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山喜甫一回神已經被傳送到郊外樹林, 身邊今歌唔地叫了聲,是徒為用禁锢咒将她手腳捆了。

“你——”

他臉被劍指住,面前的姑娘又冷又兇:“閉嘴別反抗。我都為了你打我小情人了, 你不會還想說什麽吧。”

他愣住,看了眼可憐望着這邊的今歌,頹然垮下肩膀。

“抱歉……段師兄的妹妹,你其實不用被我連累的。不管去幽河地底會怎樣,我都已經不在乎了。”

“你想去也去不了了, 鳳千藤要殺你。”她道。

“如果是鳳師姐的話……被殺就被殺吧。我已經,不知道怎樣才是活着了……”

他那麽大一個人此刻卻蜷縮成一團, 聲音埋在臂彎裏哽咽着。

“我只有一個請求,能不能……放過今歌?她是第一個對我那麽溫柔的人。”

徒為面無表情:“我救的是你,不是魔修。你也知道她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吧。”

“那又怎樣?總比那些侮辱之詞好。”他擡頭, 盯着徒為看了一陣又放棄似地低頭。

“你肯定沒有體驗過這種滋味吧……你生在段家,想必受盡追捧和寵愛……”一頓, 苦澀道:“對不起,我不該這麽說話……明明這不是妹妹你的錯。”

“……”徒為沉默:“想想怎麽辦吧, 估計再過一會兒就有一大群修士要來砍我們了。”

她其實沒打算和鳳千藤鬧到這種地步。可他剛才的眼神也是認真的, 他真的要殺山喜。這也不是她求求情,說幾句愛不愛的話就能打動他的情況。鳳千藤才不會被這種事情動搖。

那,怎麽樣才能讓山喜活着?

旁邊的魔修一直盯着自己, 好像有話要說。

她解了她口中禁锢,今歌不哭反笑:“原來你就是段修遠的妹妹呀。你們兩個都想見段修遠?既然如此,那要不都和我一起去幽河地底吧?”

“所以我哥還活着?”

“……嗯, 這個我不好說。畢竟我也不是侍奉公主的人,但你阿兄肯定在我們那兒。”她眨眨睫毛,誘惑一樣的:“你不是在煩惱怎麽抵擋一會兒追過來的修士嗎?不如我們合作吧。”

“屠了邊界地的修士, 我以魔神大人的名義敬你為大功臣迎你去幽河地底。魔神大人會給你無數的榮譽和靈丹妙藥。這不比你委委屈屈縮在一個小小邊界地來得好?修士們不識貨,我可是識貨的。”

徒為嗤道:“就憑你這個只能被我綁着的身體?”

她道:“我的身軀比普通魔修羸弱瘦小,那是因為我的用武之地不在體能上罷了。”

“那在哪兒?你敢一個人跑來邊界地,肯定有什麽底牌吧?”

“這我就不能說了,你又不是我的幫手。”魔修好像天生就有一股猖狂自信的勁,明明現在是個任人宰割的境地,她卻仿佛一切盡在掌控,那條細長的尾巴伸過來想要扒拉徒為的手被她啪地揮開。

“哎喲,你打疼我了。”她表情一點不像疼的樣子:“小妹妹可真兇,但我就喜歡你這樣的。怎麽樣?要不要和我聯手?你要是有舍不得的人也可以帶上,一條命兩條命我不在乎。”

她沖她抛了個媚眼。

“我要是答應,反被你拖累怎麽辦?徒為視若無睹:“那群修士可不是你我一人就能勝過的。”

“你只要幫我布個限制他們的法陣,別的交給我就行。”

她也不提自己的殺手锏是什麽,徒為看她胸有成竹,不覺得這是裝腔作勢,稍一考慮,又問:“可以給我榮譽,還能讓我見我哥?”

“當然。我不是說了嗎,我還挺受魔神大人重用的。”

“那好。”徒為竟然答應得幹脆:“你最好說話算話。”

“妹妹!”山喜攔住她:“你不必為了我做到這種程度。你、你是段家人,怎麽能和魔修同流合污,還是回去吧……我只要和今歌在一起就行了。”

“我說了,我不會讓你死。”她瞥他一眼,又看今歌:“你不會殺他吧?”

