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海之歌

第17章 海之歌

以諾又沉進海面裏了,但墨菲知道如何呼喚他出來。

他倚在船舷邊上進行回憶,突然想到了合适的曲子——那是一首精靈的曲子,描述一位精靈游俠的愛情。他的愛簡單而純粹,像潺潺溪流,又如無盡月光。

墨菲哼唱着那個調子,但他忘記了歌詞。

突然,他見到一條金色的魚尾卷起白色的海浪。

在另一頭的船舷上,以諾突然出現,濡濕的銀發貼在額頭上,一對金眸看着墨菲。他的下半身仍在水裏,雙手倚靠在船頭,說:“繼續。”

墨菲說:“你上來。”

以諾哼了一聲,并不答話,似乎也并不着急,目光中如同蘊含着惑人的魔力。

墨菲一步步走近,忍不住想要伸手碰觸他的時候,以諾再次一個翻身,落入了海中。

沒有人能抓住海妖。

但墨菲可以試試,他脫了外套,然後縱身一躍,整個人就掉進海裏。

人類在海中是笨拙的,他已經是個中翹楚,但僅能看見一抹金色的光在巡游,像美麗的幻影般遙不可及。

墨菲向着海的更深處游去,執着地向那抹金色伸出手。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看到以諾的面容——銀發在水中搖曳,魚鳍如輕紗般飛舞,一股強大的力量籠蓋了墨菲的全身,将他向上托舉。

嘩然一聲,兩人同時露出海面。

墨菲被扔在甲板上,側躺着咳出兩口海水,然後回過身。

以諾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墨菲仰躺下來,毫不設防的模樣,對他微微一笑,接着他繼續唱道:

“那高貴的戀人啊

我純潔地愛着你,以淚水、歡笑和全部的生命

我勇敢地愛着你,如同為正義而奮鬥的誓言

我沉默而又絕望地愛着你

忍受着羞怯,也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真誠而又溫柔地愛着你

即便死亡要我停息,我的靈魂永恒不滅”

墨菲緊緊地盯着以諾金色的雙眼。

以諾低下頭,垂聽他的哼唱。

如同海妖被人類的歌聲所迷惑,以諾步步靠近,金色的瞳仁微微收縮,倒影裏滿是墨菲專注的面容。他俯下身,纖長的五指輕輕撫摸過墨菲的臉頰,仿佛有點好奇。

墨菲的歌聲已經停了,他支起胳膊想要起身,但被以諾壓制在甲板上動彈不得。

“這是什麽?”以諾問。

他的指尖摸到墨菲眼角的水珠。

墨菲說:“唱太高了,顱骨共振引發的生理反應,我沒哭。”

以諾道:“我沒有問你這個。你剛才唱的是什麽?”

墨菲說:“一個普通愛情故事。有個可憐的精靈游俠愛上了人類,單戀了一輩子然後為他戰死了,到死都沒有跟他表白。”

以諾若有所思,但沒有說什麽。

他直起身又想走,但墨菲馬上往前一撲,雙手環抱住了他的腰。

以諾道:“放手。”

墨菲說:“不放不放,你讓我看看你的傷。”

以諾沒說話,墨菲就當他是同意了,便謹慎地放開手。

他看到,眼前華麗的金色魚尾上,脫落的魚鱗正在重新長成,曾經的傷痕上覆蓋着一層透明的膜,正是這層膜保護了人魚的傷口能夠在海水中持續愈合。

“好吧,看來你确實不需要我。”墨菲說,“晚上留下來吃頓飯呗。”

以諾沉默着,沒有立刻拒絕。

墨菲就抓住了他的手臂:“那就是同意了。我早說你沒必要去海裏,這艘船都是你的,你走之後倒弄得我好像是強盜一樣,反而把你趕下去了。”

他們吃了一頓晚飯,看樣子墨菲的手藝還算可以。

晚上,墨菲躺在甲板上曬肚皮。

以諾靠着船舷,修長的魚尾甚至能夠到房門口。

墨菲說:“你是被人魚趕出來了還是怎麽的?沒有一個朋友照顧你,我也沒見過有人找你,混的比我還慘。”

“比你還慘?”以諾反問。

墨菲想了想,說:“忘了我現在還是通緝犯,那你很難比我慘了。”

以諾輕笑了一聲。

墨菲說:“你原來會笑啊,從來沒見你笑過。那你會吟唱吧,人魚的那種?”

以諾說:“想聽我吟唱?”

墨菲點頭。

以諾道:“等所有的陸地消失,海洋被高舉到雲上吧。”

墨菲笑了一下:“你是覺得世界上永遠不會有這麽一天嗎?”

