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風波再起

風波再起

安內已畢,接着便是攘外。

要善後的第三件事,在于燕世子。

他畢竟是外人,盟約中,辰靜雙不好太借他的力。只是以他的大軍拖住辰軍,以免謝家無所顧忌,直接調兵入京,他再如何謀算也無濟于事。

于此事上,燕世子已盡職。

但他自帶九萬大軍,若盤亘邊境不去,着實棘手。如今謝家倒臺,燕軍更令人不安。不過燕鳴梧識趣,還沒等辰靜雙騰出功夫,自己就上門了。

……卻帶着一堆比他本人更棘手的東西。

辰靜雙未在宮中,宋如玥以世子妃的身份出面接待。她接過禮單,沒有打開,只放到一旁,臉色有些僵:“燕世子是否太過心急了些?”

燕鳴梧微笑:“我在辰臺已停留數日。長此以往,想必你們也不放心。”

“但婚姻大事,也不宜操之過急。邸下可先行回國,擇定成親吉日,我與外子另送小妹入燕。”

這才是常有的禮數。可燕鳴梧素來無視禮數,仍不讓步:“路途遙遠,我不放心。還是說……不知二位肯不肯遣碧瑤将軍親至?”

宋如玥心內雖恨,卻笑得八風不動,道:“碧瑤是孟軍将領,調動她,還得問過孟王殿下的意思。再者,我家中只剩孟王殿下一個長輩,小妹婚事,雖未及由他定奪,卻也要回明才是。這也要功夫。”

她說這話的時候,十分緊張着燕鳴梧的表現。辰靜雙厭惡此人至極,謂之高傲自矜、陰毒無情。

誰知燕鳴梧聽了理由,就很快松了口。

“既然如此,就勞煩二位了。”他甚至起身打了個揖,又對她揚起嘴角,瞧着和永溪城承襲祖蔭、打馬觀花的少年公子哥好像沒什麽區別:“但聘禮禮單,還請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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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鳴梧的聘禮,倒也還算豐厚。

宋如玥看罷,正要回應,外頭忽然進來一個宮女,對她道:“禀世子妃,外頭有士卒求見。”

此事可以禀給碧瑤,卻不該禀給世子妃。燕鳴梧已經饒有趣味地看了過來,宋如玥皺眉問道:“為何不報給世子?”

宮女答道:“世子已得了消息,正要往回趕。先派了人,告知世子妃。”

“告知世子妃”,這五個字,不知為何,讓宋如玥忽然覺得有些不安。

宮女又道:“宮外另有燕軍将士一人,求見燕世子。”

這下,宋燕二人隔着通紅喜慶的禮單對視了一眼。燕鳴梧忙退後一步,道:“我可什麽也沒幹。”

宋如玥笑了一笑:“燕世子不必自辯。”又對宮女一點頭:“一并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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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中來的是天鐵營将士。天鐵營素來以護衛宋如玥為主,只屬她一人管轄,無令不動,營內人她亦都識得。見了來者,她便心一沉。

那将士附耳道:“辰王聽說殿下下嫁世子,向辰國發出十三萬大軍。”

另一邊,那燕軍士兵也在燕鳴梧耳畔說罷了兩句,退後站定,燕鳴梧的目光,正若有所思地向宋如玥瞥來。

宋如玥便了然:“想必邸下與我聽到的是同一件事。”

燕鳴梧颔首:“殿下打算如何應對?”

“意料之中,不可避免。既然不可避免,自然要迎戰。”

誰料燕鳴梧笑了出來。

他意味深長道:“想不到,殿下不僅能插手軍政,做起決斷也如此強勢,倒像是不必由辰世子定奪?”

單看神态,燕鳴梧似乎還是無害的笑容,宋如玥卻發現自己落入了他的圈套。換了任何一個人,被他那樣洞徹的目光看着,都免不了片刻慌亂。

但宋如玥于圓謊一道頗有天分,幾乎不用思考,笑道:“燕世子是否有什麽誤會?邸下問的既然是我,我自然要回答我的打算。至于辰國将如何應對,終究還要看外子的意思。婦人之見,邸下見笑了。”

燕鳴梧步步緊逼:“我看殿下今日始終只移動了右手,莫非左手受了什麽傷?殿下深居宮內,怎會受什麽傷?”

這也難不倒宋如玥:“我從孟國秘密趕來,不慎為流矢所傷。”

燕鳴梧“哦——”了一聲:“那定是手下人看護不力?”

“時局混亂,他們也是力有不逮。”

“——既然力有不逮,殿下就不必叫他們迎戰了。”

這話太嚣張了,連那天鐵營的将士都面露不忿。

可還不等宋如玥發作,燕鳴梧又揖禮道:“父王有令,若辰國信得過我,就由我率十萬燕軍,攔住辰恭,與他交涉,以保辰世子順利繼位。”

他擡起眼睛,促狹地看着宋如玥:“你們敢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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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靜雙還未回宮,燕鳴梧順從地到偏殿休息去了。

不多時,辰靜雙趕了回來,還帶着一個幹瘦的老頭。老人家精神矍铄,嘴角下勾,眼神也嚴厲得像鈎子,滿臉不茍言笑。

他進來,象征性地向宋如玥行了一禮,似乎頗不待見這後輩——他匆匆起身,劈頭就問:“你就是碧瑤?為何不向世子行禮?”

