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還沒走到萬世港的牌坊,就聽見碼頭上的號子聲此起彼伏,船工們擡着才卸下的貨物朝着牌坊外的車隊走去,那車隊不知從哪裏起的頭,也不知道在哪裏收的尾,無論左右看去,都見不到頭。拉貨的工人們均是脫掉上衣一絲|不|挂,其中還不乏女人,女人們也坦胸露乳,一個個皮膚被曬得黝黑,晃眼看過去,若不是有着女性特征,極難看出這些混雜在船工裏的還有女人。
越是接近港口,越是覺得號子聲大如雷鳴,放眼望去,這些拉貨的船工足足有千人之多,他們整齊的從船上接下貨物,就像成群的螞蟻,有秩序的工作着,很難想象他們只是處于底層的船工。
昭陽也難免放慢了腳步,眼神不由的往船工的方向看去。
“公主,請吧。”
杜詠的提醒将昭陽拉回到了正事上,她又跟着杜詠的腳步朝着港口走去,霍啓山自然也收起了眼神,也跟了上去。
這一幕确實讓昭陽的心情有些複雜,在念歸城時就聽說萬世港是一根難咬的骨頭,坐擁大小船只近萬艘,水手、船工更是十萬之衆,昭陽以為有些誇張,近日裏偶爾見到進入港口的貨物車水馬龍,便以為是萬世港的極限了,沒想到今日是這樣的陣勢,不僅人多,而且這些人還特別守着規矩,如果這些不是船工是軍人,怕也要打一場硬丈了。此時昭陽才覺得聯姻好過為敵人……可如今這聯姻都一塌糊塗了起來,想到這裏,昭陽更是一陣心煩。
“公主,裏面請。”杜詠再一次喚起昭陽的注意力,他指向一艘綠眉毛,這船不及三丈,平日裏只做捕魚之用,出不了遠海。
“這是……?”昭陽好奇的問道,既然都說顧如泱愛出海,那她肯定不在這樣的船上。
“當家的平時都只停靠在西南一隅的燕子島,這就帶你過去。”杜詠說罷朝着梢公揮了揮手,船跟着就在離開了海岸。
此時霍啓山倒是一臉不屑,他道:“這姓顧的還真是小心,住那麽遠,又在海上,怕是沒人動得了她。”
這話自然也被杜詠聽他,他并不生氣,只是淡然解釋道:“顧将軍說笑了,燕子島乃是萬世港第一關口,跑海的人都知道,如果有誰妄圖對萬世港不利,那海上唯一可以通行的地方就是燕子島附近的水域,故而這并非我當家的貪生怕死,應該說是她守着萬世港的安危。”
“顧當家真豪傑。”昭陽不由說道。
“公主又何嘗不是?”杜詠笑道。
接着杜詠又指着西南方向:“那裏就是燕子島了,一會到了,還請公主随咱們的規矩。”
“但憑安排。”
燕子島雖離萬世港僅數十海裏,島上沒有植被,顯然這裏也無法生存。昭陽的坐着的綠眉毛還未走近島邊,就能見到一艘巨大的福船,船長足足有四十丈,如同一坐海上的城堡,又像一座漂流的小山,所有的船只在它面前都顯得特別的渺小,這甚至都比皇帝南逃乘坐的那一艘飛龍號都還要長十丈,而在船頭的位置,隐約可見用黑漆寫着兩個字——九天。
昭陽看着這巨物已經是目不轉睛,早已從細作口中聽過九天之大,如今真正站在九天之前才知道這是萬世港真正的實力。
綠眉毛船慢慢靠近九天,緊接着船上抛下來一根軟梯,杜詠指着軟梯道:“請公主上船。”
昭陽知道霍啓山乃是虎将,向來沖動,于是将他留在了船上,自己踏上軟梯,跟着杜詠一起上了這九天。
“喲,這不是九爺嗎?您今天怎麽有心情出海了。”水手一邊拉着軟梯一邊說道,又見到了昭陽,這臉就笑得更燦爛了:“這是哪家的小娘子,怎麽都給帶到船上來了,來來來,讓小哥哥牽着你上船。”
昭陽見那水手一臉輕薄,自己又何曾聽過這樣的戲言,只得匆忙躲開,好在杜詠手快,将那水手推到了一邊。
“哪家的小娘子,你顧當家明媒正娶的媳婦!走走走……別礙眼。”
“呵……原來是公主啊,”那水手一下就悟出了昭陽的身份,不過卻不見他有半點尊重的意思,他還是一臉嬉皮笑臉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當家的在下面的甲板。”
昭陽謝過杜詠,又緊随在杜詠身後,這算是真正踏上了顧如泱的領土,如果說萬世洪是所有海賊們的天下,那這船上就真的是只屬于顧如泱了,昭陽四處打量,只見這裏的水手個個精神抖擻,神采奕奕的樣子,換句話說都是一臉幸福的色彩,話說這幾年南逃,昭陽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如此風采了。
九天巨大,杜詠将昭陽帶到中央的船樓處,這船樓往上三層另有一個樓梯通往下層的甲板。
“公主在茶房稍等片刻,我這就請當家的上來。”杜詠将昭陽帶入船樓之中道。
“我還是跟着九爺下去吧。”昭陽心急幼弟,此時分秒必争,看着船下茫茫大海,她還不知道現在寰安究竟去了哪裏?