“我為什麽要殺他?”今歌莫名其妙,蹭了蹭,蹭到山喜身邊,把腦袋擱到他肩膀上對他笑:“我剛才也說了,你救了我,我也會救你。我和那些修士不同,我懂你內心的痛與恨,只有我才是最了解你的。”

山喜一愣,慢慢點頭,任由今歌的尾巴勾住自己的掌心。

既然要和鳳千藤他們打一架,這邊就要開始做準備。

此地是距離要塞有三四裏路的荒野林間,別的沒有,樹木灌叢不要錢一樣多,很适合以少打多。

徒為解開今歌身上的禁锢咒:“你的專長不是戰鬥,那起碼會幹活吧,來幫我用草堆蓋住法陣。”

她已經圍着入林子的地方布下了一堆禦敵法陣,法陣中有雷電滾滾,沒有真氣護體的人踩進來不死也會重傷。

今歌本來還不相信她這麽爽快就投了敵:“真是我低估你了,對曾經的同伴也這麽狠?”

“不好嗎,這不很适合跟你們魔修搭夥?”

“也是。”她甜甜笑道:“放心,我一定讓這幫修士有來無回。”

……

“你說什麽?徒為投敵了?”

紫霄宗的人回去,将剛才的事事無巨細彙報給了沈心泉。

她沒想到自己憂心忡忡等了一天,沒等到魔修被抓的消息,等待了徒為的叛變。

“你确定你沒說錯?”她瞪着眼睛再三确認:“是徒為?”

“千真萬确啊隊長,在場所有人都看見了。她包庇山喜,還帶着他和魔修一起跑了!不信你問其他人。”

其他弟子忙不疊地點頭。

“他說的是真的隊長。我們當初就不該相信她……”

“說起來,她到底是誰家的修士?”

“對啊,隊長也從沒說過,怎麽能放這麽可疑一個人……”

“都閉上嘴!”

沈心泉一拍桌子,周遭靜得落針可聞,她腦子很亂,不知短短一夜究竟出了什麽事。

徒為?叛變?

怎麽可能!

她想要給段師兄報仇的心,自己比誰都清楚。那眼神絕不是僞裝出來的。這裏的誰都有可能投靠魔修,唯獨徒為不可能。

那到底是為什麽?

周遭的修士已經開始嚷嚷要立刻出擊讨伐叛徒山喜和徒為,她弄不清楚前因後果,怎麽也不想就這麽派人出去。

腦中忽然浮現出一個人影,抓住旁邊的人問:“一直和徒為在一起的那個人呢?”

“啊?誰啊?”

對了,徒為把鳳師姐藏得很好,這幫人不一定知道。

慌張中驚鴻一瞥,看見杜異慢悠悠從門口進來,臉上帶着醉意,似乎昨天喝了不少,茶館內的緊張氛圍都沒讓他清醒過來。

“你!”沈心泉過去一把揪住他:“跟我來一趟!”

可憐杜異喝了一夜的酒只想回來睡覺,被她抓住衣襟勒得差點窒息,大為不解道:“沈隊長要殺人呀,什麽啊?”

“聽着,徒為出事了。”她把他拽到角落,捂住他的嘴讓他安分點:“跟她一直在一起的那個人,你知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兒?”

他眨眼想了想:“哦你說那個人。我剛過來的時候看見他好像是要出城?往城門去了……等等,老板出事是出什麽事了?”