他一照面就這樣不客氣,宋如玥不喜歡他,毫不留情地頂撞道:“那你倒問問你的世子,是否讓我行禮?”

老人家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張口就要斥責。

辰靜雙忙打圓場:“青璋,這是甘元亭老将軍,我與你說過多次了。這次的事,還要你們商議。甘老将軍,這是碧瑤,也是安樂公主,我的妻子。我二人亂時成親,早說好私下裏不講究什麽虛禮。這次平定謝氏之亂,她也是出了力的。”

甘元亭對着宋如玥上下打量一番,欲言又止,又哼了一聲。

宋如玥也并不知道他在神氣什麽,暗翻着白眼向他抱了個拳。

不料又聽見甘元亭小聲道:“婦人家家,怎麽半點規矩沒有?”

宋如玥一口氣都快倒不過來了。

當年在永溪,別說甘元亭這個品級,就是武将之首衛征西,那對她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哪跑來一個連謝家都鬥不過的老頭子在這陰陽怪氣?!

辰靜雙是知道甘元亭這不滿從何而來的,只是近日連番勸解,也沒消下他這股偏拗。他忙對宋如玥使眼色,又對甘元亭道:“甘老将軍,是我不争氣,被人坑害,連累內子。她自小尊貴嬌養,從未見過刀兵,不得已為我舉兵而起,是賢德之舉,甘老将軍怎麽反倒苛責她?”

甘元亭這才悻悻地熄了火,仍不大高興,直眉楞眼地說:“你的天鐵營和孟軍,現在情況如何?”

宋如玥只當自己吞了個煮蛋,一口氣雖不順,卻仍道:“天鐵營人數不足五百,盡在辰臺城中。孟軍我只帶出三千人,連番作戰,餘下兩千,還有寧斐部一萬五千人,都與天鐵營在一處。另有一萬六千孟軍,在房城駐守。”

“老臣知道了。”甘元亭對辰靜雙道。

辰靜雙不說話,不知宋如玥是什麽意思。

而宋如玥顯然是氣着了,再不打算維持自己的好态度。只見她臉色一黑,冷笑一聲,提高了聲音問道:“甘老将軍問過了我,我作了答,你但凡知一點禮數,是否該回應與我?你不過是辰國臣子,卻過問孟軍及我親衛事宜,是否也該禮尚往來,由我問問辰軍的情況?你自诩老臣,可沉寂數日,毫無作為!如今辰恭發兵,你又作何打算?莫非要倚仗我麾下将士?!”

她盛怒之下連連逼問,不失條理,但真真半點顏面也沒給這個“三朝老臣”留。

甘元亭莫名其妙地瞥了她一眼:“小小丫頭,僥幸打了勝仗,竟還猖狂起來了。戰場刀槍無眼,不是你該關心的。現在局勢穩定,你就安心在宮裏——”

“——甘老将軍,”辰靜雙讪笑着插嘴,“青璋巾帼不讓須眉,甘老将軍雖是愛護她,話卻不能說得這樣難聽。何況,甘老将軍掌辰軍,青璋掌孟軍和親衛天鐵營,彼此同澤,各有分屬,老将軍的确不宜越俎代庖。”

甘元亭便有些不忿,嘴裏一時“情長誤事”“前朝與前前朝”翻來覆去說過幾輪,見兩人還不肯退讓,又知此事緊急,只好不甘不願地讓步:“我收攏了辰軍六萬五千人,另有左右大營各一萬人,全叫陶維管着,駐在城外了。”

宋如玥不想在這和他扯皮,當下道:

“——也就是說此刻辰臺有十萬餘人,房城有一萬六千人。李臻九萬人在房城,辰恭十三萬人,算算時間,還有三五日就要到辰國境了。我布了輿圖在此,随我來。”宋如玥大步走到牆邊,用力扯下幕簾,露出一副闊大的輿圖,從西夷到北穆,山川、城郭,都描繪得應有盡有。她伸手一指:“甘老将軍了解辰恭,收到消息時他到了此處,接下來,可能會如何行軍?”

她說一不二、幹脆利落,傳令時語氣總是偏快,有時候蒙望都跟不上。甘老頭竟然聽得一清二楚,不假思索地指出一條路線。

照此看來,辰恭還剩三五日入境。入境處距離辰臺,只有一兩天的路。

“天鐵營、孟軍、寧斐部,都可以即刻發兵。”宋如玥馬上說。

甘元亭老臉一紅,卻不遮掩:“辰軍主力還不行。”

“為何?”辰靜雙趕在宋如玥發火前問。

“……軍心未定。”

宋如玥:“……”

她哼了一口氣,扭過臉,只給甘元亭留了個烏黑亮麗的後腦勺。

果真是毫無作為!