杜詠帶着昭陽往下走去,這裏與甲板上又是兩個天地,二人直徑往前走,一陣喧鬧聲逐漸從房間裏傳出。
杜詠抓住身邊的一個水手問道:“裏面在幹什麽?”
水手只道是龔老大帶着人私自出海了,日出後才發現沒了人,幾位爺正說等他回來如何處置。
“當家的在嗎?”杜詠又問道,這種事顧如泱一般能躲就躲的。
果不其然,只見那手水道道:“當家的在跟着船工修船,裏面是何老大在主事。”
一聽是何老大,杜詠也不再問了,接着急忙忙的又往船工的房間而去,果然見顧如泱正蹲在地上,手裏拿着钜子榔頭對着地上一陣敲敲打打。船工們見杜詠來了,分分行禮,嘴裏喚一聲九爺。
“九爺來了?”顧如泱仍然蹲在地上專心的擺弄她的玩意兒,看樣子沒有要擡意思。
“李工正教我補船呢,原來這膠的用法如此講究。”
“當家的,公主來了。”杜詠知道昭陽心急,也不再客套了。
顧如泱擡頭,一臉黑漆,跟個花貓似的,她的眼神直接落在了昭陽的身上,以為杜詠又來做說客,只冷淡的說道:“你來做什麽?我們沒得談。”
這眼神讓昭陽心頭覺得一紮,與顧如泱的二次見面本不應該這樣狼狽,她其實早準備了萬全的計劃,甚至從皇宮裏找了好些出海的寶貝,就為了與顧如泱能再次勢均力敵的談一次,可如今寰安的出現卻成了她的桎梏,而朝廷的大計也只有推遲下去。
但昭陽別無選擇,寰安是她同父同母的弟弟,她已經失去了母親,已經遠離了父親,她再也不許誰再從自己的身邊奪走寰安。
“本宮這次來,是請顧當家幫忙的。”昭陽說道,這些話并不好說出口,而她還要努力顯示出一副謙恭的樣子。
顧如泱将手上的工具扔在地上,起身饒有興趣的看着昭陽,這位公主說着求人幫忙,可還是一臉讓人讨厭的驕傲,目光卻未看着自己,顧如泱索性側頭去看昭陽的表情,她目光堅忍,嘴唇緊閉,這哪是在求人。
“大周皇帝無所不能,我一小小海賊可幫不上什麽忙。”
“……”顧如泱有意為難,昭陽無話可說。
“當家的,公主的弟弟今早出了海,說是獵鯨去了。”杜詠再一次打起圓場。
“獵鯨?”顧如泱都快笑了出來,她向昭陽問道:“你們家的人都挺愛做夢吧,獵鯨……呵,鯨有那麽好獵嗎?”
“顧大當家的,你若不幫,便不幫,不必在這羞辱我大周子弟。”昭陽不由的握緊了拳頭,龍游淺灘,昭陽何曾忘記過當年海峽之南九州大地,大周一統天下四百年,何等威風,如今生為公主的自己卻要被一個海賊嘲諷。
“這可不像在求人幫忙啊,公主。”顧如泱道。
昭陽死死的盯着顧如泱,這般情況讓她很想任性的轉身離開,她身為帝國公主的驕傲絕不容許她低頭,但她依然将情緒咽下,她深深的明白,帝國早已支離破碎,而她的親弟弟也正處危難之中,她必須讓顧如泱出海!
昭陽知道,她此時不得不服軟。
“顧大當家的,這不是大周的皇宮,這是萬世港,萬世港沒什麽皇帝,只有一個當家的,那就是你,顧如泱……”這是那日顧如泱扔給她的話,如今她一字一句的還給對方:“還請顧大當家,幫忙!”
顧如泱嘴角一揚,這感覺很微妙,她是海賊,對方是公主,前幾日這位公主還趾高氣揚着開着條件,如今她終于舍得低下高貴的頭顱。
“好!”顧如泱撿起身邊的一跟帕巾将手擦盡:“既然公主開了玉口,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顧如泱立即将何老大喚來,不過這老家夥見到了昭陽面色卻不怎麽好看,顧如泱讓何老大安排一支船隊,又帶幾個有經驗的捕鯨人,就讓杜詠帶頭,一隊人往鯨魚常常出現的海域出發。
不過何老大聽到之後卻變了臉色。
“怎麽又是捕鯨啊?”何老大問道。
“又?難道還有人出海捕鯨?”杜詠問道,昭陽也是一臉焦急。
“龔老大今天私自出了海,我們捉來了他碼頭上的人,說他是也去捕鯨了。”何老大說道:“你說他一個碼頭老大,好好的貨不送,捕什麽鯨,這鯨能值幾個錢。”
“難道是我弟弟雇傭的他?”昭陽猜測道。
“不可能!”何大老否認道:“就算真的聯系到龔老大,也不可能他親自出海,他親自出海一定是大生意。”
昭陽心底一沉,這下怕就不是捕鯨如此簡單了。
“你是說龔老大是私自出海?”顧如泱也有些好奇,之前就聽人提過他對自己心有不服。
“是。”何三思回答道。
杜詠對着顧如泱一揖,道:“當家的,怕你也要親自出趟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