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陽光
41陽光
辭行過,應了李老太太叮囑的話,又在李府用過午飯,等回去時候,已經過了午時。李氏自然是車裏安置,萬克己就尋了匹馬兒騎着,見狀萬三老爺也不上車,喚小厮要再尋匹馬,見他面上紅紅的,萬克己推他一把:“你又來湊什麽熱鬧,還不快些去陪着弟妹。”
萬三老爺看向垂着簾子的車,半天沒有動,過了會兒才深深嘆了一口氣,萬克己拍一拍他的肩:“吵過鬧過也就算了,夫妻總是要好好過日子的,況且你們結發夫妻,是要白頭到老的。”道理都懂,不用萬克己說萬三老爺也懂,可是再多的道理也抹不掉那日當聽到李氏沖口而出話的時候那一瞬間的心寒。
那一刻,寧願這八年她什麽都沒做過,也好過她在外面做的一切。萬三老爺微微抖了一下,眼迎着萬克己的眼,輕輕點頭:“我知道。”知道就好,萬克己讓弟弟往車那邊去:“夫妻哪有解不開的怨,快去和她說說話。”
離車不過數步之遠,萬三老爺卻覺得腿有千鈞重,一步兩步三步,終于來到車前,簾子掀開,露出的是邱嫂子的臉,從她身後能夠看到端坐在車裏的李氏。邱嫂子已經跳下車:“姑爺。”
萬三老爺覺得自己的腿都不聽使喚,不曉得是怎麽上了車,坐到李氏身邊,這是自從那日争吵之後,夫妻之間第一次單獨坐在一起,李氏沒有說話,萬三老爺也只看着窗外。直到快到萬家時候萬三老爺才低低說了一句:“以後的日子,你……”不等他說完李氏已經冷笑道:“老爺是不是要說以後老爺的事我都不用管,随你去納多少房,我只要安心地去做我的太太,享我的榮華就是,如天下千千萬萬女子一樣。”
萬三老爺看了眼李氏,眼神很複雜,這樣的眼神讓李氏頓了頓,只是她歷來占上風慣了,不習慣在丈夫面前服軟,竟別過眼看向外面,此時車已經停了下來,有人上前來掀簾子請他們下車。
萬三老爺的眉頭皺的很緊,過了會兒才道:“沁容,原來我們八年夫妻,我絲毫不明白你,你也不明白我。”說完萬三老爺徑自下車。來掀車簾的是邱嫂子,萬三老爺這句話她聽的明白,不由看向李氏:“姑娘,這……”
李氏用手抹掉方才流出的淚,吸一下鼻子道:“沒什麽,我們進去吧,還要去給,”說着李氏眉頭不由一皺,要先去給萬老太太賠罪,這樣才是做媳婦的道理,可是說過的話就跟潑出的水一樣,怎麽能收回來?邱嫂子也明白,伸手扶下李氏,看着萬家那熟悉的大門,以後的日子就和原先不一樣了。
看着面前跪着的李氏,萬老太太輕輕嘆了一口氣,接過她手裏端着的茶喝了一口放下道:“起來吧。”李氏身後的邱嫂子急忙上前扶起李氏。這茶一喝,李家過來的管家娘子看見這樣才松了口氣,上前道:“給親家太太請安,我們老太太本來是想親自上門來賠罪的,可是一來年下忙些,二來又引動了舊疾,這幾日都在床上躺着。還說等過了年,春暖花開了,辦一桌酒,請親家太太過去坐坐。”
管家娘子巧舌如簧,萬老太太只是看着旁邊坐着的李氏,等她說完才點頭道:“勞煩你了,多謝親家太太的情誼,等到時我定會前去。”辦完了這事,李家的管家娘子就被邱嫂子領了下去,屋裏只剩的婆媳兩人,萬老太太看着面前的李氏,久久沒有說話。
李氏也不像往常一樣在萬老太太面前讨乖賣好,陽光從狹小的窗子裏照進來,看着那道光,李氏怔怔地想,或許以後的日子就跟自己的娘、自己的嫂嫂們一樣,侍奉婆婆、操勞家務、冷眼看侍妾們争寵,再沒有夫妻之間的恩愛。那些笑語歡顏都将離自己遠去,李氏閉了閉眼,覺得心像被什麽刺過一樣的疼,萬老太太輕聲嘆息,過了會兒才道:“你好幾日不在家裏,孩子們也很想你,先回去你房裏瞧瞧孩子們吧。”
李氏行禮告退,丫鬟們聽到腳步聲在外掀起簾子,萬老太太突然開口:“三太太,你平日對我,究竟是有幾分真意?”這問話讓李氏停了一下,接着回頭,久久沒有回答,過了會兒才道:“婆婆,真意也好,假情也罷,橫豎婆婆也好,三老爺也罷,都認定媳婦做的統統都是錯的。”
這話裏還是帶有不甘和怨氣,萬老太太嘆氣:“我一個老太婆,活不了多少年了,三太太,你和老三還有幾十年,你又何苦如此。”這話是好話,李氏似乎也有所觸動,看着萬老太太的唇有些顫抖,但終究還是又施一禮,出門而去。
門外陽光燦爛,李氏擡頭,覺得眼都被那陽光刺痛,耳邊是楊氏打招呼的聲音,李氏收起情緒,回身又是和平時一樣,冷冷和楊氏打了個招呼。若是平日,楊氏定會覺得心裏歡喜,可是此時不同往日,她也不由嘆了一聲才道:“三嬸嬸回來的正好,還有幾日就過年了,正好有些事要忙。”
