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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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麻喇姑還沒走出門,兩個小家夥就一前一後沖了進來。太皇太後左邊攬一個右邊攬一個,連忙招呼人拿毛巾給倆孩子擦汗。

福全有氣無力的跟在後面,看看跑去撒嬌的兩個弟弟,感覺自己和他們格格不入。

他想不明白,明明前一句還在嫌棄大中午的跑來跑去會熱,怎麽一眨眼的功夫就變了?他小時候也不這樣啊!

太皇太後把兩個跑的小臉通紅的小孩兒交給蘇麻喇姑帶下去洗臉換衣服,天兒越來越熱,略一動彈就能出一身汗,好不容易倆孩子都活蹦亂跳的,再着涼了就不好了。

“福全來,給瑪嬷說說,隆禧睡醒發現自個兒換了地方有沒有哭鼻子?”老太太滿目慈祥,聽着是關心小孫子,其實是在抱怨兩個大的一聲不吭把人偷走。

之前說好了讓隆禧去阿哥所,她們說話算話,又不會攔着不讓小家夥走,至于偷偷摸摸大半夜就把人挪去阿哥所嗎?

福全低眉順眼在旁邊坐下,假裝沒有聽出他們家瑪嬷話裏的刺,只是将隆禧醒來之後的表現說給她聽。

不是他們不放心,而是不趁夜把隆禧弄到阿哥所的話白天肯定走不了,他連說辭都幫長輩們想好了。

——已經四月末了,再過幾天入再去阿哥所也不遲。

別以為這話她們說不出來,要不是接二連三的“再過幾天再過幾天”“兩三天學不了什麽,不礙事”“眼瞧着要過節,過完節再走”,隆禧也不會直到今天才去阿哥所。

同樣的借口已經用了太多次,他們要是再相信長輩們口中的“再等幾天”,那才是真的傻到家了。

太皇太後大概也知道她們理虧,看大孫子态度良好,又埋怨了幾句這件事情就算翻篇兒了。唉,沒辦法,總不能真的一直把孩子拘在身邊。

老太太不是不明白大道理,只是這些年經歷的事情太多,難得能不用如履薄冰步步謹慎的養個小娃娃來放松放松,讓她就這麽撒手她是真的舍不得。

隆禧和常寧換好衣服回來時福全還沒說完,倆小的不甘落後,這邊補一句那邊插一句,很快把他們家二哥的節奏弄得亂七八糟。

福全:……

他能怎麽辦,還能當着瑪嬷的面揍弟弟不成?

可憐的二哥拿弟弟完全沒辦法,聽着倆小的在那兒争論他們倆誰更聰明,然後端起蘇麻喇姑送上來的酸梅湯,酸酸甜甜冰冰涼涼,一口下去渾身都透着舒暢。

福全放下碗,正要誇一句慈寧宮小廚房的手藝越發精湛,就看到他們家小弟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他、額、他手裏的酸梅湯。

小家夥順着羅漢床爬過來,精致的小臉兒滿是讨好,“二哥,隆禧也想喝,就喝一點點好不好?”

說着還特意拿手指比劃,強調他要的一點點真的就是一點點,他不貪心,多了不要。

福全避開看上去乖巧可愛還帶着點可憐的小弟,非常沒有兄弟友愛的拒絕了小家夥的請求。不光拒絕的幹脆,還在拒絕後把碗裏剩下的酸梅湯一飲而盡。

一滴都沒有剩下。

常寧見狀樂得不行,連忙找蘇麻喇姑要了一碗,學着他們家二哥咕嘟咕嘟喝幹淨,喝完之後把還碗翻過來,笑得沒心沒肺活像地主家的傻兒子。

隆小禧幽怨的看着“狠心”的哥哥們,轉過身慢吞吞的爬到角落裏,只給他們留下一個哀莫大于心死的背影。

親哥!

這都是親哥!

嗚嗚嗚嗚嗚嗚!

太皇太後樂呵呵的看他們兄弟幾個搞怪,看小家夥委屈的開始蹲牆角了才開口,“隆禧也有,酸梅湯怎麽能少了我們隆禧的呢。”

蘇麻喇姑适時端着托盤過來,将獨屬于他們七阿哥的酸梅湯放到桌上。

鬧脾氣的小家夥被哄出來,氣鼓鼓的瞪着面前的碗

,在心裏給兩個臭哥哥都記了一筆。

他們的酸梅湯雖然都叫酸梅湯,但是碗裏面完全不是一回事兒。倆哥哥碗裏就是正常熬出來的清涼解暑的涼飲子,他碗裏的是單獨開小竈,用太醫院給的配料方子熬出來的中藥。

就算原料裏面有烏梅、山楂、桂花、陳皮等酸梅湯的配料,也不能掩蓋這玩意兒那奇奇怪怪的味道。

倒不是難喝,和正兒八經的中藥比起來味道還算不錯,可問題是每次他喝這東西的時候其他人喝的都是酸酸甜甜的酸梅湯,人比人簡直要氣死人。

更氣人的是,他們還加冰!

