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次接受儀式
第026章 第二次接受儀式
塔洛斯真想把他扔下去。
“那是什麽？告訴我。”墨安問。
他的手臂和雙腿自然垂向下, 看上去和正常的小孩沒有區別。可是塔洛斯卻深深了解人魚的習性，他遠比普通孩子更聰明，也更殘忍。只要給他機會學習捕獵, 剛孵化也能獵殺一條成年鯊魚。
幾米長的鯊魚在他手裏只會成為玩物，想想真是恐怖呢。塔洛斯不同情他, 把他往窗口前頭再拎了拎，讓他看清楚外面的巨變。
“你不要動我，最好放開我。”墨安轉過臉來威脅他, 嘴角還挂着鮮血。
“嚯, 我好害怕啊, 真怕你吃了我。”塔洛斯反而更靠近了些，“你果然已經可以好好說話了, 小鬼頭, 在我面前裝什麽裝？”
“誰裝了？”墨安才不把他當回事，指着前方的迷霧問，“那又是什麽？利維坦？”
“你以為世界上有多少利維坦？利維坦一共就3只，全上岸的話你還能活到現在？”塔洛斯現在才相信他是什麽都不知道, 不在人魚群裏長大他就是個傻瓜，“現在來殺你的東西就藏在濃霧裏，如果不處理的話很有可能将整個港的水手害死。”
“真的麽？”墨安也很想弄明白, 等到他再次看向濃霧時, 霧氣好像更重了一層。
霧氣當中, 所有船只的雷達掃描和方向儀表盤都失去了信號, 明明剛才已經看到了燈塔，轉眼之間就什麽都看不見了。近在咫尺的海岸也失去了輪廓, 他們像是被扔進了大海的中間。
“女娲，女娲？”船長下意識地呼喚着人工智能, “發現異常，求救！求救！Mayday，mayday，mayday。”
盡管他已經說出了急救信號，但詭異的狀況就眼睜睜發生在眼前，他們在靠岸前夕迷了路。船員在甲板上尋找着光亮，可觸手可及的只有迷霧，海水變成了黑色，他們像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這是怎麽回事？女娲呢？”
“女娲不是說只要信服機械全能教就會繼續服務嗎？哪兒去了？”
“完了，咱們死定了，這一定是女娲的計謀！咱們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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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冷靜！”
此起彼伏的呼喊聲在甲板上傳開，機械叛變的事情已經讓大家人心惶惶，現在又發生了不能解釋的現象。聽說現在還有“電子糜爛”的狀況，整個世界都要翻天覆地了，所以水手們都往最壞的可能性去想。他們這幾個月都在海上，還沒靠岸，就先收到了陸地上的噩耗，有錢的人全部安排了手術，一下船就要去做改造，沒有錢的人正在想別的辦法。
絕望在甲板上蔓延，無人注意到一團巨大的黑影從船下而過，沒有激起一點波浪。
海面平得像一面鏡子。
燈塔上，墨安仍舊注視着迷霧，但什麽都看不到。
“裏面是什麽？”他回過頭問塔洛斯。
“還是讓孟青青告訴你吧，不過她先把那東西弄走再說。”塔洛斯哼笑了一聲，雖然她們還沒承認這個小崽子是同類，可是保護他的時候也不含糊呢。
所有的船只還停留在海面上，船上的男人都在哭嚎，沒有人注意到無數條有黑色鱗片的尾脊破開水面，形成了接連不斷的漩渦。他們只知道跪在甲板上，像機械全能教請求幫忙時，那幾聲“mayday”在幾分鐘之後終于有了回應。