沈心泉已經丢下他扭頭走了。

天際漸漸泛起魚肚白,灰蒙蒙的晨光一點一點破開雲霧。街巷還很清冷,似乎誰也沒注意到昨晚的異動。

鳳千藤管王平借了匹他們拉車的馬,翻身而上時,身後傳來腳步聲。

“師……師姐。”

有人停在十米開外,遲疑又顫抖地叫了一聲。

他回頭,臉掩在陰影裏,只露出了一截下颌。那是沈心泉無比熟悉的輪廓。

“你是要去追徒為嗎?” 她鼓起勇氣道:“我聽他們說,徒為投敵了,是真的嗎?但我覺得她不可能會……”

鳳千藤沒答話,但那平靜的視線似乎透過布料落在自己身上。就像以前一樣。

以前自己修煉不順垂頭喪氣,總會問鳳千藤,自己分明有不錯的血脈卻還這麽笨拙,是不是這輩子都沒救了。

他就會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來笑說:

“你如果停在這裏,那才是一輩子都沒救了。”

所以再苦再難的修煉她都挺過來了,甚至,這四年都挺過來了。但段師兄和她卻……

這樣甫一見面,雖然已經是紫霄宗隊長,她卻仍像曾經一樣,還是她的師妹,不知用怎樣的态度,要不是因為徒為,也不會敢來見她。

見她久久不答話,心裏一頓,不确定地道:“師姐不說話,那意思就是我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決定是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好像看見鳳千藤輕輕點了下頭,然後拉起缰繩,馬匹飛馳出法陣外,很快就看不見了。

回到紫霄宗,修士們還在吵個不停,她道:“收拾法器,我們現在就去讨伐魔修和山喜。”

“魔修和山喜?那徒為呢?”

“徒為……”她道:“徒為有人會管她,她不歸我們管。”

“……”修士們你看我我看你:“什麽意思?”

……

将林子入口的地方統統布好法陣,徒為喘了口氣。山喜在後面還想勸她,被今歌攔住。她笑一笑他就說不出話,默默點頭。

“這下就等修士們自投羅網了。”她很自來熟地挽徒為的胳膊:“沒想到你是這麽厲害的修士。那些法陣,沒個金丹的修為使不出來的吧。”又道:“你只要來幽河地底,憑你的實力,魔神大人一定會邀請你入住魔殿的。”

“我哥也在那兒?”

“當然啦,不過還活沒活着我就不知道了。畢竟咱們公主……”她暧昧地笑了笑:“算了,等你跟我回去就知道了。”

“哪那麽容易。”徒為道:“幽河地底離這有好幾百裏的距離,就算打退追兵,我們能不能活着到那都成問題。”

“哎喲你真傻,我們會想不到這麽簡單的問題嗎?這附近當然有直接通往幽河地底的傳送法陣啦。”

“在哪兒?”

今歌挑眉,聲音冷下去:“我怎麽可能告訴你呢?”

見徒為不講話,她又親親密密湊過來:“好啦,等修士們都死了我就告訴你。你急什麽?”

忙活完這一陣,天色徹底亮了。林間有鳥雀叽叽喳喳的聲音,算了算時間,也該來了。徒為在心裏數着數,果然聽見前方響起一陣馬蹄聲。

馬蹄聲?

某種猜測在她心中油然而生。那馬蹄聲漸行漸近,随着一聲“籲”,停在樹林前方。

那人下馬,雪白的裙角沾染了不少塵土,一掀薄毯,露出掩藏在下邊的臉。蒙着細汗,臉色微白,表情卻很冷冽,眼皮一掀就和不遠處的徒為四目相視。

“你……”她不禁卡了一下,動動嘴唇聲音很悶:“你怎麽會來?”

“我為什麽不能來?”

因為,她之前彈開他的劍,後知後覺那力道不小,大概很痛。跟打了他也沒區別。

就算想道歉,現在也不是那場合。

鳳千藤往前邁了幾步,眼看離雷電法陣越來越近。

“你別過來。”徒為吼道:“紫霄宗的修士呢?我在等他們。”

“你現在回來,把山喜和那邊的魔修交出來,我會讓沈心泉對你從寬處理。”他卻道:“我就是來跟你說這事的,徒為。你要知道,仙門不會容罪人活着。不管是山喜,還是接下來要做錯事的你。”

他指的錯事就是包庇山喜。

“所以你覺得……我做錯了嗎?”她問。

如果山喜做錯了,那她的曾經又算是什麽?

