草長春生……她看到無窮的遠方,古神的背影。

她感覺修行之路上的每一次進境,都化作她心頭的養分,成為她的土壤。她流落在這片土地,在這裏看到無盡的普通人,用力地活着。

飛升之前,她感受到了無盡的慈悲。

我以荒岚道,向天求生機。

——“還未到盡處。”

霜淩的聲音很輕,卻震動在所有人耳側。

當神女的荒息遍灑九洲,她是唯一能擁有神的呼吸之人。

虛空中的目光堪稱溫和地看着她。

何必挽救蝼蟻。……

可人們的心中卻重新燃起光芒。在帝君眼中他們如同蝼蟻,蒙昧千年,可生民也有震怒。

坤地百獸與千機巨炮的攻擊力最強,轟然向着纏鬥顧寫塵的困陣而去。

能救少尊一線,就救一線。

龍成珏扛着雙刀飛身而上,攔住那十幾個被君岐煉化的傀儡,将他們強壓在坎水吸納神息的符陣之中,喝問。

“乾天帝君真身在何處?”

可那十幾人麻木空洞,雖然被困在了荒息大陣中,卻已經在暗無天日的歲月中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龍成珏身後有三清宮和艮山的人趕了過來,他剛想警惕,就聽見哽咽的聲音。

“父親,是我啊!”

“師伯……你還記得我嗎?”

“乾天帝君,到底在哪裏?害你們、害你們變成這樣……”

可十幾雙眼睛,已經空洞地認不出人來。

龍成珏咬咬牙,抽刀回身。

以神像為原點列陣,讓弟子們再次換陣,八方尋位。

頭頂,顧寫塵被圍剿在自己的困陣中,霜淩的飛升天劫劈到了一半。

總不能幹等着他們。

若是找到帝君,哪怕一瞬,集九洲之力,總有機會殺了他。

就在這時,一直沒說話的葉斂忽地睜開眼睛。

凡人的轉機總會在不經意處忽然出現。

葉斂掌心的道術運載,在那尊神像消失的地底,找到了一縷……命火。

巽風葉家世代都有為帝族服務之人,他的命火以聖女傳承帝嗣,用的就是葉家最早的命火靈魄之術……也就是後來霜淩得以托生的最高醫法。

所以,他認得出來,這是帝君的一縷命火……!

他藏在神像之中。

當神像坍塌、神女離開之後,這命火靈魄飄散而出。

葉斂猛地擡起頭,和龍成珏對視。在旁守護聖女的顧沉商也幾步趕來。

還記得霜淩是怎麽托生的嗎?命火靈魄會自己向着肉.身而去——

他們猛地舉起這一縷陰綠色的命火。

找到乾天帝君在虛空中隐匿的身形何在!

霜淩忽然在雷光聚頂中用力睜開了眼睛,雷劫已經呼嘯過半,她喉間已經泛出猩甜,眼底金色彌漫,但她感受到了——

一縷被原始荒息儲存的命火出現。

她在神女的記憶中感受到過,那是她剛剛化作神像時的荒息……是誰留了一寸命火在她的神像之中?還能是誰?

九天之上的帝君,其實始終蜷縮癱坐在那個破舊的板車之上,他困在被神點化的不死之身中。

他将自己的命火留在神像的腹腔,好像這樣他也得到了神的孕育。

他将浣衣婦之子的身世安排在神子之上。

仿佛這樣可以逆改一切。

這縷命火孱弱而透明,像是陰暗生長的菌絲。

它搖曳了片刻,忽然開始原地熄滅。

像是乾天帝君對他們的嘲諷。

君岐搖搖頭。

蚍蜉撼樹。無趣。……

葉斂立刻看出情況,“不好。”