霧氣散去了，蜿蜒的海岸線再次暴露在他們面前，燈塔的光照耀在他們臉上，好似暖過日光，引領他們的回家之路。
半小時後，孟青青披着一身海水上了岸，一步一步走上燈塔的臺階。當她走到最上層時，兩個小家夥已經睡着了，只有塔洛斯和墨安醒着。
“他走了嗎？”墨安還被拎着，晃悠悠晃悠悠。
“走了。”孟青青打開櫃門，選了一件長袍。
墨安點了點頭：“謝謝你。”
“不用謝我，因為我們未必能接受你。”孟青青轉過來，“你現在可以問我一些問題，但是別問太多，我很累了。”
“好的。”墨安想了兩秒，“為什麽我會發熱呢？我在魚卵裏的時候就可以散熱了。”
“人魚小時候都可以發熱，我從前也可以。海底溫度很低，太冷的時候魚卵就會開始發熱，給彼此提供熱量，這種能力會持續到你成年前的兩三年。”孟青青回答。
“原來是這樣……”墨安像模像樣地點了點頭，“那我為什麽會發電？”
“人魚都可以發電，這是我們特有的能力，我們可以從海水裏吸收能量轉變成電力，發散出去，或者從別的機械上吸收電能，你明白了嗎？”孟青青盡量簡單地回答，“只要在海水裏待過，身體裏就有電，只要接觸了機械，就能吸收、釋放。”
“懂了。”墨安很聰明，理解起來也沒有什麽問題，“我以後……會一直這樣麽？不能好好劃水，游不出直線，還總是翻肚皮。告訴我實話，不要因為我很弱小就欺騙我。”
“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有見過孵化後受傷的人魚。”孟青青确實沒見過，“人魚卵一般只有兩個下場，在雙尾的保護下完好無損地孵化，在幼體長好淚膜、腹鳍和尾背鳍的時候，尾鳍和臍帶就會自動從卵膜脫落。或者雙尾被天敵殺死，人魚卵的雙親也被屠殺，所有的幼體死無葬身之地。我從沒見過帶傷孵化的，你是第一個。”
墨安突然不吭聲了，他回憶不起上岸那天孵化地發生了什麽事，但自己的姊妹大概都沒了吧。
守護那一片的雙尾和雙親，應該也變成了淡藍色的泡沫。自己在世界上再無親人。
“好吧……那，那，那我現在到底幾歲了？”他對人類忽然生出了幾分厭惡，要不是他們，現在自己該多幸福啊，“我只記得……自己在研究所裏住了好幾年，4年，還是6年？我不知道……”
“人魚的聽力是最先發育的，大概在人魚卵一兩歲的時候。你如果上岸之前已經聽到聲音了，那麽你現在應該是7歲，8歲？我也不太清楚。”孟青青捂着嘴，優雅地打了個哈欠，“好了，現在我要睡了，你早點睡吧。明天一早，我們還會再給你一次機會。”
“然後呢？”墨安莫名其妙有些不安。
“如果你被我們接受，姊妹們可以帶你回到海洋中，會照顧你直到成年。”孟青青說完眼睛上就覆蓋了全黑的淚膜，準備睡覺。
墨安又不吭聲了，他被塔洛斯放回到地面上，兩三步跑到了夏禹的旁邊。小水母已經睡着了，原先被自己啃出來的傷口全部愈合，只剩下表面的血液。墨安再一次拉住他的手，開始比對兩人的差別。
夏禹的手很白，自己的手發青。
夏禹的手很軟，自己的手比較硬。
夏禹的手沒有手蹼，自己的……
他是基因合成人，是半個人，自己是人魚。他們屬于不同的世界，一個在陸地上，一個在深海中。墨安重新鑽進了夏禹的懷抱當中，這一回不用他來發熱了，夏禹的身體是那麽柔軟溫暖，比他曾經的魚卵還要舒服。
誰也沒告訴他，一孵化就要面臨兩難的抉擇。是陪着小水母一起長大，還是回到大海裏去呢？