小家夥喝着自己那份配方獨特、熱氣騰騰、味道古怪的酸梅湯,還不忘兇巴巴的瞪着兩個哥哥。掌握他們飲食大權的瑪嬷是不敢瞪的,只能拿哥哥撒撒氣聊表慰藉。

外間的午膳已經準備好,隆禧喝完小碗裏的特制酸梅,循着飯菜的味道繞過屏風飄到餐桌前,然後驚喜的招呼倆哥哥享用午餐。

瑪嬷一定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準備的那麽豐盛,平日裏慈寧宮的餐桌沒有那麽多菜,都是他隆小禧的功勞。

小家夥美滋滋的坐好,人小胳膊短什麽都夠不着也不耽誤他忙活,自個兒夠不着就指揮宮女布菜,瑪嬷喜歡吃哪個,二哥喜歡吃哪個喜歡吃哪個,小主人的排場做的足足的。

一頓飯吃的格外滿足,飯後依舊是配方不同的美味酸梅湯,有隆禧和常寧的地方就少不了熱鬧,倆小的不吵酸梅湯嘴巴也都沒閑着。

常七歲窩在椅子裏咂咂嘴,捧着小碗回憶往昔。

想當年,在他們隆禧小阿哥不會說話之前,宮裏用膳的時間和現在有很大的不同。

現在他們上完湯師傅的課就能用膳,用完膳後歇息一會兒再去學滿語蒙語。以前二哥三哥念書時,要等到滿語蒙語都學完才能吃飯,其他時候就算肚子餓了也只能吃點心。

肚子餓了不能吃飯只能吃點心的日子他沒怎麽經歷過,但是只想想就覺得可怕。

世上還有比餓肚子更可怕的事情嗎?沒有!

嗨呀,厲害還是他們隆禧小阿哥厲害。

才搬去阿哥所沒幾年哥煞有其事的發出感慨,聽的福全忍不住想翻白眼。他這個曾經過過一天兩頓飯的日子的人還沒說什麽,這小子在這兒感慨什麽?

隆禧懶得搭理不太正常,反正他們現在是一天三頓飯,誰都不能讓他餓肚子。

科學證明一日三餐才是最适合的,在食物充足的情況下當然要吃三頓飯。

民間本就一天兩頓飯和一天三頓飯混着來,全看家裏能吃得起幾頓飯。隆小禧一直覺得宮裏一天兩餐不合理,入關之前一天只吃兩頓飯他理解,畢竟他們老家東北那旮旯天黑的早,生活在那兒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以漁獵為生的部族比不得耕種來的穩定,一天兩頓飯也算正常。

人要與時俱進,能吃得起三頓飯為什麽要難為自己吃兩頓飯,節儉也不是這個節儉法。他吃的又不多,實在不行的話,他可以把做衣裳的錢花在飯菜上,總之不能餓肚子。

福全想起他們家小弟當年哭唧唧說不要新衣服的委屈模樣就忍不住想嘆氣,小家夥都以為他餓肚子是因為家裏太窮吃不起飯了,膳房再不順着他,皇家的臉還要不要了?

二阿哥揉揉小弟的腦袋瓜,和太皇太後打過招呼然後拎着常寧回阿哥所。他們只有半天的空閑,再過一會兒還有騎射課,沒有時間一直待在慈寧宮。

至于隆禧,沒有正式開啓上學生涯的他可以在慈寧宮待上一整個下午。

小家夥在太皇太後跟前哄老太太開心,掰着手指要把上午發生的事情再講一遍。就是精力沒跟上,吃飽了犯困,沒一會兒就睡成一團。

太皇太後輕輕拍着小家夥的身體,等小家夥睡熟了才把他送到偏殿的房間裏。

“讓小廚房炖一盅冬瓜海帶薏米湯,那個敗火,待會兒皇帝來了給他喝。”老太太回到正殿坐下,手裏撥着佛珠,眼角的皺紋都深了許多。

每次鳌拜進宮皇帝都會着急上火,她本不欲多管前朝的事情,可若是鳌拜越來越過分,她也不能坐視不管。

殿中沒了小家夥們的笑鬧聲安靜的掉根針都能聽見,香爐裏飄起袅袅青煙,午後的日光自廊外透進來,溫暖明媚卻暖不了人心。

蘇麻喇姑吩咐宮女去小廚房,然後勸太皇太後去睡一會兒。白日越來越長,天氣熱了容易睡不好覺,清晨醒得早,中午再不睡會兒身體撐不住。

看她們小阿哥多省心,不用哄就睡下了。

太皇太後嘆了口氣,她不是無憂無慮的小孩子,心裏壓着事情怎麽睡得着,“不睡了,去佛堂待一會兒,對了,讓人去清寧宮看一眼,要是鳌拜走了就讓皇帝過來。”

蘇麻喇姑勸不動,只能無奈應下。

佛堂裏供奉着不少鎏金佛像,太皇太後上了炷香,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嘆道,“福臨沒了,我這個當額娘的恨不得跟着他走,可是這大清的江山不能亂,我要是走了,誰來護着玄烨他們兄弟幾個?”

