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信
信
宋玠果然言出必行,只兩天功夫,就帶入一封信來。
辰靜雙的字不錯。
宋如玥沒好意思直接展開看,只叫明月收好了。宋玠笑道:“不回信?”
……宋如玥耳朵尖都紅了,嗔道:“皇兄只知道打趣我!”
又道:“明月!打了他出去!”
宋玠盡力忍了笑,又從懷裏掏出樣東西,交到宋如玥手上,拍了拍,道:“這也不是我給你的。”
這是誰給的,不言自明了。
那東西貼着宋玠,是溫的,宋如玥覺得燙手。她低頭一瞧,是個偶人,咧着嘴,做工簡樸,又不粗拙。
明月忍不住奇道:“這可稀罕!怎麽只拿這麽樣東西?”
宋玠道:“你不知道,這東西市井中常見,對我們這等人倒少見。也算他有趣,不同于那等尋常王孫,還瞧得上這些東西。”說着又問宋如玥:“我可是看見他改了不少地方。原本一個粗糙玩意兒,經他一改,真能登大雅之堂了。喜歡嗎?”
宋如玥怎麽回答也不是,進退兩難,只飛紅着臉,搓偶人的手。宋玠也只是将她一逗,加之許多事務在身,便笑道:“皇兄就先走了,明日再來看你。”
宋如玥忙松了一口氣,對明月道:“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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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玠走後,宋如玥才展開辰靜雙的信來讀。
左右無人,她靜下心,少女的羞赧便褪去了不少,想起自己要聯系辰靜雙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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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想,心情果然沉了下去。她嘆了口氣,低頭看。
入眼便是個“佳人賜鑒”,而後說了些閑話,盡是吃喝玩樂。如“辰地風物雖簡,比之京城,另有趣味。境上有一細河,常年無水,流則數月不斷,過處沙礫生花,枝繁葉蓁,以為奇景。我前年聽聞,至今未嘗一見。待佳人來歸,可共賞之。”
再如“佳人常駐永溪城。聽聞‘芳顏’乃永溪城名酒,不知佳人愛否。若‘芳顏’能得佳人青眼,西地有花枝酒,”——此處,辰靜雙以小字補注了一句“辰國處西”——“與芳顏相類。佳人來歸後,思家時候,可與我一醉方休。”
又如“不知佳人喜靜喜動。若喜動,辰國本比別處好武,我更願與佳人同游。若喜靜,我有一妹妹,天生沉靜溫柔,佳人可與她多親近,我只在一旁守着,不叫別人妨了你們。你放心。”
——林林總總說了幾大篇子,宋如玥雖然難免用陰謀去揣度他,奈何辰靜雙實在胸襟純粹,她通讀數遍,只看懂了一個意思:
辰靜雙以為她打聽自己是畏懼遠嫁,因此拿話來哄她,将辰地的好處一一講過,又故意說些好玩的去處,引她好奇,令她安心。
宋如玥哭笑不得地放下信,一時不知對這幾大篇子赤子之心,自己是該信還是該疑。而到了快入睡的時候,她在床上躺好,忽然看見床簾,心裏随之就湧起無邊的後怕來。
死了三四回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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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她将自己那篇同樣閑言碎語的回信丢了,另寫了一封。這次她耍了點小心思,隐約向辰靜雙提起宋珪來。
——既然宋玠能牽上辰靜雙的線,兩人的關系想必就頗為密切。宋珪又對宋玠有不敬之意。看看辰靜雙對宋珪的評價,想來也能窺見一點他的心性手段。
宋玠夜裏入宮面聖,順便帶給了她回信。
“不甚了解,不敢妄議。”
辰靜雙首先表明了态度。
宋如玥本以為他要就此岔開,他也果然就此岔開了,可臨到結尾,他又探頭探腦地說了句:“不知佳人為何有此疑問。但既為佳人兄長,必有過人之處……”
宋如玥失笑,再不敢信他有一點政治腦筋。可與此同時她又疑惑:宮中嫁禍之事不少,可何以會嫁禍到這樣一個人頭上?
兩次,都牽扯到了“辰世子”。可細想又詭谲——能與他競争“辰世子”之位的,只一個六歲小兒。
不過也不好說,保不齊是辰王次子的母家。這等事,皇宮裏也并非沒有。
因此宋如玥在信裏問道:“我雖不擔心,可辰王畢竟一國之君,你作為他的世子,想必也是位高權重,難免樹敵。你大可早些告訴我,我好提早準備才是。”
辰靜雙回道:“我在辰國,并無敵人。父王是我的父親,自不用說。如今的辰王妃雖非我生母,卻也溫柔細致,視我如己出。我只有一弟一妹,弟弟辰靜鴻才六歲,怎會是我的敵人?妹妹辰阮與我乃是一母所出,我們一同長大,何況,她一個女孩,何故與我為敵?臣子們自不用說……父王喜愛靜鴻,起了立他為世子的心,我自己覺得無甚不可,倒是一衆大臣為我說情,父王才保我到今天的。”
他将自己家事為宋如玥一一數過來,複又安慰她道:“當真無事。你只過來,別的都不必擔心。哪怕出了什麽事,我是男人,也會保護你。就算天崩地裂,我拼了一身命,散盡千金,送你回永溪,總還辦得到。你安心就是。”
又道:“不安心也無妨,我想,新嫁娘遠別故鄉,總不免多想。你不必勉強。以後我好好待你,你總會安心的。”
看得宋如玥紅了臉,直小聲罵他不知羞臊,自己又赧然,又不忍将信丢開。辰靜雙句句是真心,她雖不缺人善待,也總不舍得看輕人的真心。
若是和這樣一個人共度餘生,想必不錯。
她回信,信裏再度道:“我并非擔心。你若再提,我必要厭煩你了。”
可這時候兩人已熟了些。辰靜雙對此回道:“好好好,是是是。”
只這六個字,宋如玥恨得幾乎要把筆尖給戳禿了。
次日,她把信交給宋玠。信一入手宋玠就摸出了不對,裏面有些凸起,絕不僅是信。
他看了宋如玥一眼,搖頭:“啧。”
宋如玥撲上來要捂他的嘴,可哪裏撲得過他?他把宋如玥的兩只手腕一握,笑道:“皇兄還什麽都沒說呢,你慌什麽?”
