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23

chapter23

梁星星說的家訪,也不是随口說的。

十一過後,年級裏開始評選助學金了,每個班名額有限,班任老師多少都要根據開學時填寫的家庭調查表,去貧困學生家裏走一趟,看看情況。

辦公室裏,老師們也正說這事兒呢。

“我今天去看了兩家,情況都不太好,後邊兒還有五家要看呢,每個班就仨名額,這哪兒夠啊。”二班的班主任發牢騷說。

“這能咋的,全省這麽多學校,分攤到每個學校本來就沒多少,再到年級,再到班裏,還得優先考慮初三班的,”韓主任吹着保溫杯的水說,“畢竟他們明年就要中考了,要全心沖刺。”

僧多肉少,在哪兒都一樣。

梁星星并不覺得意外,調出一班的學生家庭調查表看。

“按照以前的慣例說,兩個硬性條件,家裏吃低保的,建檔立卡貧困戶的優先,”韓主任掰着手指數,“這二零年全面小康,咱也不是說立馬就取消了低保和貧困戶的建檔卡,還是可以根據這倆硬性條件選嘛。”

“那還有家裏殘疾的呢,但因為有勞動力,不能定性為低保戶,貧困戶,但這種情況也是真的需要助學金。”高強反駁說。

“沒個班裏情況不一樣,反正是盡量選吧,最後看哪個班兒還有名額,酌情挪用一下也不是不行。”韓主任說。

辦公室裏的老師們都沒說話,心裏卻是想:

沒門兒!

都不夠用還想挪?

到時候只怕又是班級混戰幹仗。

韓主任也就是這麽一說。

畢竟,哪兒有掏自己人褲兜兒的道理,都是往外伸手的。

在韓主任見天兒的往教育局跑,喝人家的茶時,梁星星也開始家訪了。

下午三節課之後是自習課,梁星星看完一節自習,回辦公室裏放了教案本,騎着小電驢出了學校。

馬瑤家住在一片老小區,隔壁就是縣二中,當年梁星星他們的高中,只不過,現在降成了初中。

她靠邊兒停下,對着校門拍了張照發給了邢佳佳,然後騎着小電驢左拐上斜坡。

這個時間,外邊兒坐着的大爺大娘都回家要做飯了,腰背佝偻,蹒跚步履,讓人看着又不免心軟。

馬瑤是奶奶帶大的,她父母早些年去外面打工了,出了意外,之後就是祖孫倆相依為命。馬奶奶之前還能做個裁縫,近兩年身體不行了,眼睛也花的看不清,會在附近撿點紙箱塑料瓶的賣錢。

梁星星提前跟馬瑤溝通過,也讓她回家跟奶奶說,她這個時間過來。

老舊小區沒有物業,大鐵門敞開着,樓下有幼兒園大小的小孩兒叽叽喳喳的玩兒捉迷藏。

二單元樓門前,停着一輛破舊面包車,後備箱開着,摞着兩袋水泥似的東西。

梁星星把車停在旁邊,拎着帆布包上樓。

剛上二樓,就見201的門開着,樓上隐約有吵架聲。

梁星星沒進去,敲了敲門,沒見馬奶奶出來。

她站在門口等了幾分鐘,有一對兒老爺爺老奶奶上來,看看敞開的門,又看看她,問:“你找誰啊?”

“我找馬奶奶,她好像不在。”梁星星說。

老爺爺指了指樓上,“又是上去吵架了吧。”

話音未落,傳來兩聲尖銳的吵嚷罵聲。

“這不,上面兒呢。”老爺爺語氣篤定。

他這樣說,梁星星倒是也不好這麽站着了,她擡腳往上走,又聽老爺爺說:“樓上那老房子賣出去了,這兩天兒人家裝修呢,就是忒吵了,這樓裏住着的都是老人,心裏哪兒受得了……”

樓層又低又矮,沒幾個臺階便上了三樓。

老夫妻往裏看了眼,也沒停,直接又往上走。

梁星星猶豫一瞬,站在了門口,擡手剛想敲門,就跟裏邊兒黑煞着臉的人對上了視線,兩人皆是一愣。

刑烈不知道梁星星來這兒幹嘛,對面精瘦的小老太太還在唾沫橫飛的罵,有些髒話用方言說,聽習慣了根本不入耳,但門口站着那幹幹淨淨的姑娘,刑烈突然臉開始燒了起來。

他沒理會跟前的老太太,幾步過去,問:“找我?”

梁星星看了眼面前被他帶上的門,默了一瞬,說:“……不是,我找馬奶奶。”

她說着,又指了指裏邊兒,“罵你的那個。”

刑烈:……

不知道是該為前面那句失望,還是該因後面這句尴尬。

他擡手蹭了蹭鼻子,蠻橫無理的問:“找她幹啥?”

