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黑海迷霧（9）

第055章 黑海迷霧（9）

這不是什麽好事。

但是也不是什麽壞事。

最起碼老鬼能夠确定, 這艘船上恐怕一個正常人都沒有了，全部變成了蘑菇的傀儡。這也是為什麽沒有人攻擊他們的原因，因為他們早就沒有了自己的意識。

“你開槍那麽快幹嘛？”但他還是要警告墨安, “如果他沒有被污染你就……”

“不可能，我看到過。”墨安指指右眼, 雖然它現在并未變紅，“他們肯定都被污染了，而且那個怪種就藏在其中一個人的身體裏面。”

“就算你看到過也要學會在開槍之前理性思考。”老鬼看似責備, 但語氣略帶表揚, “打得挺準。”

其餘的隊員也松了一口氣, 這一趟兇多吉少，從任務角度來看帶一個孩子肯定是拖後腿, 可現在他們翻轉立場, 不管年齡大小，只要能在隊裏擔任一個武力單位就對得起這個位置。

繼續前行，一行人先是去樓上的貴賓室，期間又遇上了十幾個人。他們都渾渾噩噩的, 失去了戰鬥能力，好似變成了世界上的一株蘑菇，對外界的反應非常慢。更有幾個人幹脆不動, 站在船的最頂端曬太陽, 像正在汲取太陽能的菌類。不出意外的, 他們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出現了菌絲。

菌絲就在皮膚下鑽來鑽去, 有時候還會從他們的眼睛、耳朵裏鑽出來。

這讓墨安感覺到了“相處”的古怪。他參加過的任務大大小小也有上百件了，聽大人說, 糜爛中心或者污染區域的人都十分詭異，絕大多數表現出非常明顯的暴力傾向。不管從哪個方向理解, 正常人都會産生不适。

但現在沒有，這裏安靜極了。仿佛他們無意間踏入了一艘屬于菌類的大船，菌類在上頭漫無目的生長，不破壞，不殺戮，如果有人來也不排斥，各自安靜地走過彼此的世界。這就是真正的自然嗎？互不幹擾？

當海風吹過時，無比和諧。黑海不受女娲的管制，它自然平和，允許并且歡迎任何生物來這裏謀求一角。在這裏，生物就是生物，沒有三六九等，沒有有錢沒錢，地球回到了最原始的狀态，你吃我，我吃你，無對無錯，只為了活着。

蘑菇并沒有傷害他們。

要不是還要找人，墨安真想就這麽下船了。可一想到這些人綁架了夏禹，他想屠船。

“這一層也沒有向星，咱們得往下找找。”當最上層的甲板也被找完之後，老鬼決定往下找找，“小鬼，你看到的危險預知裏有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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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安熟練地上彈：“一個。”

“一個……那就是怪種只有一個。就怕那東西會分裂增生，到時候就不好辦了。”老鬼嘀嘀咕咕，現在信號全斷，他也沒法将船上的情況告之塔洛斯。

塔洛斯的船一直和這艘船平行，像在鏡面上滑行。

“對了，有件事我不明白。”墨安走下樓梯，“為什麽你們能一眼看出那些人不是那個……向星呢？夏禹告訴你們他長什麽樣子了？萬一認錯了怎麽辦？”

老鬼不自禁地一笑：“錯不了。”

“為什麽？”墨安暈了。

“因為那肯定是夏禹的親人，夏禹說過，向星和他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老鬼又看向一個人，那人靠在牆上，仿佛整個人變成了一片青苔。

這句話的信息可太大了，墨安頓時停住。他這一停太過突然，後面的隊員差點給他撞倒。連鎖反應發生了，一個人接一個人地撞上，然而墨安絲毫不受影響，滿腦子裝滿一件事。

兩個夏禹？

怎麽會一模一樣？

“可是，在研究所的時候，只有一個夏禹啊。”墨安終于重新跟上了隊伍，“X系列只有我們兩個，沒有第二個小水母。X系列的意思就是暫時沒有研發出價值的生物，只有我們兩個。”