看着楊氏的笑容,李氏很想問她心裏是怎麽想的,但終于沒問,只是漫應了一句,就回房去了。
Advertisement
李氏的歸來仿佛讓那場争吵從沒發生過,生活又恢複了平靜,過年時候也是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年夜飯,看小厮們放煙火,初雪不能去前面的宴席,只是坐在院子裏瞧着那漫天的煙火,臉上露出喜悅笑容。
春雀從房裏走出,給初雪披上一件鬥篷,看見初雪臉上喜悅笑容不由撇嘴道:“姨奶奶,這樣煙火算什麽,要到前面去才更好看。”見初雪不為所動,只是用手攏住鬥篷的領子,春雀不由急了:“姨奶奶,那是大事,現在老爺寵您,您又有三爺,肚子裏又懷上了一個,為什麽不……”
一大早初雪就感到不适,請了醫生來瞧,說又有了兩個月的身孕,這個消息萬老太太更歡喜一些,派人送了好些東西過來,不過晚上的年夜飯初雪照樣還是不能去的。初雪輕咳一聲打斷她的話:“春雀,有些事不是想争想得到就能得到的,你怎麽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又是這句,春雀接過初雪手裏的手爐,打算去給她換些炭,剛轉身就被吓了一跳,用手拍着胸口道:“姜嫂子,你怎麽也不出個聲,這樣站在別人身後,吓到了我倒罷了,吓到了姨奶奶,你擔不擔的起?”
姜奶娘低頭做出一副謙恭樣子來:“老爺吩咐我回來拿件衣衫給三爺的,三爺的這些東西全是姨奶奶收着,見姨奶奶和你在說話我才不敢出聲打擾的。”是嗎?春雀仔細看了又看,看不出姜奶娘有什麽不情願,初雪已經轉身吩咐:“景兒他是不是冷到了?春雀,進去拿件鬥篷,再拿個小手爐,炭不要燒得太燙,擔心燙到了三爺。”
春雀連連應是,轉身進屋的時候對姜奶娘皺了皺鼻子,這個奶娘最是一肚子壞水,現在還想和姨奶奶搶孩子呢,卻忘了姨奶奶才是三爺的親娘,奶娘再如何也要靠後。
姜奶娘拿了東西走了,春雀又去和初雪道:“姨奶奶,不說旁的,老爺要真有了這個心,那些下人們對你只會更恭敬,也不會像姜嫂子這樣。”姜奶娘和春雀有不對初雪是知道的,初雪只是接了手爐輕聲道:“她也只是聽從命令行事罷了,難道要人人都來趨奉?別說我這樣的,就算是兩位太太只怕也做不到。”
說完初雪又擡頭看着天空絢麗的煙花,人人趨奉只有萬老太太才會做到,在什麽身份行什麽事,這才是這後院裏該做的。
年節時候,當家的忙着出外應酬,要不就是在家裏請客,連日家裏都是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不過這些熱鬧和初雪無關,她不能出去應酬,花園裏又經常擺酒唱戲,連花園都不能去,只能在院裏待着,曬曬太陽,逗逗文景。
倒是小丫頭們可以到處跑,聽來些閑話也會說來聽,酒席上人多難免就事多,不是說那日潘太太的衣衫被顧太太潑了酒,就是說今兒運氣好,出門遇到個尋不到路的女客,替她帶了帶路,被賞了二兩銀子。
這樣的閑話總讓初雪想起當年在莊家的日子,那時最盼望的就是有一日被放出去,尋一個老實人踏踏實實地過日子,怎麽也不會想到後來的遭遇。現在呢?初雪摸一下肚皮,現在是錦衣玉食樣樣不缺,可是日子過的竟像有些虛幻,春雀總是盼着自己被扶正,可是她不明白,扶正對一個姨娘來說,是想都不允許想的念頭,縱然老爺再寵愛,再對自己有情誼都不能去想。
有人走了進來,青兒已經上前迎接:“夏雲姐姐,今兒怎麽過來了?”過年時候人人一身新衣,夏雲也不例外,耳邊是石榴石的耳墜,身上雖只穿了件石青色的灰鼠皮襖,裙子卻是喜氣洋洋的石榴裙,手上戴了對足金镯子,顯示着她此時是萬老太太身邊第一人的地位。
初雪把手裏逗着文景的撥浪鼓放下,起身迎接,回身吩咐春雀去倒茶,夏雲已經笑道:“不用了,老太太命我來,是讓把三爺抱到前面去給客人瞧瞧的。”這也是常事,初雪剛要吩咐王奶娘她們,夏雲已經道:“老太太說了,今兒就讓姨奶奶親自抱着孩子去。”
初雪不由用手點了下自己,這,到底是怎麽了?萬老太太怎麽會讓自己抱去?夏雲再次催促,初雪沒有法子,只得進屋換了件衣衫,出來和夏雲一起往前面去。越往前走,初雪覺得心跳的越厲害,偌大一個院子,仿佛只有她們幾人一樣,快到萬老太太上房門口,夏雲才轉身道:“只怕過幾日,就不用再稱姨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