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禮物

第22章 禮物

“留在這裏是指留在便利店工作?”

陽雲林點頭。

“你這是浪費時間。”岑蒼說,“你可能覺得你現在最富餘的就是時間,但人生中真正的有效時間只有那麽幾年。你要把這些時間用在這裏?”

“有什麽問題嗎?”陽雲林笑,“我再說一次,我不是你兒子,我的人生也用不着你替我惋”

“賭氣、叛逆都是你這種年紀會做的最愚蠢的事,我以為你會比同齡人更聰明一些。”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年輕人,很失望嗎?”陽雲林又埋頭掏煙,“所以說啊,就像我喜歡你是一廂情願,你對我的這種想象也是一廂情願,包括你把我帶回家,像撿小貓小狗,投射一些類似寵物的情感。”

火石擦過的聲音,寒風裏燃起一簇火苗。岑蒼的目光落在被手掌掬起的跳動火苗上,沉下氣息,壓制着沉默裏用力搏動的心髒:“不知道何教授有沒有告訴你,你對我的那種感情叫做‘移情’,并不是真的愛情。”

“如果是真的愛情,你就會接受了?”

陽雲林再次看向他的眼睛,随着說話,一大口煙霧從他嘴裏漫出來。像大霧漫過城市、暴雨溢出河道,岑蒼是那河邊的過路人,走得慢些,就要被淹沒。

他撇開目光:“你可以不去美國,高考後留在國內。我有個認識的人,可以讓你以最低分進入他的學校。”

“那學校在本市嗎?”

“不在。”

“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

“這是你最後的決定?”

陽雲林只是看着他。這種平靜的目光和神情,倒是讓岑蒼懷疑他并非是在賭氣,而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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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蒼遲疑幾秒,随後從大衣兜裏掏出手機和身份證遞給他:“拿着吧,在社會上生活,這兩樣東西不能沒有。以後記得随時帶身上,不要再弄丢了。”

陽雲林舔了舔被煙嘴黏住的幹澀嘴唇,伸手接過去。

這時,一聲響亮的油門戛然而止,袁長羽的藍色大G停在路口。仗着高個子視野好,他一下車便已經看到站在街邊的陽雲林,便飛跑過來,一把将人抱住,一連串發問:“你幹嘛一聲不吭就消失了,大家都在找你,擔心死我了。你這幾天都去哪裏了?你在這兒幹什麽?”

見袁長羽來了,該說的話也說完,岑蒼轉身便走。

陽雲林被袁長羽箍在懷裏,望着岑蒼後背:“岑叔,我的東西你先別扔,過兩天我來拿。”

過了幾天,陽雲林抽出時間回去別墅拿東西。岑蒼不在,吳管家幫他收拾,一邊動手,嘴裏也忍不住絮叨。

“小陽啊,你說你幹嘛非得要走。別怪我說話難聽,先生這種人,他都退一步了,你還不見好就收?”

“我離開并不是為了要留下。”見吳管家有些被繞暈了,陽雲林又解釋道,“我不是為了不出國才離家出走。”

“那你是為什麽?”

“不想呆了。”他一邊打包考試書籍,一邊說,“總覺得到了該走的時候。”

吳管家幫他收櫃子裏的衣服:“至少也等念完書再走,以後到社會上,也好混些。你說你現在當個便利店員,以後能有什麽出路啊。”

“這話是岑叔說的?”

“他哪裏有空考慮這些事,是我說的。你現在無依無靠的,年紀還輕,不懂社會上靠自己立足多難。現在先生願意投資你,你還不抓緊這機會。”

陽雲林按住吳管家的手:“這些衣服就不要了,地方小,放不下。”

“天馬上就冷了,這兩件厚實的你拿着。”吳管家看陽雲林将春秋的衣服從箱子裏拿出來,趕緊又把冬衣塞進去,“是才去給先生買衣服時一起買的,今年的新款。”

陽雲林也沒有阻止他:“謝謝吳管”

“嗐,客氣什麽。”

東西打包好,放在房間門口一小堆。最多的是書,看樣子這孩子還沒有放棄考學念書的打算。

兩人将打包好的東西搬上出租,只一個車後箱就裝完了。吳管家打算讓他多帶些東西,陽雲林說那邊地方狹窄,只撿了他覺得重要的。

他最後拎起小提琴箱,将一個帶鎖的4開活頁本遞給吳管家:“你幫我把這個給岑叔。我在這兒住這麽久,也沒什麽可送他的。”

吳管家拿着本子看了幾眼,陽雲林接着說:“密碼是3個0。”

岑蒼晚上回來,吳管家第一時間報告今天陽雲林回來拿東西的事。

“我照您說的,讓他把他的東西都拿走了。但他說他那地方小放不下,很多東西沒拿。”

“什麽沒拿?”