以諾看着他。

墨菲認真道:“不要立旗子啊,萬一我真能做到的話,你豈不是要天天唱給我一個人聽。”

以諾說:“等有那麽一天再說話。”

墨菲愉快地翻了個身,接着用脊背曬月亮。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麽,問:“等你的病養好了,你會回到海裏嗎?”

以諾反問道:“難道你會一直住在海上?”

“我是客家人,住在哪裏有什麽區別。”墨菲說,“要是我老婆長了翅膀,我跟着住在雲裏也沒有問題。”

以諾沉默了一會兒,說:“海上很快會有一場風暴,限你在三天內離開。”

墨菲道:“喂!聊天聊的好好的,怎麽突然趕人的?”

“信不信由你。”以諾說,“三天,記住了。”

說完,他便又消失在了深沉的海水中。

墨菲沒有走,但是也沒有再見到以諾。

他看向天邊的濃雲,知道以諾的警告是正确的,海上有一場風暴正在醞釀,就連人魚都必須潛入深海才能抵禦。沒有人類可以抵抗這樣一場風暴,不遠處的琅琊島即将面臨滅頂之災。

墨菲等到第三天,狂風将整個天空攪成了黑色,瓢潑大雨向着每一個方向瘋狂地傾斜。整艘船在風浪當中搖曳得像一片小葉子,大水時常淹沒甲板,将所有東西打濕。

墨菲把自己綁在最高的木板上,跟着船搖來晃去。這艘房船很大,結構結實,不知道是用什麽材質做成的,竟然頂住了這麽大的風浪。

這場暴風持續了有一天一夜這麽久。

墨菲是在邊緣都已經這麽可怕,他見到真正的中心處交織着恐怖的雷霆,海潮像一堵牆一樣摧枯拉朽地前進,将沿途的一切摧毀成齑粉。

琅琊島鐵定已經完蛋了,他知道。

到了第二天的夜裏,風暴終于即将過去,海面上湧起許多鳥類和魚類的屍體,大浪仍然在搖撼着世間一切。

墨菲一邊搖晃,一邊打開手機查看,不管怎麽接近琅琊島,信號都只有一格了。

打不開新聞,只能看到文字版,陸地人說:

人魚的秘寶“鲛珠”被人類竊取了,海皇護衛隊的人還受了傷,琅琊島各種包庇罪犯、不肯交出真兇。于是海皇祭司一怒之下喚起了大風暴将整個琅琊島摧毀。

墨菲勉強刷出了那張照片。

他看到漆黑的風暴當中,有兩點金色的星芒在遙遙呼應——一點是鲛珠,另一點是海皇祭司。

為了收回鲛珠,這場風暴摧毀了琅琊島的文明,上面除了提前避難的人之外,成千上萬人都流離失所,變成了無數救難船在海面上漂泊,他們當中的弱者會變成客家人,再也回不到地面上去了。

然而,祭司的怒火仿佛仍沒有平息,這場風暴仍然在海面上肆虐,如同一個恐怖的絞肉機,每天都要繼續收割幾百條人類的生命。

以諾警告後的第五天,臺風還在繼續。

房船上千瘡百孔,墨菲爬來爬去地修木板。他向海上望去,看見了有琅琊島的船只已經随浪漂泊得很遠,到了他的跟前。

這些人也看到了墨菲。他們大概是十多個人擠在一艘大船上,衣衫褴褛,看起來就很可憐。

墨菲遠遠地打了個招呼。

然後這些陸地人看清了墨菲是個客家人,便露出有點不屑又有點憐憫的樣子,開船遠離了。

夜裏,暴風的餘波再次侵襲而來,大浪在漆黑的夜幕裏如同噬人的巨獸,搖撼着天和海的界限。

墨菲的船進了水,他将底下完全封住才保證了吃水量,但看樣子也堅持不了多久。

他站在房頂上,看見四面八方都是黑色的。

未來也是黑色的。

“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這句話好像很适合這個情景。

墨菲掏出手機,一邊拍攝起了遠處的烏雲和暴風,一邊開始大聲吶喊。

一開始是吶喊,後來他放聲高歌。歌聲起初像割裂天地的雷霆,幾乎要将臺風都壓制;後來像是雨中漫步的神明,揮揮手将所有巨浪攔截;最後又像聖潔的鎮魂曲,穿透了所有的風和雨,安撫着在場所有生靈和死者。

接着,他們忽然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那聲音肅穆而莊嚴,像海神波塞冬的王權在海面上鋪展,剎那間将所有的狂風驟雨都凝滞在時間的河流中。

世間陡然間靜的可怕,只有這個聲音從容退去。

支離破碎的船只在海上晃蕩,幸存者一一露出海面,墨菲站在高處四處眺望,但什麽也沒有找到——聲音的主人已經離開了。

所有的風暴和餘波都在這一天離開。就好像海神下達了他的指令,于是整片海令行禁止,平息了它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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