“X系列？聽起來還挺酷。可是臭小鬼你要記住，世界上多得是你不能理解的花活兒，連夏禹都懷疑他們是克隆人了，研究所那幫人可是瘋狂得很呢。”老鬼先給他打預防針。

“我不相信，這不可能，X系列只有我們，就我和他。”墨安再次強調。

老鬼沒再多說，和一個小屁孩兒解釋再多也沒有用，到時候看一眼就全明白了。但X系列這個名字……可真是夠逗的，誰會沒事這樣起名啊。

X……不會還有別的含義吧？

希望是自己多想。老鬼再次目視前方，不再分心。原本他和隊員們預想這次營救行動會危機重重，已經做好了受傷甚至減員的心理準備，現實情況卻逆轉預判，這一路上都沒有遭遇襲擊。

菌絲只是在好好生長，連搭理他們的意願都沒有。

他們一層一層地往下找，找到地下一層的時候，腳下的菌絲明顯變多了，厚厚一層鑲嵌在船體上。它們像血管，趴在木頭上汲取養分，并且還在生長着。

“它們好像都往前面去了。”墨安打開槍上的激光燈。

“我知道。”老鬼做了個手勢，每個人槍上的激光燈都亮了起來，直指正前方那扇門。那些血管一樣的絲全部來自于那扇門後，只要他們抵達那個位置，就能搞清楚一切。

空氣裏的孢子濃度為0，這也是讓老鬼異常奇怪的地方。

蘑菇怪種沒有釋放孢子來污染他們，這是完全放松了警惕，還是故意給他們制造的僞裝友好假象？還是說，蘑菇在黑海的奇異範圍內力量減弱，無法傷害入侵者？

“大家一定小心，必要時刻可以開槍，保證自己的生命安全。”離那扇門越近，老鬼的心情就越緊張。

不光是他一個人緊張，開了這扇門，船上的一切假象都要不攻自破。蘑菇怪種不可能和人類和平共處，會大開殺戒，而他們唯一的勝算就是在确定怪種身份的一剎那幹掉它。

碳基生物無法抗拒的宿命，熱兵器打擊足以滅殺。就是在這樣破釜沉舟的心情下，那扇木門被推開了，所有的激光瞄準點都集中在一個人的後背上。

那個人套着一件血跡斑斑的睡袍，赤腳站在房間中央。數不清的菌絲從他的腳下生長出來，爬上他的皮膚。他并沒有轉身，但每個人都敲定了他的身份，他就是那個從大廈裏逃出來的怪種。

寂靜平穩，只有風聲。光線透過窗子，菌絲還在曬太陽。

老鬼将自己槍上的紅點定格在他的後腦勺上：“向星在哪裏？”

墨安自然也懂得打擊關鍵部位，将自己槍上的紅點定格在他的腦後。手指就在扳機上頭，他早早學會了開槍、瞄準、換彈，一氣呵成。但當那個人轉過來時，墨安的手頓時僵住了一瞬間。等到手指緩過來，他馬上松開了扳機，生怕一不小心扣動。

這個人……和夏禹完全一樣！

做不到！墨安做不到對他開槍，別說是打穿他的後腦勺了，連槍口都不敢對準。這不就是夏禹麽？這就是夏禹啊，沒有一丁點兒的區別，完完全全克隆。

“你是誰！”但緊接着墨安就喊了出來，不，這不是，夏禹只有一個，獨一無二。

“我是……我是向星。”向星沒想到他們真的來了，更沒想到他們還會回來，而且還回來得這樣快，“你們是夏禹的……朋友？”

“是，我們是他的朋友，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墨安不解地問，“為什麽你們一樣？他說讓我們來接你，你為什麽是……菌絲？你不是人？你到底是什麽？”

只有小孩子會在這種時刻要一個标準答案，成年人考慮的只有安危。老鬼已經斷定夏禹是讓蘑菇人給騙了，水母族目前只有夏禹一個人。這個向星……他是蘑菇。

“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麽，但是我認識了夏禹，他以為我是一只小水母，所以我很想當一只小水母。真好啊，我現在就是一只小水母了。”向星看了看他們，“他真的讓你們接我回去？”

老鬼趕在墨安之前開口：“是，他以為你是他的同類，所以讓我們一定要救你。不過……現在我們需要你的一個解釋，你到底是什麽，為什麽在青耀市大開殺戒，為什麽要上船？大樓裏死了很多人，你必須為他們的死負責。”