這熄滅的速度,不出眨眼五次就會徹底消失。

顧沉商同時也想起了夜寧身死的那一天,她的命火靈魄離體之時,如果不是被聖女及時用荒息包裹起來,就會急速消散。

可這世上只有聖女一個人能夠運用荒息,她現在天劫加身,面臨的是飛升之雷!九百九十九道稍有差池,都可能有身毀道滅的危險。

顧沉商和葉斂同時在這一刻生出了一種為難——

帝君的命火找到了一縷,這可能是他們最接近他本身真身的機會。

可他們都做不到讓霜淩冒險。

然而萬千雷劫之中驀地伸出了千丈花枝——

那是霜淩荒息的化形,她團團而來,想要将它裹住,不想錯失這個機會。

命火沒有荒息維持,已經轉眼變得透明。

可心神稍變,緊跟着下道雷光就驟然落在霜淩的肩頭,沒有被及時煉化入經脈,頓時砸得她身形一顫,緊跟着又是十道天雷砸下,痛成千片。

飛升天劫絕非玩笑,稍有分神,就要将她劈得四分五裂。

霜淩捂着肩膀,再次擡眼,似乎對上了君岐那靜默欣賞衆生狼狽的目光。

君岐知道這命火只有她能接,也知道她此刻根本接不得。簡直像是搭戲讓他們演,給了希望,然後随手熄滅。

霜淩看見遠處,顧寫塵仍在困殺之中劍光交錯。

她咬牙,頂着接連雷劫,将荒息花枝延伸千米,強行伸手去夠命火——

怎麽這樣為難?可為難也要為!

“不好!”

葉斂忽然擡頭喊她,“霜淩,不要冒險,它已經消散了——”

可就在這一刻,一道藍衣身影驟然沖了出來。

藍影與血光同時在空中劃出一道光弧,衆人驚訝看去,君喚已經默不作聲地砍向自己腕側,用劍刃割開了那團蓮印。

然後,他用荒息蓮印烙印下的血肉,包住了那幾欲消逝的命火。

——“君喚!”霜淩睜眸。

他是唯一近距離接觸過君岐的人,他知道聖女的蓮息有用。

這一刻,君喚擡起手臂,命火魂歸——終于,為他指引了清晰的方位。

他空洞的目光中竟然有一絲釋然。

這幾十年,被煉化成不死不滅的怪物;

無數次揮劍,無數次沖向虛空,從沒有一次能碰到他的真身;

他是被提來推去的人偶,卻不知牽線究竟在哪。

他空洞麻木,沒有任何情感。

只剩下信仰…和作為人的最後一點硬骨頭。

君喚殘破的身軀動了動,轉瞬就沖向了命火指引的方位。

他轉頭,遙遙對上聖女水洗過般清澈的眼睛,她像是意識到什麽,忽地對他大喊。

“君喚,不用這樣!不用,我馬上就——”

我馬上就飛升了啊!

可君喚這次用口型告訴她:沒關系的。

聖女,藍印早就想解脫了。

……這幾十年,太痛苦了。哪怕他早就已經不知道痛苦是什麽。

讓我找到他一次,讓我重新在荒水邊降生吧。

君喚以血肉追命火,快到像是一陣流光,像是飛蛾撲火,循着那縷命火靈魄的方向,落在了一棵樹上。

那裏憑空無物,可君喚忽然伸手抱住了虛空。

他将被煉化到化神的全部修為注入荒息蓮印之中,點燃命火,瞬間化作人形的火炬,忽然在虛空中燒出了一道身影。

燒灼的君喚看見了一雙眼皮耷拉下枯槁的眼睛。

“終于……找到你了。”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等他們反應過來極速撲去的時候,終于反應過來。

蒼天之下,他們終于看清了君岐的樣子。

壓制九洲數千年的乾天帝君,其實并沒有顧寫塵的身形和容貌,甚至沒有什麽雄偉的樣子,他看起來像是一堆……垂暮堆疊的枯枝敗葉。

他數千年無法死亡,無法動彈,那是神給他的點化。原來帝君的敕令和巨手拂過九洲,靈魂卻早已僵死。

那像是一灘淤泥。

坐在一個巨大的搗衣木t盆中。

當年乾天古林中的無盡根系,原來在這裏。

霜淩從肺腑中喊着君喚的名字。

所有人都驚疑地看着那道腐朽的身影,衆人甚至在第一時間都沒能做出反應。

龍成珏先一步回過神,猛地滴水成陣,召回對着天空百人放炮的千機門和坤地百獸。

“他真身在那裏!!”