辰靜雙被夾在二人中間,只覺四處起火,忙又焦頭爛額地攔住甘元亭即将出口的話:“也就是說,此刻不便由我們迎戰。”

“哼……正是。”甘元亭小聲道。

“但燕國又是何意?”宋如玥怒氣沖沖地問。

辰靜雙沒有說話。

他下意識還覺得,燕國只是因為聯了姻,所以如此。但他心中知道這想法不合時宜了。

只是他依然秉性純良,說不出質疑的話。

甘元亭道:“無事獻殷勤,必不懷好意。”

但他們到底是在算計着什麽,卻沒有人知道。

殿內沉默了一會兒,宋如玥喊了一聲:“林榮!”

林榮應聲而出,把甘元亭吓得往後一蹦,瞪着他,嗓子裏的字差點卡成了痰。辰靜雙低聲解釋:“皇上舐犢情深,這是皇上親自指派,貼身保護她的人。”

宋如玥才不管甘元亭被吓成了什麽樣,甚至心裏還有點竊喜。林榮一直在側,聽見了剛才的對話,故而也不照顧甘元亭的感受。

宋如玥板着臉:“我知道天鐵營人人都有絕技。剛才我們的話,你也聽到了。辰軍湊不足人手,燕軍不大可信。你有無折中的辦法?”

林榮思索片刻,道:“有。”

他暗示有甘元亭在場,宋如玥示意他直說。

林榮道:“世子妃有所不知,天鐵營所長,盡在隐匿、追蹤、暗殺。燕世子此刻不在燕都,亦不在大軍之中,我觀察過,天鐵營将士足以跟住他。到時他所言所行,便盡在,”他在此處放過一個似是口誤的音節,“辰國掌握。”

“我聽他話裏的意思,要親自領兵。這正是我對他的不信任所在。他若到了燕軍之中,又當如何?”

林榮這次看了看辰靜雙,道:“我有一法,是從前衛征西大将軍提出。但此法太過驚世駭俗,哪怕在京中,陛下深信衛大将軍,也一直未得施行。”

辰靜雙會意,道:“你只管說,我不會怪你。”

“将辰軍打散為數百小隊,每小隊交由一位天鐵營将士,代為指揮。”

甘元亭瞠目結舌,怒斥道:“胡鬧!——這、這這……聞所未聞!——你們豈非要一手遮天了不成!!”

林榮為宋如玥考慮,馬上道:“若不可行,只當這是異想天開的玩笑話。何況,此法仍有局限。”

“什麽局限?”辰靜雙問。

“辰軍可用人數太少,天鐵營人手也不足。若作最壞的打算,燕世子臨陣反水,敵方便是二十三萬大軍。最好的局面,也不過是能盡力阻擋一二。請甘老将軍在此期間,迅速整頓大軍……做好困守王城的打算。”

甘元亭胡子微微飛了起來:“仍不能勝?”

“慚愧,”林榮道,“天鐵營并非神人,我們所有,不過血肉之軀、赤膽忠心。”

甘元亭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要求過于驚世駭俗,微嘆了口氣,态度忽而軟了下去:“是老夫無能。”

他對辰靜雙跪下:“老臣自請領兵,将功折罪!”

“甘老将軍說笑了,”宋如玥道,“此法一行,軍權便盡數在天鐵營手中。他們自有其行事方式,連我都難以插手。”

甘元亭一頓,愈發羞愧。

宋如玥已經看向了林榮,皺眉道:“我絕不願你們喪命。并無他法?”

辰靜雙也問道:“你們終究是青璋親衛,若非必要,我也不願你們如此破釜沉舟。真無其他辦法?”

宋如玥的目光再次投向林榮。

林榮寬慰她道:“并不一定送命,這只是最壞的打算。燕世子未必會向辰國動幹戈。”

可宋如玥的目光還是漸漸變了,擔憂至極,甚而有一些驚恐和孤獨。

她舍不得。

她舍不得,因為天鐵營是她身邊最後熟識的人。如果天鐵營全都戰死,她身邊的舊人,就只剩了明月——明月此刻,還在孟國。

她雖然與辰靜雙彼此真心實意,卻也不願意一個人孤單單在這裏,一個家裏人都沒有。或者說,不願意自己從家裏帶出來的痕跡,被毀得幹幹淨淨。

“失去家”,會讓她覺得自己裸露在刺骨的寒風裏,野獸環伺。

但她知道,她不可能一輩子躲着辰恭。

就算能躲着他一輩子,她也絕不會一直躲下去。

辰靜雙在袖子底下拉着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林榮看了看那袖子,笑道:“請世子妃安心,不至于此。”

“好。”宋如玥狠着心道,“那就如此。你親自安排得力人手,跟緊燕鳴梧。我會告知他,另有兩萬辰軍為他助力。待到了邊境,你們秘密按此法行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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