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李師師的故事04┃前塵往事4
“你真的不回來了？這麽好的機會，放棄了真的太可惜了。”電話那頭的朋友遺憾地說道。
李宇榮站在陽臺上吹風，老式住宅的陽臺是露天的，四周擺滿了外婆種的花，她一直都喜歡種花，能把每一種植物都照料得很好，小時候的李宇榮喜歡待在陽臺看她養的花，手癢的時候還會偷偷掐幾朵下來。但是自從兩年前外婆老年癡呆之後，外公疏于照料，這些花草已經不複當年的繁茂，逐漸枯萎了。
李宇榮撥弄着一株卷了葉子的月季，淡淡道：“我會回來一趟辦一下手續。我家裏現在這樣，我不可能一走了之，外公現在還在停屍間，後事還要我來操辦呢。我外婆更是離不開人……”
“你可以把她送到好一點的養老院啊。”朋友說道。
“原本我是這麽想的，但是……”李宇榮回過頭，看到卧室裏呆呆地看着李師師結婚錄像的外婆，心中那一塊柔軟被一次次地熨燙着，“但是我想陪陪她。”
哪怕她已經不記得他是誰，哪怕她錯将他認成自己的女兒，都沒有關系，他要陪着她。
“阿榮，你不必把所有責任都背在自己身上，你外婆要是清醒，也不會希望看到你為了她放棄大好前程的。”朋友勸道。
“有句話是這麽說的，真正的成熟不是學會權衡利弊，而是學會背負責任。”李宇榮坦然地說道，“況且，她不僅僅是我的責任，她是我的外婆。”
他所認可的親人裏，唯一還留在世上的人。他已經錯過了母親，錯過了外公，他不想再錯過她。
“那你以後還回美國嗎？”朋友問道。
“再說吧，我想，留在國內也不錯，現在發展這麽快，總會有不錯的工作的。”李宇榮看得很開。
朋友卻為他惋惜，說了半天後問道：“那你打算找個對口工作嗎？”
“國內這行都是往死裏加班的，我恐怕沒辦法……慢慢找吧，工作總會有的，最好是那種一天工作幾小時，每周固定休息兩天的，還得給錢多，畢竟我現在可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了。”李宇榮笑道。
“哪有這種工作啊！”
“說不定呢。哦，要是這工作還能讓外婆經常看見我就好了。”
“做夢呢！”
Advertisement
“我現在不是在做夢，我是在幫一個人圓她的夢。”李宇榮靠在陽臺上，看着卧室裏看到女兒結婚時錄像笑得咧開嘴的外婆，萬千溫柔都湧上了心頭。
卧室和陽臺之間的玻璃門倒映出了他此時的模樣——一頭和母親一樣的黑長直假發，母親遺留下來的連衣裙。
并不是很合身，他自己拿着針線笨手笨腳地改了腰身，這才勉強穿得下。
他一直很好看，是清秀中性的那種好看，穿上女裝戴着假發的時候，哪怕不用妝容修飾，看起來都像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和照片裏的李師師有七八成的相似。
李宇榮推開門，外婆對他笑了：“師師，你去哪裏了呀？”
李宇榮不太習慣地撥弄着假發，若無其事地對她微笑：“沒什麽，我就是打個電話。”
&&&
符合李宇榮要求的工作不好找，頭兩個月裏他忙着操辦外公的後事，更換照料外婆的阿姨，東奔西跑地找工作，身心俱疲。
一次面試結束之後，李宇榮估計自己是不會被錄用了，因為這家公司也是“996”工作制，他要照顧外婆不可能做這種嚴重加班的工作。HR是個很自來熟的人，他和李宇榮閑聊了起來：“看到你簡歷上照片的時候，我就想一定要讓你來面試，畢竟像你這麽帥的男生很少見。”
李宇榮的心情有點複雜，這個HR都不多關心一下他的學歷嗎？他的學歷也很少見啊！
“見到真人之後，我更堅信了，你應該去當明星。”HR說道。
“明星就算了，我又不會演戲，唱歌倒是還能唱兩句。”李宇榮說。
“唱歌好啊，你要是會唱能說，當個主播一天工作三小時也能月入幾萬。”HR說。