“攻這裏!”

君岐蒼朽的眼睛擡起,他身後的金光輪盤緩緩化出虛影。他當真被蝼蟻激怒,但他看得見,霜淩的天劫已經到了尾聲。

這一刻風聲呼嘯。

百獸怒吼聲如戰鼓敲響。

無數炮口終于對準了焦點。

火光,天雷,劍影,終于找到了洩口——生民的确如蝼蟻,可蝼蟻也有火炬之光。

頭頂的百人困陣中也終于在剿殺中停了一瞬,然後囚牢之中終于緩緩升起灼豔的白光。

像是終于完成了什麽。

霜淩臉上的眼淚被雷光蒸騰,她心中的怒火終于到了頂點,她攜着剩下的幾十道雷劫追在身後吞噬,不管不顧地朝着君岐沖了過去。

君岐并未動,他簡直是在迎接她。

這最後一顆飛升之丹。

墨綠色的荒息巨手伸了出來,可下一瞬,百丹散開,終于有人沖擊而出。

——“少尊?!”

顧寫塵出來的那瞬,渾身仍是黑衣,可在一滴滴地向下淌血。

血液浸透了衣衫,已經看不出傷勢,只是不停地淌了一路。

沒有人知道顧寫塵是怎麽做到的,他怎麽能抗得過九十九個自己。但顧寫塵半阖着眉目,轉瞬出現在霜淩的哭聲之前。

他一劍挑開被炸穿了的君喚,掀起黑眸。

神子與敕令之君,千百年來,第一次真正對視。

“你傷得。很重。…”君岐說。

顧寫塵身下已經積成血窪,玄衣衣擺拖曳在地,他從未有過這樣強弩之末的時刻。他百倍的自己,當然不好打。

“少尊,和他廢什麽話!”

“小心有詐!”

九洲所有攻擊在同一時刻傾巢出動。

顧寫塵背後悄然凝成九十九個自己的最後一擊。

君岐的百丹仍在,所以他即便被炸出了位置,仍有虛空之力,他腐朽的臉藏在陰影之中,看着這張與神女肖似的面孔。

他像是懷念,又像是眷念,引動最後一劍,要捅穿他入魔的丹心。

顧寫塵未動。

他半阖着目光,那一瞬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像是已經達成了什麽。

可就在落劍之前,忽然又有一人闖出來,驀地替他擋了劍,然後響起了痛快癫狂的笑聲。

“顧濯,是我救你!”顧莨的嘴角開始狂噴血,自己倒了下去,“這輩子我能救你,而你救不了我,也算是我贏了!”

顧寫塵這輩子很少正眼看他。

一百輩子就更不會。

但這一刻,顧寫塵眉梢揚起三寸,目光落在顧莨身上,然後終于認真地擡腳——把他踹走了。

下一秒,君岐的背後被一劍徑直穿破。

這一劍壓着荒息,連上他虛空中的身形,捅得快到根本沒人看清。

霜淩的臉上通紅帶淚,那一瞬快到比雷劫更快,然後轉瞬又是千劍捅下。她看見顧寫塵腳下的血河,看見君喚被葉斂接住的斷臂,看見無數人臉上的怒——

她無數劍捅穿出去,跟着千萬雷擊同一頻率,血一開始都沒法噴出來,直到抽劍,墨綠色的荒息才凝血一般淌了出來。

那劍意化千重,在他這腐爛的身軀中絞殺千萬次,化作碎肉。

啊啊啊——

腐朽的慘叫這才緩緩滲透九天。

無數人在心底感受到了痛快。

可那慘叫,又化作了破鑼般的笑聲。

“你以為……我還會……在意這具軀殼……”