“我不知道，我原本只是玉昆市一個實驗室裏的蘑菇，我的朋友說能夠幫我逃出去，我相信他，結果他把我當作離開玉昆市的交換條件，賣給了莫名其妙的人。等到我再醒過來已經在大廈裏了。”向星說。

他說話的時候，墨安根本沒法将注意力分散。他們連聲音都一模一樣，每一個眼神的轉換和動作細節都如出一轍。

“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怎麽就到了青耀市？”老鬼并不輕信。

向星小心翼翼地點了下腦袋：“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來，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進入大廈，我的朋友把我賣掉了。”

“然後呢？”老鬼繼續問。

這可不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信息，如果向星所說是真，那麽所有人的理解方式就全錯了。大家被事件的嚴重性帶上了偏路，以為是蘑菇先失控才導致了一系列的後果。但向星提供的卻是另外一條路，他是無辜的。

蘑菇是被人賣到青耀市，被人安放在大樓裏，然後，像等待時機成熟，在關鍵時刻放出孢子。

“我被賣掉之後，再有意識時已經在大廈裏，有一個我不認識的人在我身邊，他手裏有一個遙控裝置。”向星繼續說。

“什麽樣的裝置？”老鬼忽然間聽到了自己的專業領域，

“上面有幾個……水銀小球，我不認識。”向星努力回憶，“小球有好幾個，還有很多線。他很忙，我一直偷偷觀察他。”

“是引爆器。”老鬼一下子就認出了那東西，別說是認出來，他親手拆掉的水銀引爆器就不止幾十個了，那也是最麻煩最危險的，“然後呢？”

“然後……他捅了我一刀，我為了活命必須釋放孢子，産生大量菌絲，然後……我的身體機能不行了，我必須進入一具新的身體獲取大量能量。”向星沒說完，

墨安繼續說：“我知道了，你的孢子進入了他的身體，又破體而出，我見過那個場面。”

“你見過？不，不可能，你怎麽見過？”向星并不知曉人魚的預測，“我只想活下去才殺死他，我的身體可以複制他的身體，複制所有人的長相，于是我拿走了他的器官，重新變成了一個人的模樣。緊接着我聽到了很大的争吵聲，好像有人過來了，我立刻爬上天花板，看到有人在疏散居民……”

他停了一兩秒，紅色的菌絲爬到了他的手臂上。

“我很好奇，跟着他們一直走，但是我已經控制不住孢子了，它們飛得到處都是。我想提醒大家快跑，孢子的生命力很強，會去尋找生命體進行融合，但是我還沒來得及說，又有一堆人沖了進來，打暈了一個少年，并且将其餘的人關進了電梯。幾秒之後，大樓裏有地方爆.炸了，聲音很大，很大。”

“爆.炸果然不是綁匪弄出來的。”老鬼驗證了心裏的猜測。

向星又點頭：“我跟着他們，綁匪還說……多虧炸了，這樣別人就不知道他們動手綁了一個人，就算發現夏禹失蹤，也追不上他們。我沒地方去，鬼鬼祟祟跟在後頭，變成菌絲上了船，最後躲在了夏禹的旁邊。我裝作也是被綁上船的人，剛好那些綁匪總是分頭行動，誰也不知道別人都綁了幾個……我騙了夏禹。”這是向星最愧疚的。

他根本就不是什麽小水母，一直以來也沒有歸屬。但是當夏禹對他伸出援手、傳遞溫暖時，他發自內心想成為夏禹的同族，哪怕是假裝。如果能作為一只水母死去，死亡也不再是虛無缥缈的恐懼。

“所以他們都是你感染的？”老鬼将激光點稍稍往下移了移。

“嗯，在夏禹被你們救走之後，這艘船就是我的了，他們都是我的食物。”向星說，“只是我沒想到……他真的會回來找我。他和我的那個朋友不一樣，他沒有……放棄我。只是我不能跟着你們離開，我必須留在這裏，留在黑海。”

墨安感覺到一陣不妙：“為什麽？”