李宇榮怔了一下：“當主播這麽賺的嗎？”
“是啊，現在看直播的人這麽多，每個人打賞你一點，就比你辛辛苦苦幹一個月賺得多得多。你不看直播的嗎？我給你推薦推薦！”HR愉快地加了李宇榮的微信，開始賣起了心儀主播的安利。
李宇榮莫名其妙地聽了一小時直播故事，終于對這個行業産生了一些興趣。
能在家工作，時間自由，時薪高，甚至還能讓外婆在屏幕裏看到他，這不就是他夢寐以求的工作嗎？
李宇榮立刻對這個陌生的行業産生了濃厚的興趣。他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回家之後就注冊了直播平臺，開始看熱門主播的直播，游戲類型他水平一般，恐怕混不出頭，但是秀場板塊讓他信心大增，看了幾個男主播之後迅速産生了“我上我也行”的自信。
再了解一下主播入行的途徑，李宇榮覺得他作為一個新人最好先找一家經紀公司，這樣可以少走不少彎路。于是他篩選了幾家本地的經紀公司，投了自己的簡歷。
有趣的是，這幾家經紀公司打給他電話的時候第一個問題都是：“你真的是麻省理工畢業的？你為什麽要來當主播？”
李宇榮含糊地糊弄了過去，也許是因為态度暧昧，最後只有一家經紀公司讓他去面試了。
面試他的經紀人叫陳陽，他見到李宇榮的第一眼，就激動地沖上來握住了他的手：“大兄弟，我有個很棒的企劃，就差你這樣天賦異禀的人才了！”
“什麽企劃？”李宇榮莫名其妙地問道。
“大兄弟，我看你長得不男不女……啊呸，雌雄莫辯，正好貼合當下女裝大佬的潮流，你完全有成為平臺第一直男扳手的潛力，這一塊主播人才稀缺，我物色了好久也沒有看到合适的人選，直到看到了你！考慮一下吧，我們公司有保底工資，繳納五險一金，還提供別墅住宿，為你的職業道路保駕護航！”陳陽心情激動，一通吹噓之後，看到李宇榮臉色淡淡的，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可能會得罪一個鋼鐵直男。
“你想讓我女裝直播嗎？”李宇榮問道，面上神色不顯。
“是，是啊。不過……大兄弟，這個關鍵還是要看你自己願不願意了……”陳陽忐忑地說道。
李宇榮突然笑了，明明是清俊的臉上，笑容卻有一絲狡黠的意味。
“好啊，我願意。”李宇榮說道。
“你真的願意？真的？”陳陽還難以置信。
“嗯，不過我要求公司提供的住房要兩間，我有個外婆需要照顧。”李宇榮說道。
“這個完全可以，我給你安排！”陳陽喜不自勝。
“你都不考校一下我的才藝嗎？”李宇榮問道。
“沒關系！才藝可以學，但是天賦是學不來的！一般男人長不成你這樣！這就叫天賦！”陳陽說道。
兩人迅速談妥了合同待遇，爽快得驚人。
“好了，我帶你去看看宿舍，你有空可以想一下藝名了，不過這個倒也不急，新人還要進行一段時間的培訓，特別是你這種才藝主播。”陳陽說。
“我已經想好了。”李宇榮說道。
“啊？”
李宇榮對經紀人微微一笑，眉眼間綻開一個狡黠的笑顏：“李師師，我叫李師師。”
&&&
這一天起，李宇榮變成了李師師。
他肩負起了自己的責任，也必将做出屬于他的一番事業。
李師師一直都是很聰明的人，任何需要他學習的新事物，他都能很快掌握。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完成了新人才藝主播的培訓課程，從唱歌到化妝全都學了個遍。經紀人陳陽第一次見到喬裝打扮完畢的李師師的時候，那又驚又喜的表情活脫脫就是在說“你會紅”。
事實也的确如此，李師師認認真真地和陳陽一起敲了個炒作方案，迅速以MIT的IT女裝大佬的身份出道了。
可以這麽說，同類型的主播裏沒有可以和他競争的——比他還漂亮的，學歷沒有他高，比他學歷高的……沒有了。要是讀了研究生再來當主播的話，年齡上就沒有優勢了。