為了活下去,偷、搶,甚至放火,除了殺人什麽都做過。

哪怕在被同伴踩着指骨而過,在那一瞬間被車碾過時,她都抓住了她的腳踝讓她也狠狠摔在地上。

她不會為自己辯解,可山喜還遠遠沒錯到她那種地步。她只是覺得,他不應該就這麽死,不應該背着一個“叛徒”的冤名死去。

“對。你做錯了。”鳳千藤抱着手臂輕描淡寫地開口,很果斷,一絲猶豫也無。

她唇際緊繃,好像自己的曾經也被他徹底否定了一樣。

“那如果……做這事的人不是山喜,是我。鳳千藤,你也會像剛才那樣毫不猶豫地殺了我嗎?因為我錯了?”這句話幾乎脫口而出,

他面無表情沒答話。

她也不期望能從他那裏得到什麽不一樣的回答。

哪怕他在這裏說一句“不”,就算只是騙她的,她也願意跟他低頭道歉,好好說話。

“……也是,我現在就已經在做錯事了,根本不需要做這種假設特意問你。你可以直接殺了我。”

她倏地抽劍指着他,眼底眸光在冷冷晃動:“要麽殺了我,要麽讓開。我要找的人不是你。”

前方在這時傳來劇烈的響動,是修士的氣息,紫霄宗衆人匆匆趕到了。

“師姐!”沈心泉禦劍而下,見他毫發無損才放心,擡頭就見山坡上站着徒為,還有她身邊的今歌和山喜:“徒為……真的是你。你為什麽……”

鳳千藤擡手攔了她再往前。

徒為道:“勸你們別過來,不想死的話。”

今歌在一旁笑眼彎彎:“對啊對啊,就算我們這邊只有三個人,你們也沒勝算了。而且……那不是鳳千藤嗎?我聽說你成了廢人,這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

在場修士方才都被眼前一幕吸引了注意,根本沒發現前邊站着一個憑空多出來的人。

“鳳千藤”?

這名字一出,所有人齊齊看向他。

“她、她在說什麽?鳳千藤?”

“這個人?鳳師姐?”

“但……确實很像。”

今歌倒有些意外修士自己內部都不知道這事,不過罷了,這和她又有什麽關系?現在修真界最萬衆矚目的兩個天才,一個成了廢物一個估計已經半死不活,仙門早就完了。

“喂,那邊那個隊長,你有沒有興趣和我們一起去幽河地底?我看你天資不錯,也能成為魔神大人一大戰力。”她招呼道,仿佛現在被團團包圍的不是自己,是對面。

沈心泉仿佛被侮辱:“我呸!老娘死都不會和你們這種天生壞種同流合污!”

今歌眉心一跳,眼中閃過惱怒,很快又笑道:“好。你們可不要後悔。”

那幾乎是一瞬之間的事。

旁邊的山喜發出短促地痛呼。是今歌抓住他,将他團進懷裏,然後——她的身體忽然開始變大、變大、變得巨大。

修士們愣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目睹那身材瘦小的魔修吸收山喜的靈力後,陡然之間變得比山還高,整個晴空都被掩埋在她肥碩龐大的身軀之下。

那已經不能稱之為“人形”。是怪物。

像是某種液體般彙聚在一起。

“吞……吞噬魔,是吞噬魔……”沈心泉瞠目結舌,反應過來沖周遭吼道:“是大魔修!所有人列出陣型,千萬不能被她抓到!”

吞噬魔靠吞噬敵人來強大自身力量,這是最突出的一個異化特征,以此為代價,本體就會非常羸弱瘦小。

一十多年前的仙魔之戰,魔神僅靠吞噬魔就幹掉了仙門千人大将,是他們最忌諱的心頭大患。

她之前居然沒能發現!

“師……師姐……”她不由喊道。

“吞噬魔的弱點在哪裏,我以前教過你的吧。”鳳千藤望着前方飛上空中的那一點,淡然自若的模樣也稍微減緩了沈心泉的慌亂,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那一個小點竟然是徒為。

“哐當!”