君岐像破風箱一樣地劇痛地喘息着,卻開始笑,笑得解脫似的。

他的荒息凝成手,已經落在霜淩的腹前,最後三道天雷。飛升之劫不可變,他已經贏了太多次。他早就想脫離這具讓他痛恨的癱瘓之軀。

“濯。你飛升不了。她可以。替你……”

“你母親。欠我的。……”

“嗬。嗬。……”

然而到這一刻,顧寫塵忽然帶着血笑了。

他和霜淩相對而站,眉眼相撞,似有無聲對白。

顧寫塵的笑意十分孤絕,千百年,君岐只零星在他臉上見過。

然後君岐的笑容忽然就僵在了臉上。

在顧寫塵身後——

那九十九顆金丹。

同時,爆了。

強烈的光芒如同天劫之雷。

爆成了九重天光。

霜淩額角的發絲被吹開,眼底映亮,汲春絲在這一刻與他同時燒得滾燙。

君岐的目光終于變了。

他像是失去反應,又像是僵硬太久,甚至陷入了呆滞。

“不……為什麽……”

他血肉模糊的身形跌出了木盆,他的臉被拉得幾乎變形,蒼老耷拉的五官簌簌震動,然後驚懼才緩緩撕裂他的軀殼。

他融合數千年的九十九顆飛升之丹,碎了。

——“不!不!不!!!”

枯朽的喉嚨終于發出了屬于陳奇的聲音,嘶啞如撕裂:“不!!!!”

他幾乎是在咆哮,可沒了無盡金丹,他只是一個死都死不了的癱瘓之人。他渾身碎碾地落在地上,像是一地的污泥。

他這才發現每一個他拿來俯視的蝼蟻,竟然都比他高。

他明明已經走到了神的跟前,轉眼間就被擊落萬丈間,為什麽?

顧寫塵渾身染血,拎起自己的劍。

魔,的确是沒有天劫的。

可他以自己,送他自己九十九道天劫。

“你知道為什麽嗎?”他垂眼。

“因為那是我修出來的。”

那句神語,九轉為仙,百煉成神的最終意義,不是金丹百聚捏造,而是此身靈魂……百次拓煉,仍不滅其心。

他被每一個飛升過的自己絕殺。

就在每個自己身上,悟到了他們因何而悟——

原來每次飛升盡頭,他感受到的都是……孤寂。

他的靈魂在這裏,終歸一心。

以點爆九十九顆飛升丹心,重化飛升的雷劫——

他将再次飛升。

霜淩的心尖轟隆落幕。

君岐跌坐在中間,被兩重金光同時燒成劇痛,他忽然感受到了……神力……為什麽?為什麽他們身上,出現了神的氣息?

為什麽?

但他已經徹底無法知道了。

當失去他從神那裏得來的一切,顧寫塵一只手,就把他碾成了血霧。

然後他殘碎的身體又盛在那搗衣木盆中,接着,萬萬生民、被剝奪親族、被改寫記憶、被煉化的人們……湧了過來。

……

汲春絲之外,兩人的雷劫終于融貫——

霜淩這口氣吊在胸腔,已經放不下來,被卡得生疼,最後只能帶着嗚咽地說一句。

“……天才。”

你總歸是天才。你總歸可以。

霜淩閉眼摸到他渾身的血,顫抖地将他抱緊。那雙黑眸中的魔印正在寸寸燒燼,然後霜淩嘗到了他帶着血腥味的吻,落下缱绻的猩甜。

愛恨都在這滋味中,顧寫塵沉溺其中不想逃。

總有一次飛升劫中,他不是獨來,獨死。

他抱着蓮花,在塵世寫出了新命數。

光輝籠罩他們,到這一刻,顧寫塵也聲音低啞。

“霜淩。…”

“原來十年之內,是你帶我飛升。”

少女含笑。

天光落盡如瀑。

汲春絲松解,他們的血液中一片花開。

前方,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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