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正文完結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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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神是什麽感覺?

霜淩這一刻還不清楚。

她只知道汲春千絲解開的感覺, 竟像是心動一般。

當飛升的天劫同時落下,金光交錯輝映的頻率,仿佛心髒間盛大的搏動,兩人在同時共振——只等, 同升成神。

霜淩在更熱烈的雙升天劫中, 仰頭看見顧寫塵眼中的明滅,她的指尖在無盡光芒中擡起, “蓮印…在消失了。”

那是他心魔的緣起, 金色蓮紋纏黑霧。這意味着身為魔主的顧寫塵正在結束,和她一起走向神的領域。

顧寫塵垂眸,握住她手指, “刻在我心裏的沒有消失。”

霜淩開始感覺到力量洶湧蓬勃,這是成神的感覺嗎……她心中好像有了更多仁愛與悲切。

她對荒息的控制力也開始達到化境,于是那一瞬蓮枝千生, 随着她的意念漂泊——落在渾身焦黑、已經停止呼吸的君喚身上。

最強的醫法也已經無法挽回,君喚滿身都是斷裂無數次的新傷舊痕, 這具身體已經筋疲力盡,正在被一層層握着荒息蓮印的合歡弟子圍起來。

可那一刻,藍印消逝的命火靈魄被聖女的荒息捧起——

像是溫柔的雙手, 帶着虔誠的信徒, 回歸故土荒岚。

這次他真的可以重新生長了。那就做一個可以笑可以哭的人吧。

霜淩微微閉眼, 然後汲春絲滾燙到像是融化一般, 顧寫塵在浩瀚的雷劫中捏了捏她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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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數着他們的次數,這是最後一次了。

最後一道天雷轟然如冰裂降落。

落在他們發頂之上時, 卻忽地消失了。

霜淩訝然地睜開眼睛, 在蒼穹之下仍是她與顧寫塵相對,容顏不改。飛升雷劫已過, 他們……成神了嗎?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還是一樣的五指掌紋,好像沒有變化。哦不對,當年的神女也一樣是人的面目,那,怎樣才叫成神呢……

她心中亂雜。

顧寫塵的輕笑聲卻在頭頂響起。

然後他牽着她的手,兩人胸腔相靠,一瞬間金鐘在九天曠野之間長鳴——

汲春絲徹底解開。

兩顆飛升金丹,輪轉天成。

“他、他們——”

“少尊和神女!!!”

“你們看——”

無數人擡頭震撼仰望,九洲的歷史正在重新記載,他們從未見過兩人……同時天劫。

飛升究竟是什麽?神又是什麽?神與凡人的區別在哪裏?

對無數凡人而言,只有他們能帶來一個答案。

“還差一步。”

顧寫塵的黑眸透藍,清晰落在霜淩身上。

“悟透百次自己,我知道了一件事。”

霜淩怔怔仰頭看他。

“神最終會以一種緣起而成神。”

“唯有清楚自己的神啓之緣,方能,真正成神。”

顧寫塵眼底映着她——

他已經,明白自己了。

那道蒼老坍腐的目光透過人群縫隙看他們——

雙升。……雙升啊。……

無數人憤怒地圍着這位昔日帝君,将那搗衣木盆徹底淹沒,開始時人人捅他一刀,後來千刀萬劍輪番而下,墨綠色的凝血,在木盆之下滲透土壤。

枯槁的手從人群中掙紮着伸出來。

兩人……

竟然出現了兩顆。……

他只需要一顆飛升之丹。他就可以脫離這具軀殼。可是他等候數千年的每次成果,此刻都已經煙消雲散,為什麽?……

神,明明像母親親吻孩子一樣,降福于他。為什麽又讓一切消失。

那蒼老數千年的淤泥之身抖動,竟然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明明他以凡人之軀困禁了神明數千年,明明他贏了無數次。……

他的身體悄然顫抖,四周彌散的荒息開始攪動,淤泥化作深淵。

“陳奇。”有人喊出了他的名字。

“你覺得困住她、讓她看着自己的孩子百丹被奪,就是贏了嗎。”

少女清淩淩的聲音越過半空而來。

碎肉一般的眼睛緩緩擡起,陳奇像是被壓在當年那道車轍之中,看着他們問鼎真神。

霜淩還并不知道自己為神的緣起,可她知道當年的神女是無欲之神。她平和靜默,她不懂人,所以被人褫奪神力,被壓榨無盡,封緘在地底數千年。

“她沒有像母親一樣愛過你,可她也沒有恨過你。”

她被困禁在乾天地底,無人可知,看你将生母之名錯位安在她的頭上,看你讓神的後裔也變得如你一樣低微。

可顧寫塵幼時被艮山衆人當做撿回來的野種,從小到大孤僻獨寒,卻也從未負這一生、這百次的聲名。

霜淩眼前浮現出神女的目光,垂眸看去,容光中若有神性。

“她只是覺得你很可憐。”