劍刃被吞噬魔柔軟的身軀彈開,她又捏出咒訣襲去:“把人放了。”

“放了?哈哈,山喜已經快死了!這可是他自願跟着我的。”吞噬魔咧着血盆巨口:“所以你們修士就是很好騙,稍微幾句甜言蜜語就願意把信任托付給別人。這樣的劣等種,活着才是浪費資源吧?”

“閉嘴。”她冷道:“他知道你在說謊,但還是相信了你。”

“所以他蠢啊,你倒是比較聰明,還知道演戲給我看。”

“他不是蠢。”

只是沒有選擇。

烈火咒訣附在劍上,這次成功在吞噬魔宛如護盾的表面刺出一道口子,她好像在裏邊看見了山喜。

放棄一切似地一動不動。但應該還活着。

吞噬魔估計也沒想到她竟然可以輕易破開自己的表皮,無數黏着的液體沖向她,統統被徒為提劍擋下。

她有一剎那的驚訝。

這個修士的力量……好像不對勁……?

徒為也覺得體內忽然湧起一股滾燙的熱流,讓她有些頭暈眼花,但靈力充沛,越來越充沛。

“徒為!”沈心泉飛上來喊道:“吞噬魔的弱點在她體內。”

她立刻明白要做什麽,将剛才布下的雷電法陣統統彙聚于劍尖,一劍唰地就剝開吞噬魔的表皮,硬是将奄奄一息的山喜拽了出來。

盡管吞噬魔很快又合上身體,但也晚了。

“你……你竟敢動我的獵物!!”

山喜被她極快地放下地,扭頭禦器而上便擋下她的一擊,可體內的暖流越來越燙,燒上她的腦子,四肢有點不聽使喚。

“這……這裏是?”

地上的山喜醒了,一眼就看見那可怖的龐然巨物,吓得臉色發青,不知發生什麽。

吞噬魔一笑:“剛才還說要跟我走,只要有我就行了,現在變了副模樣,你就開始怕了?”

聽出她的聲音,山喜訝然道:“你是……今歌?不,我剛才只是……”

“無所謂!我早就聽慣這種話,這才是你們的本性,所以我讨厭你們這些修士。說我們魔修滿嘴謊言天生壞種?可笑!我看你們才是僞善。”

吞噬魔揚起液态的手臂沖他面門攻去,是要一擊斃命的架勢。

徒為因為那股暖流眼前模糊,要沖過去擋下那一擊也已經來不及了。

山喜抖抖嘴唇,卻不做任何掙紮,認命地閉上眼睛,可是,不知從哪忽然掠過來一道風擋在他身前,随響起輕輕的悶哼,死亡的觸感沒有到來。

他顫顫巍巍睜開眼,發現自己被一個人的陰影籠罩在身下。

吞噬魔的利刃穿透了肩膀,他卻脊背筆直,一動不動。

山喜一眼就認出了他:“鳳……師姐……”

“這不是在救你。”他頭也沒回,輕飄飄攥住那尖銳的利刃,手被血染紅:“要是早幾年前的我,肯定無所謂你的死法,只要你死了就行。但,你是邊界地的修士,為段修遠含冤到現在的修士,我想,你就算要死也不該死在這種玩意兒手裏。僅此而已。”

他一怔,眼圈驀地紅了,聲音更啞更低地喊了句:“師姐……”

卻在這時,遠方的天際烏雲中閃過一道光,那縷金色光勢不可擋、束從天而降打向徒為将她貫穿。

她目睹剛才鳳千藤被刺穿的場面,體內的暖流發了瘋一樣沖向四肢丹田,劇烈的痛感,仿佛要将她骨頭碾碎重組的沖擊迫使她慘叫出聲。

“徒為?!”離得最近的沈心泉被沖擊撞飛,連吞噬魔都嗚咽着往後一退。

“她、她那是怎麽了?”

“等等……那該不會是……突破了?”

“沒錯,肯定沒錯。升入元嬰時會有天道啓光降臨!這就是突破!”