李師師腦洞很大，騷操作層出不窮，唱唱歌打打游戲這是基本操作，說話溫柔好聽偶爾還會開嘲諷這是主播的基本素質，他還會在線寫代碼，甚至還會幫別人找代碼BUG，新一代的宅男“女神”就是他沒錯了。
要問李師師他對主播這個職業最滿意的地方是哪一點，無疑是他幾乎可以24小時地陪伴在外婆的身邊，哪怕是他開直播的時候，他都會用電視打開平臺的直播間，讓外婆看他工作。
外婆的腦子已經不太清醒了，但是看到“女兒”出現在電視裏，她總是會咧開沒了牙齒的嘴，笑得一臉開心，喃喃地誇獎他有出息了。
時間就這樣悄然過去了，李師師兢兢業業當主播，事業發展有聲有色。
外婆雖然得了無法痊愈的老年癡呆，但是在李師師的照料下，身體很健康。
她和李師師一起住在白雲商墅的別墅裏，天氣好了，李師師推着她坐的輪椅出去曬太陽，外婆叨叨絮絮地說着她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的話，李師師耐心地聽着，應和着，從不覺得這有什麽好不耐煩。
他牙牙學語的時候，他的外婆也是這樣不知道聽過他多少次重複幾個簡單的詞語。
當她老了，就輪到他來聽了。
一路走一路說，李師師和外婆來到了白雲商墅的大門口，一輛出租車停了下來，秋寧推開車門，對李師師和外婆打了個招呼。
“出去逛街了？”李師師問道。
“今天同學會啊，你忘了嗎？已經結束了。”秋寧微笑道，“大家都很想見你，到處問你的近況，還問你結婚了沒。”
李師師皮笑肉不笑：“歡迎來我的直播間看我。”
秋寧看向外婆，外婆也看着她，她已經不記得這個幫她撿過佛珠的姑娘了。
“實話說，高中的時候，我一直覺得你和你外婆關系很不好。那時候她來給你送吃的，你總是态度很冷淡。”秋寧說道。
“你那時候也沒表現得有多好啊，大小姐，同學們都是每周校車接送，只有你上學放學坐豪車，手機必是最新款，衣服鞋子加起來比我們全班都貴，性格說好聽了是禮貌說難聽了就是冷淡。你知道為什麽你沒有朋友了嗎？”李師師說。
秋寧苦笑：“我人際關系有這麽糟糕嗎？”
李師師撇撇嘴：“反正比我糟糕。”
“這麽看來，這些年，大家都長大了很多啊。”秋寧感慨道。
李師師聳聳肩，推着外婆的輪椅走了。
冬日陽光明媚的午後，一老一少在樹蔭下慢慢地走，步履變得輕緩，就連時光都好像變得溫柔。他們一路說着話，就只是說話，颠來倒去地說話。
“師師，天氣冷了，要多穿衣服。”
“嗯，我知道，你也多穿點。”
“你餓不餓啊？”
“不餓，你餓了嗎？”
“不餓，那睡覺吧。”
“現在還太早了，你看太陽還在天上呢。”
“哦，那起床吧。”
“你已經起來了，我們在散步呢。”
兩人一路回到別墅，李師師把外婆扶到了院子裏的躺椅上，讓她再曬一會兒太陽，自己拿出澆水壺，給從外婆家搬過來的花草澆水施肥。
外婆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目光溫柔地看着他忙東忙西。
“榮榮。”
正在澆花的李師師僵住了，猛地回過頭看向她。
外婆眯着眼，喃喃地說道：“我來給你送點吃的……外婆想跟你說說話，就說幾句。”
“外婆好想你啊。”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叫了誰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她只是在重複已經被時間摧毀的記憶裏的那些只言片語。
可只要她一句話，就可以讓他淚流滿面。
他們都曾經因為愛而偏執，最後都因為愛被救贖。
這樣就很好了。
李師師握住她的手，擦掉自己臉上的淚水，他終于可以叫出那個隐藏在心中太久的稱呼：
“外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