“因為這個。”向星指了指腹部，“那個放炸.彈，拿引爆器的男人，身體裏有一個東西。我從他身體裏出來，複制了他的器官，那個東西就跑到了我的肚子裏，所以我的腎髒總是長不好。那是一個芯片，它很燙，我在玉昆市聽說過這種情況，它會引起電子糜爛，它是一個有自主意識的……厲害的芯片。”

什麽？老鬼頓時帶隊退後，任務的困難程度層層攀升。和黑海、蘑菇怪種比起來，顯然電子糜爛更可怕。一行人飛快退了十幾米，向星看着他們的遠離，早已猜到是這個結果，只能寂寞地一笑。

“你們走吧，我會留在這艘船上，留在黑海。”向星轉了過去，“替我向夏禹道歉，他真是一個可愛的好人，我好喜歡他，我要以他的模樣活下去。”

“你真的不跟我們走麽？”唯一一個敢靠近的，是同為怪種的墨安。

向星搖了搖頭：“我一離開黑海就會變成糜爛中心。”

“萬一我有辦法呢，芯片在我手裏會很安全。我可以把生态電吸走，它會變成灰暗态。”墨安似乎能和生态電産生反應，他剛才就察覺到了異常，“你把它掏出來，給我。”

向星充滿疑惑和不解，這是他遇上的第二個不能理解的人。“你為什麽要幫我？”

“因為……夏禹對我很重要，他很希望我們能夠救你回去，我想讓他高興。”墨安的出發點出其不意，又異常簡單，他對向星沒有任何的了解，最多就是感覺他和夏禹很像。

但他不是xla，世界上的xla只有一個。一想到他們空手而歸，夏禹要露出難過的神情，墨安的魚腦子就會充滿悲傷。

“夏禹真的說讓你們救我回去嗎？”向星不自覺往前一步，他動搖了。

“真的，他親口和我說的。”為了讓他相信，墨安放下了槍，“你把肚子打開，把芯片給我。”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向星從沒見過有人能徒手接觸有自主意識的電子芯片。可他還是當着墨安的面劃開了肚子，掩飾不住內心的真實想法。萬一成功了呢，自己就可以去找夏禹了。

劃開之後，傷口附近出現了很多晃動的菌絲，像一只只小手。向星确實對疼痛沒那麽敏感，徒手去掏腎髒，滿手是血得将發紅光的芯片拿了出來。

這個芯片比墨安之前見過的都大，光線也更加亮眼，向星只是碰一下就異常難受。黑海是特殊空間帶，短暫壓制住它，但它絕對不能離開。

可是在墨安接過它的一瞬間，它的光就沒了。

它變成了一塊……非常普通，沒有任何特殊之處，毫無亮點的芯片？

向星百思不得其解，曾經他以為自己就是一個很特殊的怪種了，原來世界之大，奇怪的種比比皆是。老鬼見那芯片變暗後才帶隊靠近：“你感覺怎麽樣？沒事吧？”

墨安搖了搖頭，用力地攥着芯片：“有點撐，想吐……”

塔洛斯的船再次空空蕩蕩，海妖們都在水下，一有不對就毀掉那艘大船。夏禹和米兜坐在一起，等待着那邊有點動靜。直到軟梯再次晃動，他們緊張的表情終于有了一點笑容。

數了數人，一個都沒少！大家都安然無恙！

“我的天啊，向星和你可真像！”米兜馬上看到了他，這絕對是克隆人吧？老鬼他們真是辛苦，冒着這麽大的危險把人救回來。

向星的浴袍上都是血，像受了重傷。軟梯将人依次送回，夏禹一直等在船邊。他親手把向星從軟梯上接下來，正準備去接墨安時，又下意識收回手。

他已經不敢随意觸碰弟弟的身體了。

墨安的手剛伸出來，卻撲了個空。他一步跳到船上，像沒等到大人來接的小朋友，別人都在慶幸，只有他在失落。

算了，不接就不接，自己已經長大了，不需要夏禹來哄。墨安裝作冷酷決絕地轉過身，把槍和匕首還給了老鬼，這時，身後那個熟悉的人終于叫了他的名字，簡簡單單兩個字。

“阿逆。”夏禹終于忍不住了，自從弟弟開始長大他已經不怎麽叫這個小名。

墨安不帶猶豫地轉了過去，支支吾吾站在原地：“幹嘛啊？叫我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