人群躁動,修士們不約而同停下攻擊呆呆注視那道金光。誰也沒真正見過金丹修士突破境界的場面。

待巨大金光散去後,只剩徒為宛如被抽離力氣一般懸浮在空中,看起來随時會倒,但那柄劍卻穩穩飛回她手中。

怎麽……回事?

總感覺……哪裏不一樣了?

不一樣了……

有什麽,不一樣了。

但那到底是什麽不一樣了?

是她身周那股兇煞的力道嗎?是她好像失去理智的神情嗎?還是……還是那股讓同伴都不禁恐懼戰栗的殺意?

那速度似乎要超越光一般,衆人只見徒為執劍沖出去,再一眨眼時,吞噬魔的胸口被劈開一個深深的大洞。

血濺當場。魔氣混雜着亂七八糟的內髒從裏噴湧而出。

那是任何人都無法捕捉的迅猛。

連吞噬魔自己都沒能反應過來。

她痛苦地嘶吼,可這一次,再怎麽攻擊都無法再碰到徒為的一角衣袂,只有招招致命的狠厲攻擊一秒百下地劈過來,她眸中無神,仿佛一臺只為殺戮的機器。

“——!!!”

吞噬魔發出驚天怒吼,擡頭鼓起胸口腹部,肥碩的肉與黏液像鼓脹的球一樣撐出一個巨型圓弧,裏邊好似有什麽東西在危險地砰砰作響。

“不好!”沈心泉在書上見過,吼道:“徒為,退回來!她要自爆!”

這一招葬送過無數修士的性命,以一敵百,是魔修的殺手锏。哪怕是現在已經升入元嬰的徒為也無法招架,所以沈心泉喊得幾乎嘶聲。

可徒為早已失去理智,怎麽可能聽得見旁人的話。

眼看那肚皮越來越鼓,臨近爆破,在場所有人都要一起完蛋,山喜忽然撐着地面爬起來,一個箭步沖上前去。

誰也沒料到他會竄出來。

男人大吼着,壯碩的軀體從未如此堂堂正正地伸展過,用真氣将徒為揮退,撲上去,抱住吞噬魔,然後直接用靈力引爆了內丹。

“轟——!!!”

震耳欲聾的轟響響徹天地,在吞噬魔自爆之前,這個修士選擇了先自爆,與她同歸于盡。

在灼熱而滾燙得太過刺眼的光幕裏,山喜緊緊抓住吞噬魔的皮肉,似乎能從雜亂的毛發下窺見笑容:“你騙了,沒關系,那即便是謊言,也是我聽過最溫暖的話。但,我也必須向師兄師姐謝罪……所以,別怪我。”

今歌的表皮被炸毀,露出她呆滞的神色,大概沒料到這樣一個膽小如鼠只會逃避的男人會做出這樣驚人的舉動。

竟然敢舍棄自己的生命……和她同歸于盡?

這大概是這只吞噬魔此生第一次為什麽人的感情感到難以置信,也是最後一次。

下一瞬間,白光将一人吞噬——

當所有的一切都消弭安靜時,修士們恍恍惚惚恢複意識,從地上起身。那裏哪有還有什麽吞噬魔,只有一大灘代表一切都結束的血跡。

“師姐,師姐!”沈心泉第一次時間奔向鳳千藤,他中了一招,要不是身上還在不停淌血,光看他平淡的臉色哪看得出什麽異樣:“我馬上幫你療傷……”

“徒為呢?”他輕咳了聲。

“昏過去了,但還好沒受重傷……剛才真是吓死我了,山喜他……”

“這對他自己而言,也算是個不錯的結局。”鳳千藤往後一瞥,不知在想什麽。

“……師姐說得是。但最後會變成這樣,還是因為我這個隊長沒當好。”她苦笑着垂下肩膀。

“會慢慢變好的。”他只道。

聽出這話的意思,她不禁問:“那你真的不打算回來再帶領紫霄宗了嗎?”