“……學生家長,”梁星星語氣很輕,“家訪。”

門打開時,黑蛋兒還跟老太太吵得臉紅脖子粗——

“泥馬,聽不懂人話嗎!人家出了錢,我們拿了錢就得辦事兒!”黑蛋兒要氣死了。

“你們那砸牆聲兒,吵得我心髒病犯了,得賠我錢。”老太太擡着幹瘦的脖子嚷。

好家夥!

刑烈出來都不到一分鐘,這老太太就改了口。

“行啊,上醫院檢查去,你要心髒病真犯了,該我賠的一分不少,但你要沒病訛我錢,你賠我誤工費。”刑烈粗聲道。

他長得高大,渾身肌肉,看着五大三粗的,還天生一張兇臉,像是警匪片兒裏的大反派,老太太剛當着他的面兒不敢說,還是逮着他出去,才敢跟這煤球蛋兒說,誰知道這人回來的這快!

“什麽誤工費,我就是……”

“馬奶奶好,我是馬瑤的班主任老師,來家訪的,不知道您方便不?”梁星星突然開口。

“……”

要不你看看方便不?

世界都安靜了。

梁星星與馬奶奶下樓去了。

房子不算大,到處都是陳舊的痕跡,一張香案上擺着三張遺照,香爐裏還有未燃盡的香。

梁星星掃了一圈兒,便收回了視線。

馬奶奶一改剛才的畫風,有些謹小慎微的端着杯水走過來,“瑤瑤老師,喝水。”

說着,她把玻璃杯放在鋪着玻璃的桌上,拘謹的站在旁邊。

“謝謝,”梁星星說,“您也坐。”

樓上,斷壁殘垣,副牆敲了一半兒,還有半拉立着,地上不是碎磚就是細碎的石灰牆,造的沒眼看。

刑烈站在窗口抽煙。

黑蛋兒跟幾個愣頭青小工盤腿坐在地上,還在氣剛才的事兒。

“這算啥事兒啊,一開工就來罵,一開工就來罵,咋的,咱是在她腦袋頂上裝了雷達?”

“是挺吵的……”一個小工小聲嘟囔,就被他瞪了眼。

黑蛋兒又說:“咱就是幹這事兒的!再說了,咱又沒半夜三更的開工,這每天兒不都是按點兒來,按點兒走,梁星星上課還拖堂呢,咱都不拖!”

“梁星星是誰啊?”有小工問。

“就剛那個,”黑蛋兒擡了擡下巴,“門口那女老師。”

“你們認識啊?”

“就我們鎮上的,小時候還光屁股……哎呦,”黑蛋兒捂着腦袋,一臉崩潰又委屈的喊:“烈哥,你砸我幹啥?”

證物——煙盒在灰撲撲的地上滾了兩圈兒停下。

刑烈靠着窗邊兒冷眼睨着他。

黑蛋兒慢吞吞的閉上了嘴,過了會兒,又憋不住的問:“哥,這牆還沒砸完呢,還不幹活兒?”

刑烈摁亮手機屏看了眼,“到點兒了,回吧。”

說完,抓起旁邊兒的黑灰外套,先出去了。

剩下幾個面面相觑,黑蛋兒抹了把臉,“回吧回吧,也就早半個小時。”

幾人下樓,從樓門口出來。

“烈哥,這石灰還要拉回去不?”

“不用,卸下來放這兒。”刑烈把外套搭在後視鏡上,過去搬了袋石灰挨着牆根兒放下。

這東西重,又不值多少錢,不值當的偷。

“你們回吧。”刑烈把車鑰匙抛給黑蛋兒說。

“你不回?”

“管我幹啥,走你的。”刑烈不耐道。

幾人迅速上車,迅速溜走。

黑蛋兒從後視鏡裏就看見,他烈哥肩上搭着外套,絲毫不見外的一屁股坐在了人家隔壁的小粉電動車上。

也不怕給人壓得爆胎了。

他暗戳戳的想。

……

梁星星簡單詢問過情況,婉拒了馬奶奶的留飯邀請,關上門下了樓。

她一眼就看見了自己電動車上坐着的人。

這款電動車是摩托車樣式的,但也不算輕盈,可是硬生生被他坐得顯得……委屈。

梁星星眼皮抽了下,簡直沒眼看。

坐她車上玩兒手機的人聽着動靜擡眼,一點兒沒有不好意思的尴尬,相反,他銳利的目光在她臉上掃了圈,然後收起手機,屁股往後挪,空出了前面的位置,用理所應當的語氣說:“捎我一段兒。”

天色将暗,旁邊的那輛面包車已經不在了,只有牆角處堆放着的幾袋水泥。

可梁星星捏着小電驢鑰匙,站在樓門前,還是問了句:“你車呢?”

“他們開着喝酒去了,我不想去。”

梁星星走過來,插上電動車鑰匙,儀表盤的燈亮起,她眼皮稍擡,近距離的看着他,淡漠道:“你自己打車。”

刑烈像是長在了她的小粉電驢上,悠悠道:“五十塊錢我都得分期還,打不起。”

梁星星看着他這副無賴行徑,片刻,張嘴就是一句——

“那你追着我車屁股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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