如此卑賤,偷生百次,仍不能脫困逃生。

君岐的殘軀開始在木盆之中劇烈地抖動。

他的嘶笑徹底變成破碎的木屑,像是那年誤信仙術癱瘓之後的崩潰自語,只是聲音已成垂暮老者。

同時,四野之中的無盡荒息忽然開始凝結。

“我那一縷。命火。……”

“你以為。為何在。她腹中……”

因為神像的腹腔就是荒息出處。

他以命火駐留其中,讓逸散九洲的所有荒息都能與他共生。那一縷指引出他真身的命火靈魄,也是他留在神像之下最後的一手。

“是神。點化我。”

“我不能死。……”

陳奇數千年以神的呼吸而呼吸,如果他不能成神,那就天地同葬。

于是這人間逸散的所有荒息忽然凝滞成墨綠色的水滴,空氣中忽然擠滿扭動如蟲的氣流,腥重的氣息無孔不入,原本就被荒蕪地擠占的空氣似乎在一瞬間徹底被抽離,這世間變成一個無法呼吸的世界。

而後,荒雨開始落下。

“啊啊啊!”“快躲開!”

以搗衣木盆為中心,四周的人率先被濺落一身的荒雨,皮膚竟開始寸寸潰爛!鑽心疼痛襲來,如果不是有葉家人在周圍立刻封住穴脈,這雨竟很快就能蝕得一個人皮肉盡失!

如此殺光天地間所有人。

“啊啊啊!”人群嘩啦一下散開。

雨滴落在君岐溝壑叢生的垂朽容顏之上,竟像是眼淚一樣。

墨綠色的荒雨落下,酸蝕一切。剛剛覺醒的生民,找回的記憶,新生的靈脈……蒼生本就不該幸福。

“不。”

霜淩忽然擡起手,花枝盡可能地攔住荒雨,“陳奇,你錯了。”

喝紙灰,欺騙神,奪神口,煉百丹,滅蒼生……步步深淵。可若從此刻倒回數千年,也有一個浣衣為生的窮苦婦人曾希望你好好活着。

他從未真正理解荒岚到底是怎樣的力量。

霜淩擡起眉眼。

她的飛升金丹之中,仍是容納萬丈的陰陽方鼎,她明白自己能做到什麽了。

那一刻她忽然回頭,看見始終在她身後的負劍之人。

“顧寫塵,我不知道我的神啓是什麽,但是——”

少女足尖點起,升至半空。

——但是她仍然是此刻世間唯一能操控荒岚的人,她來結束這緣起緣滅。

多年前,是蓮花的提醒,讓君岐開始了千年百轉的罪孽。

也是蓮種意外滾落他的車轍,才引來這般般種種。

像是命定,她在此刻,解決一切。

所以霜淩看向顧寫塵。

他玄衣猶帶血,清冷抱着胳膊,看她覺醒的時刻,神性讓少女皓彩如日月,他心動劇烈,聽見她開口問,“但你記得嗎,那年在我爆丹離開之前——”

我也是第一個以荒息連接他、重創帝君的人。

“既然是我帶你飛升,那就看我,保護你。”

顧寫塵眼底暗火,燒得明顯,他掌心抵着自己的心口——他的神啓,清晰可聞。

然後霜淩閉目,驟然向後倒去。

向着無邊無盡的荒雨之中墜落。

在那一瞬間,她感受到了神的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何而成神,但在那一刻,她知道這荒雨不能落在她的每個弟子頭上,不能澆滅生民百姓剛剛升起的希望,不能腐蝕人間的稻種良田,不能毀滅剛剛找到的溫養靈脈。

她知道人生而如此,愛自己的親族,關心世代的未來,銘記存在,追逐真實。

她關心這每一切。

她關心這每個人。

她不知道這顆心代表什麽,但她那一刻身後出現了無盡的蓮華。

蓮種,真正綻放了。

無盡的神光映在君岐已經被腐蝕得只剩殘骨的身上。

她擡起雙臂,蒼穹之下所有濕重陰惡的荒息全都停了一瞬,然後,向她一人彙聚而來。

九天之下靜默一瞬。

“聖女——”合歡弟子們急切地追上前。

“等等,霜仙子,你且等等!”

“霜淩,小心!”