說出這話的下一秒她就噤聲,鳳千藤漠然的神色已經說明一切。

“你要是覺得一個人吃力的話,”他道,“可以用徒為。”

“徒……徒為嗎?”沈心泉一愣,點點頭:“有道理。徒為這次也算立下功勞,而且,我覺得她的話,并非不能勝任管理旁人的責任。”

“是,該讓她學學什麽叫三思而後行了。”鳳千藤摸着發痛的肩膀淡淡道。

……

夢中的混沌暗如深淵,一會兒是肥碩可怖的怪物抓住她一口吃掉,一會兒又是鳳千藤肩膀被貫穿的景象。

她唰地坐起身,沖擊太劇烈,腦袋痛得眼前發花。

緩了好一會才看清自己躺在榻上,房間是熟悉的風景。

回來了……?

不是在和吞噬魔打架?

但其實徒為那之後沒什麽記憶,最後的印象就是鳳千藤去替山喜擋的那一下。

“你不是想讓山喜死……?為什麽又要這麽幹?”她憤恨地擠出聲音,又因為幅度太大,腦仁疼得不行。

石像老爺子沒說錯,她不了解鳳千藤的內心,根本不知道這人在想什麽。

上一秒還在說她錯了,下一秒自己又去擋了那一下。

……徒為其實知道的,站在仙門的立場上,他做那樣的選擇是正确的。當然是正确的,她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這麽認為。

沒有能力去改變的自己,哪有資格去指責。

她本以為十八歲就總算是有了能力,所以才想借紫霄宗衆人之手滅了今歌,再趁亂放走山喜。

漸漸想起來,最後一幕,是山喜沖過去抱着吞噬魔同歸于盡。那多半,是他自己的意願。

之後徒為又沉默地在床上躺了一會,思緒很亂,想了很多,山喜、今歌、魔修、段修遠……最後想到了鳳千藤。

她自覺說過了。

尤其是那句“如果做這事的人不是山喜,是我。你也會像剛才那樣毫不猶豫地殺了我嗎?”

當時沒想這麽說的,一沖動就自己冒出來了。

徒為狠狠錘了下自己的額頭,力氣過大,鼓起一個包,意料之外的痛。好痛。

本以為她這次犯了那麽大的事,肯定會被重罰。

徒為出門的時候已經做好覺悟,只要別送她回段家,斷胳膊斷腿甚至把她打個半殘都可以。

但等來的卻是沈心泉的一句“從今天起,紫霄宗第一小隊交給你來管。”

“……我要沒記錯,不就只有兩個小隊?”

“對啊,所以一半人,我交給你了。”

為什麽?

她皺着眉,腦中只有不解。

“你不該罰我嗎?”

沈心泉道:“将功補過。而且我知道你答應投敵只是權宜之計,你的罪過頂多只是私自把魔修轉移到別的地方而已。而且要是沒有你,吞噬魔最後也不會露出那麽大的破綻。”

那也不是可以輕輕揭過的事。

徒為沉臉不答,沈心泉拍拍她的肩膀:“好吧,其實還有一個功勞。”

“似乎是因為你,那個魔修把他們藏得很隐蔽的傳送法陣轉移到了那附近,就是……山喜和她同歸于盡的地方。我們事後搜了下,你猜怎麽着?居然找到了。”

這真的是大功一件!沈心泉高興得眉飛色舞。

“你知道我們一直以來為了找那東西找了多長時間嗎?沒有你,肯定不會這麽容易。”

“那豈不是……”

“對,我們可以去幽河地底了!”她道:“段師兄也……”說到一半剎車,想起徒為還帶着傷:“這個事不急,等你養好傷再說。左右要去幽河地底是個重中之重的事,不是說走就能走的。”

徒為點點頭。

茶館的門在這時被推開,迎面而來一股寒風冰冷刺骨的味道,是鳳千藤走了進來。

她看見他,下意識開口:“鳳……千藤。”

這聲音不大,但也絕對不小。起碼鳳千藤耳力是不錯的。

可他像沒聽見,從她身邊越過,徑自上樓而去。眼角餘光都沒往這邊偏一下。

徒為:“……”

沈心泉毫無察覺:“怎麽了?哦,師姐的傷的話,已經徹底好了。畢竟你昏過去兩三天了都。”

不。

大概不是這個問題。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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