墨安不知道，他的魚腦子真的處理不了，要是能帶夏禹一起走就好了。
風就這樣呼呼呼吹了一夜，吹得墨安幾乎沒怎麽睡着。他太興奮，離開了魚卵看到真實世界只知道開心，絲毫沒有被狩獵的危機感。海岸線升起了魚肚白，燈塔的燈滅掉了，墨安恍恍惚惚睡着了一會兒，睜眼之後身邊只有夏禹了。
“他們呢？”墨安揉着眼睛坐起來，他的腿又變成了魚尾。
“他們已經走了。”夏禹轉過來，拉住他的手腕，“你會走嗎？”
“我？我為什麽要走？”墨安沒有搞懂他的意思，為什麽要這樣問。
“哦，那我就先走了哦，你要照顧好自己。”夏禹朝他擺了擺手，“好好照顧自己。”
“等等，你要去哪裏？你不是答應王琴教授要把我養大麽？你不要我了麽？我不允許你離開！”墨安想要抓住他的手，情急之下自己的指尖刺穿了夏禹的掌心。他的手掌和真正的水母一樣柔軟，多水，透明。
“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啊，我先走了，我要去拯救世界了。”夏禹笑着說。
“不，不要！等等！你和世界沒有關系，你要陪着我！”墨安往前伸手，試圖将夏禹永遠留在自己的身邊。但是笑得很好看的夏禹忽然變成了稀碎的泡沫，他的身體在自己面前變成了透明的泡泡。光線從窗口照射進來，四周全部都是亮晶晶的灰塵，像是打碎了全世界的玻璃。
“等等！”墨安驚呼一聲。
他騰地醒來了，坐在地上，不僅吓得自己滿身汗水還吓醒了旁邊睡覺的兩個人。
“啊！請您別這樣！”夏禹還以為又有人來殺他們，閉着眼睛就開始喊叫，睜眼之後才發現周圍沒有外人。米兜更是倒黴，不僅被吓醒，墨安那一腳結結實實地踹在他的屁股上，差點給他踹到樓梯口。
驚魂未定，墨安大口呼吸，一把抓住了夏禹的手。
“你幹什麽……我好困。”夏禹眯着眼睛看向他，“你怎麽啦？”
“我……我……”墨安支支吾吾半晌也說不出到底怎麽了，“做夢。”
“一定是噩夢吧。不要害怕，噩夢都是假的，以前女娲就這樣對我說過。”夏禹将墨安攏進懷抱，柔順的銀絲摸起來非常舒服，“不怕不怕，只是噩夢。”
只是噩夢……墨安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腿，感覺到疼痛之後才放心得笑了出來。是啊，只是噩夢而已，自己居然都會做夢了！自己越來越像人！
“噩夢很可怕，xla，抱我。”墨安嚴肅又坦白地說，他絲毫不為自己的小短胳膊和小短腿感到不好意思，哪怕光着都可以，人魚在水裏都不穿衣服。夏禹和他抱成一團，彎着腰，笑呵呵地拍着他的後背，在墨安仰起臉時朝他的睫毛吹氣。
夏禹想，他可真是自己的小弟弟。
“墨安你幹什麽啊，踹我這麽用力……難道說你開始長腦子了嗎？”米兜卷着被子又滾回來，還想再睡一會兒。墨安抱着夏禹，趁着夏禹不注意的功夫将米兜往遠處又踹了踹。
幾分鐘後，塔洛斯踩着樓梯上來，走到他們面前，手裏拿着熱騰騰的早飯：“都睡醒了吧？睡醒了咱們就開始幹活了。”
“請您吩咐我吧，我什麽都會做的。”夏禹擡起頭，想要做一個有價值的人。
“你和那個小熊就幫我清理礁石路吧，上面長了不少青苔，還有，把那些藤壺都清理幹淨。”塔洛斯使喚起他們，“至于你……”他蹲下看着墨安，用手指了指窗口：“她們在下面等你。”
“她們要幹什麽？”夏禹提前緊張起來，又要訓練墨安了嗎？
“我哪兒知道。”塔洛斯又拿出煙鬥。
墨安騰地站起來：“男人，不要當着我的xla，抽煙。”