墨綠色的荒雨向霜淩凝結,從一滴雨,凝結成一片,她浩蕩無盡的花枝羅織成網,清新遍野,最後抽盡世間所有陰惡之露,在她頭頂化作一顆巨大的荒雨之球。

足足有方圓百裏之大,盡在一個少女的雙掌之上。

這一幕看起來太過驚懼,那長百裏的雨滴一旦落下,瞬間就能将她溶得渣都不剩。

無數人又向她而去,像是信念潮漲。

可有人玄衣負劍,黑眸灼亮,背影擋在了生民之前。

……神啓。

從那年為了他不墜飛升,為了無數弟子回歸故土,她自願爆丹身隕。

到如今她在蒼生之上,不滅生機,不忍悲苦。

她的神啓之緣,其實從未變過。

半空中。

霜淩聽見自己在呼吸。

“呼……呼……”

荒岚是神遺留在人間的呼吸,今天,她來将她帶走。

霜淩開始升空。

她感受到自己的丹田處一片灼熱。

她的發絲似乎被光芒映亮。

她帶着那千百萬倍大于自己的荒息雨滴,向九天之上而去,帶走統禦人間數千年最後的惡意。

聖女開始遠離人間,無數合歡弟子腕側的蓮印正在消失。

他們開始匍匐,開始流淚,開始祈禱。

然後金蓮瓣簇,如日月描金,無盡璀璨的蓮花,映在萬萬人眼中。

也印在顧寫塵眼中。

這蓮印不再止于她的弟子。

它在人間,生生不息。

“神也有別,你會成為什麽神?”

“你因何而飛升成神,就會成為什麽神。”

“那你是因為什麽?”

“你會知道的。”

浩瀚的月影開始在她身後鋪展。

這一幕曠世般留在蒼生心頭,再無敕令之力可改。

他的月影千裏如池,她是落在水面上的蓮。

月蓮逐天,一霎光現。

然後,他們消失了。

那一日聖女攜萬丈陰惡離去,留九洲四海清平。而後天然的靈蘊正在孕育,人間的希望在她身後伊始。

她以九洲信仰,成神了。

顧寫塵呢?

顧寫塵是以什麽成神呢?

霜淩站在一片汪洋之上,迎面是溫和的長風。

她在罡風中踏神路,入神域,像是新生一般獨自出現在這個領域,然後風開始變得清和。

原來神存在的地方,荒岚成海,茫茫自由。

人們夢寐以求的飛升是什麽,成神的盡頭又是什麽?

她看着眼前沒有盡頭的汪洋雲海,兩儀四象無盡周轉,日與月交替生輝,太極圖印于蒼天,人身蛇尾的古神在汪洋中隐現,她又聽見煉氣入道那日聽見的騎鯨吟誦之聲。

原來神域人間,都只在于所處之心而已。

霜淩放歸了自己荒息生養的小蛇,看着茅風巨蟒徹底伸展,徜徉游去,她的唇角也帶着笑意。

她以信仰與大愛成神,她的神識與天一樣高遠。

她作為神的意志悲憫,遼闊,她覺得自己前所未有地自由。

她可以穿行無數小世界,游蕩無盡歲月,不再有任何阻礙。霜淩從我體驗過這種感覺,像是大道的盡頭,自在無心,蓮花盡綻。

這樣像是已經無關情愛——可真的嗎?

她輕輕低頭看。

她掌心仍然握着發燙的劍銘,那是他給她的,上邊寫的仍是“不在”二字。清清冷冷。

可霜淩知道,他總會在的。

無論在人間,還是在神域。

她閉眼笑起來,然後在長風中,跌入一個無邊無盡的懷抱。

顧寫塵精準出現她身後,看着這一切,懷中人與他骨骼嚴絲合縫。

“所以你以什麽成神?”她問。

神的吻如雨落在她鼻尖唇上。

在她卷顫的眼睫之上,撞見他清晰黑熱的眸光。

——“你。”

人間巷尾,又有雙人并肩走過。

那一日之後,人們都說,少尊和聖女是一起飛升了。

後來新的靈脈從坤侖三山中衍出,人間秩序重建,開始欣欣向榮。茶館酒肆,處處都在交談。

路過捏糖人的攤子,他們停了下來。

如今糖人畫的已經不是顧寫塵了。

現在的手藝人捏的都是那一日為蒼生舉天、蓮華飛升的聖女,栩栩如生,四肢生動。

少女看出了自己的模樣,終于體會到這種被人狂熱信奉的感覺,仍然不好意思地飛遠了。

白衣負劍的男人垂眸半晌,然後付錢買了下來——最大的那幅糖人。

慢慢咬,仔細吃。

然後他淡定地上前,一手拿着糖人,一手牽着她,背後仍有劍。

神在人間。

“哎呀去那邊看看——”霜淩晃着他的胳膊,人間又有多少新鮮事。

顧寫塵眼底映着她,泛起如星笑意。

以她入魔。

因她成神。

他是欲念的魔,也是欲念之神。

他以欲念破因果。

以愛恨悟新生。

霜淩當然懂他的意思,所以她始終臉燙,握他的手卻緊。

神本是不懂人的,可他們以神的呼吸看過九天,轉身歸來,仍舊溺于人世間……這愛欲紅塵。

于是顧寫塵在巷尾的甜香中低頭親她。

在教她劍的第一天。

他說大道漫漫,足下第一跬步,是看你自己。

後來光陰呼嘯而過,日月都變天,他的吻在她眼前。

原來飛升盡頭——

是你我而已。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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