宋如玥急道:“我還不知道皇兄嗎?皇兄拖得越久,越讓人想不到有什麽話在後頭呢!皇兄你方才一下沒說話,可不就是明擺着要打趣我嗎!”
宋玠揚起嘴角,仿佛在含笑看着她,卻沒有說出什麽話。這個狀态一瞬即逝,他松開宋如玥,整了整衣袍,打趣道:“皇兄何曾打趣過你了?”
而後趕着宋如玥還沒炸起毛,馬上順道:“安樂乖,對女子而言這不是小事,皇兄哪舍得跟外人多說呢?你安心。”
宋如玥有點淡淡的惱,扭了頭不說話。宋玠如舊日般,在她頭上捋了一把,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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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拆信總要避着宋玠,辰靜雙卻不講究這個,摸出來信裏有東西,便耐不住好奇,拆了信。
和信一道在裏面的,是一段針線。
辰靜雙奇了,道:“給我這個……是什麽意思?”
宋玠想了想,忍俊不禁道:“你是不是言語上惹了她?”
辰靜雙撓了撓頭,自覺沒有。想了半天,又底氣不足地補充道:“要有……估計也只是逗她,說了句‘好好好’罷了……”
宋玠敲了敲針線,笑道:“那便是了。這針線的意思,便是要叫你把嘴縫上。如何?”
他擡眼看向辰靜雙。
辰靜雙也笑了,忙收起針線,道:“是我沒規矩,唐突了,惹得殿下發了脾氣。幸而我臉皮厚,只當沒懂就是了。嘴……實在不必縫,不必縫。”
宋玠原也是與他玩笑,便道:“我覺得你們投緣,你也不錯。我本還擔心,如今看來,倒真是喜事。”
辰靜雙笑而不答。那神情宋玠認得,是害羞了。
他又道:“但我仍是有話,不得不說。”
他待人溫和有禮,雖然身份尊貴,辰靜雙卻也是頭一回見着他如此正色,不由得便正襟危坐起來。
只聽宋玠道:“安樂年紀小,是父皇和我們姐弟三個一起寵大的,又天真,性格又烈,因此容易被有心人利用。但我看着她長大,我告訴你,安樂絕無龌龊之心,絕無害人之意。你父王脾氣不佳,因此更要你護着她。她若犯了錯,你們王室,首先便要細細查明真相。哪怕真是她過失,皇室自有皇室的規矩,你們傳信入京,待皇族定奪。”
他吐字慢而清晰,說着是嫁小妹,卻生硬得如同在下令。他又做了許多年太子,一旦正色,自然流露出朝堂上的厚重威勢,辰靜雙瞧着,他比皇帝還要更威嚴。
辰靜雙忙道:“哪怕殿下不說這許多話,哪怕公主身份平凡,我亦會維護她,殿下不必費心。”
宋玠垂了眼,道:“你方才二十歲,哪知道情誼本是一文不值的東西。哪怕你真鐘情、專情、能維護她一輩子,有我這番話,也可容易些。”
辰靜雙不知有沒有從這話裏聽出了什麽來,只笑着送了口氣,道:“我也是做兄長的,竟不如殿下一半妥帖。殿下放心,無論如何,我不會叫她受了委屈的。”
“——無論如何?哪怕她年老色衰,哪怕她不肯低頭,哪怕她千夫所指?”
辰靜雙一愣,理所當然道:“是,殿下。她是女孩,金枝玉葉,千裏遠嫁,我自然全力維護她,怎能叫她受委屈?無論如何,我必定好好照顧她。”
宋玠這才笑了。他便起身要走,臨走又拍了拍辰靜雙的肩,道:“這才配做個驸馬!不必送了,快去看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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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了王府,取出一打信,鎖入一個盒子,又叫了個不識字的奴才過來,讓他把盒子收好。
“你辦事機靈,萬壽節跟我入宮。無別的事,只一樣:鬧出點動靜,趁機讓陛下得了這盒子。若能鬧得人盡皆知,最好!”
奴才抱着盒子,應道:“是。”
又問:“這是什麽?先前歌女司茶之事,殿下還不曾對付主使……”
宋玠在外對宋如玥和辰靜雙笑了一天,分明中間沒發生什麽,他此刻的心情卻似乎格外差,反問道:“我的事,你過問?”
他慣常貼身的小厮道:“你下去就是。你辦好了這事,主使從此也就再不能回京了!”
宋玠皺着眉,沒有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