“就把輔導資料、小提琴拿走了,還拿了兩件冬衣。他的畫畫用的紙筆啥的,都還在屋裏放着。”吳管家瞥了兩眼跟着岑蒼搖尾巴進來的狗,其實這也是當初讓他買回來陪陽雲林的。

“嗯,你明天叫彭媽把屋子收拾出來。”

“彭媽明後兩天請假了,說她兒子結婚。”吳管家試探道,“不用這麽急收拾,萬一隔段時間小陽還想回來?”

“我這裏也不是旅館,随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被這麽一反問,吳管家不敢吭聲。但岑蒼口氣淡淡,他拿不準老板到底生沒生氣。過了一會兒岑蒼才又說:“等彭媽回來再說,這點小事兒,你看着辦。”

“哎。對了,小陽讓我把這個給您。”他掏出皮革封面的活頁本,“說是給您的禮物。”

岑蒼擡了擡眼皮:“什麽東西?”

“不知道,我沒打開,密碼3個0。”

“放那兒。”岑蒼側眼,讓吳管家把那本子放在他帶回來的一沓資料上。

吃過晚飯,岑蒼照例拿着資料上樓繼續工作。

泡上一杯熱茶,坐在書桌後面,吹吹杯沿,淺淺地呷一口,像每天晚上的慣例那樣。只是在他伸手去拿企劃書的時候,頓了一下,挪到了旁邊的本子上。

無論是叛逆賭氣,還是發自內心,陽雲林不會跟他回來這件事,也多少在岑蒼的預料之中。陽雲林說得很對,他們非親非故,岑蒼既對他沒有責任和義務,也沒有權力去幹涉限制他的人生,哪怕是眼見他滑向低處的人生。

岑蒼太明白沒有任何資源的人,生活多艱難。不管有多聰明,有多少天賦和才能,一旦置身于生存壓力之下,人就像一個被打包起來的包裹,無論內裏多麽豐富,表皮都是沾滿髒污的灰色塑料薄膜。正是這樣,他才把陽雲林帶回來的。

但是他能夠為陽雲林做的,也只有這個程度了。

鎖上的密碼本身就是3個0,岑蒼一捏鎖頭,本子便自動打開。并不是什麽奇怪的東西,不過是一些陽雲林畫的畫,和那些堆在他房間書桌上的一樣。

只不過這些畫的主角只有一個,就是岑蒼。或站或倚,或坐或卧。有站在回廊、陽臺,有端坐在藤椅,也有癱坐在沙發,很多速寫。

最開始的畫岑蒼衣着厚實,看來陽雲林最早畫他是從前一年的冬天就開始了,這倒讓他有些驚訝。何教授口中的移情那麽早就開始了?那時才剛把他帶回家沒兩個月。

畫裏也多是背影,多在早晨,所以重點也總在他那出門前亂蓬蓬的頭發上。天氣好的時候,吃過早飯岑蒼習慣端着茶去回廊下坐一坐,曬曬太陽,這也是陽雲林經常畫畫的地方。還以為他只會畫風景和動物。

後面的臉部素描漸漸多起來,多是側面,筆觸很細膩,很完整,看得出花了很多時間,想必是先用手機偷拍下,再對着畫的。

看自己的素描感覺十分奇怪,特別是看見那麽多豐富且陌生的表情。

還有倉促得和草稿一樣的,好像馬上就要被岑蒼發現,匆忙的筆觸像在逃跑。那淩亂躲避的筆觸,像個小爪子,輕輕在他心裏撓了一下。

有兩幅彩鉛畫的手杖。一幅是岑蒼的手舉起那支手杖,像端着槍,槍口處開出幾朵小花。還有一副是一條白蛇纏繞着那手杖,頂端的蛇口大張,試圖吞下那只鷹頭。

岑蒼一幅幅看過去,再翻開一頁,裏面突然掉下一張紙。他彎腰拾起,看見這幅畫時,瞳孔緊縮。

這是岑蒼最熟悉的,甚至比他對自己的臉和表情還要熟悉的,他赤裸裸的器物。

依然是彩鉛,被放大後的細節裏,每一條經脈、每一處褶皺、每一根毛發都分毫畢現,勃發的,充滿了生命力。

像白蛇纏繞手杖,這物件上也裹了一只手。修長白皙的手指,完全對照着實體畫出來,那樣栩栩如生,仿佛留有溫度。一瞬間便讓岑蒼回真切地回憶那個醉酒的夜晚,那場在浴室的混亂,指尖的觸感、手心的柔軟、虎口的緊壓……他後脊一涼,雞皮疙瘩又從尾椎開始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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