“嗯嗯嗯。”塔洛斯把煙鬥塞到嘴裏，嘬得紅紅亮亮。
墨安倒騰着兩條邁不明白的小腿，在原地轉圈，氣得邊走邊跳：“很好，你又激怒我……”
“她們……能不能多給墨安一些時間，他只是一條小魚，才孵化了一天，他……他需要時間，他會長大的。”夏禹想要求情，“人類的嬰兒需要十幾年才能獨立，墨安他不需要這麽久，給他幾年就夠了。我會養着他，養到……10歲！10歲的時候他一定……”
“你和我說這些沒用，又不是我接納他。”塔洛斯再次指窗口，“是她們。但要不要下去要讓墨安自己選。”
夏禹只好點頭，他說得沒錯，自己沒有任何權力替墨安做主。“墨安，你要不要下去和她們好好說，就說再給你幾年……”
不等他說完，身後穿着長裙子的墨安像一道閃電，和他擦肩而過，從窗口一躍而下！
“墨安！”夏禹和米兜沖向窗口，這樣高的高度跳下去，正常的人一定摔死！墨安小小的身子已經摔進海面，濺起一米多高的白色水花，可是人卻一眨眼不見了。
“墨安，墨安，你不要有事。”夏禹掉頭就往樓下跑，生怕晚一步就救不回他。只是等到他和米兜跑到礁石路上時平靜的海面已經沒有了人魚的蹤跡。
海面上，只飄着半條黑色的裙子。
墨安他去哪裏了？夏禹好擔心，蹲下來抱住了自己的雙腿。要是自己也能在水裏呼吸就好了，可以下去幫幫他。
海面下，墨安親眼看着自己的雙腿合攏，皮膚之間先是冒出了無數細密的紅血絲。紅血絲有它們自己的生命意識，纏繞膝蓋，兩條腿逐漸粘連。層層鱗片從皮膚下冒出，像是觸水即出的某種圖案。
沒有了衣服的包裹，緊貼在側腰兩邊的腹鳍緩緩展開，攪動着專屬于墨安的小小漩渦。
但再小的漩渦也是漩渦，從海面一看便知下面有魚。
眨眼之間雙腿變成了一條魚尾，尾鳍再次打開仍舊不能對稱。墨安的發絲在水中飄動，在最後一口氣咽下的同時，腮裂開啓。頭頂不遠就是海面，光線斜照而下，有些晃眼。
在他的面前，懸停着數百條黑色的海妖。
再次看到孟青青，墨安差點沒有認出她來。黑色鱗片反射着自然的光芒，像黑曜石的粉末灑進了水中，吸引着別人不停去看。也是直到這時候墨安才看清楚她們的腮裂比自己多。
他摸着脖子數了數，自己脖子上每一邊只有3道，她們有6道，而自己沒有的那幾道都在鎖骨上。
“Laite chu，latie yer。”孟青青的聲音在海水裏傳播，仿佛能一下子傳到墨安的心裏。不到半秒鐘的功夫，墨安回憶起了全部的語言，在他還沒孵化的時候，在孵化地，那些雙尾不斷吟唱的呓語。
證明自己，證明力量。
猶如離弦之箭，墨安朝着深海的魚群游去，尾鳍盡量保持着身體的平衡，讓他像一條真正的海妖。
礁石之上，夏禹和米兜緊緊地靠在一起，等待着墨安再次上岸。只是夏禹的心裏并不好受，他似乎明白了一些真相，等墨安真正融入海妖他就不會回來了。
自己還這麽小，但是已經開始學習接受離別。告別研究室，告別從前的女娲，告別王琴教授，以後還會告別海裏的墨安，對不對？海水送來了他，也會收回去的。
“塔洛斯叔叔，那艘船是怎麽回事？”米兜擔心之餘又看到了遠處的運輸船，“怎麽那艘船不動了？它不靠岸嗎？船上的人都不回家嗎？”
“它從昨天晚上就不動了，上頭應該發生了很恐怖的事情。”塔洛斯抽一口煙鬥，饒是他這樣的海怪獵手也要适應現在的新狀況，“好像叫什麽……電子糜爛。你聽說過沒有？嘿嘿，想不想上去瞧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