她花空了心思定下四個異姓輔臣,就是不想孫兒再受兒子當年的苦。宗室輔政固然有利于江山穩固,但是人心是最不能相信的,都是愛新覺羅的子孫,當久了攝政王,誰敢保證他們不想再進一步?

四個異姓的輔政大臣在福臨靈前發過誓,他們說一定會同心同德輔佐幼主。可現在呢,哪兒有什麽同心同德,都是一丘之貉罷了。

蘇麻喇姑安安靜靜站在旁邊,多年的默契讓她明白這時候不該說話。主子只是心裏煩悶要把事情說出來,并不需要別人給她提意見。

她們家主子不是深居後宅頤養天年的尋常老太太,她是從天命年間一路走到現在,親手扶持了兩位帝王的定海神針。不管外面是何等的驚濤駭浪,只要有她坐鎮宮中,前朝就不會亂。

太皇太後猜的不錯,鳌拜離開清寧宮不久,他那小小年紀就登上帝位的孫兒便滿面怒容的找來了。

康熙覺得自己已經很能忍,不管鳌拜怎麽嚣張,他都不會和以前一樣氣到回來找瑪嬷哭。但是現在他才意識到,他的養氣功夫還遠遠不夠。

每當他以為鳌拜已經嚣張到天理不容的時候,那混賬東西都還能更嚣張。

少年帝王眼眶通紅,在清寧宮的時候顧忌外人不敢表現的太明顯,到慈寧宮後就繃不住了,“瑪嬷,那鳌拜剛處死禦前侍衛才幾天?還不到一個月!他是一會兒都閑不住,非要換兩黃旗和兩白旗的地,八旗的将士在關內安家多少年了,這不是瞎折騰嗎?!”

太皇太後沒有說話,等康熙怒不可遏罵完才溫聲道,“時候不早了,皇帝用過午膳了嗎?”

康熙氣都氣飽了,哪兒顧得上吃飯,不說的時候想不起來,聽到詢問還真有點餓。

本就氣得不行的少年帝王捏捏肚子,又生氣又委屈,剛壓下去的情緒再次爆發。這次不光罵鳌拜,連帶着蘇克薩哈等人一起全都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被氣到神志不清,清醒過來發現自己還餓着肚子,難道還不能罵兩句嗎?

誰說當了皇帝就能随心所欲,他就是委屈!

就是委屈就是委屈!

慈寧宮小廚房随時準備着,太皇太後讓人把飯菜端上來,原想着趁孫兒用飯的時候安慰幾句讓他冷靜冷靜,沒想到這好幾年不曾在她面前露出軟弱一面的孫兒竟然學着隆禧小家夥撒嬌告狀。

到嘴邊的話被堵了回去,只剩下哭笑不得。

康熙在羅漢床上滾了兩圈,揉揉臉假裝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跑去吃飯,同時心裏嘀咕難怪隆禧和常寧都喜歡撒嬌打滾兒,這感覺還真不賴。

太皇太後無奈的搖了搖頭,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

說他能耐得住性子吧,他能被朝臣氣到破口大罵。說他耐不住性子吧,他罵完之後又跟沒事兒人一樣。這樣也好,只要在外人面前沉得住氣,私底下怎麽罵都沒事。

不過話說回來,鳌拜要換兩黃旗和兩白旗的地,這是準備對蘇克薩哈下手了啊。

太皇太後端起冬瓜湯抿了一口,然後若有所思的問道,“玄烨,換地之事你打算如何處置?”

少年帝王風卷殘雲般掃蕩了一桌子飯菜,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飯量比成年人還大,一桌子飯菜吃的幹幹淨淨才放下筷子。

康熙咽下最後一口湯,擦擦嘴角笑的燦爛,“鳌拜都把事情擺到孫兒面前了,孫兒除了順着他還能怎麽辦?”

惡人自有惡人磨,先借鳌拜的手打壓蘇克薩哈在朝中的勢力,之後再想辦法除掉鳌拜,只要他能成功沖出幾個輔政大臣的束縛,看還有誰說他年紀小沒法親政。

他不光看不慣鳌拜,他還看不慣蘇克薩哈。反正今天鳌拜提出換地,明天蘇克薩哈就能在上朝的時候帶着門人和鳌拜互噴,且讓他們倆吵去,他不着急。

鹬蚌相争,沒準兒他能成後頭那個得利的漁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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