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成了孤身一人
第7章 ◎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成了孤身一人。
此時已接近淩晨六點,大多數員工已經完成了手上的加急工作,期望回到宿舍還能躺上一兩個小時,只剩下五名夜班人員留在基地看守巡邏。原B07號患者造成的影響已被控制住,幸得先前患者發病鬧事的範圍被嚴格限制在隔離區附近,沒有機會靠近并毀壞重要資料或設施,只是對地形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響。
立秋同逢何在B03號患者病房外逗留了會兒,一名夜班員工跑來與逢何交接工作,依照逢何的指示在筆記上做好記錄,然後從病房門口摘下患者記錄日志,推門進入三號房間。
透過觀測窗口,他看到邊文濯自覺主動地下了床,配合工作人員開始進行一系列的數據檢測。
耳邊突然傳來逢何的自言自語:“催眠師要考證,考證得先給他辦個身份證明……要不要給他開一份工資?但未成年的手續不太好辦……”
“……”立秋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打斷了逢何的話語:“我成年了!”
他的耳朵長度早在幾年前就達到了成年标準。立秋下意識地往耳邊摸了摸,想将證據展示給逢何看,卻握住了兩團毛絨軟罩,他一怔神,這才想起逢何是人類,從沒見過自己的耳朵,且人類的成年标準也與他們大相徑庭。
逢何比立秋更為驚訝:“虛了幾歲成年的?”
立秋并沒聽過虛歲的概念,但他聽出了逢何語氣中的懷疑,當即抿着嘴,別過腦袋,不再理會逢何。
逢何看着好笑,剛想伸手揉他的腦袋,目光卻落在了白色耳罩上。
立秋察覺到危險的目光,雙手條件反射式地抓緊耳罩,警惕地後退一步。
“我不看。”偷襲計劃尚未開始便已夭折,逢何立馬高舉雙手表示投降。他向前一步湊到立秋身邊,笑眯眯地問道:“今晚吃飽了嗎?”
立秋聞言咽了下口水,卻道:“不餓。”
不同于外界人類味道平淡如水,隔離區各個病房裏關着的患者均是香味滿溢。立秋身周就像開了幾十桌宴,各色患者各色香味撲鼻而來。
要換做一個多月以前,立秋肯定早就撲上去啃了個遍。只是這些日子逢何每天将自己送上門來,難免将他的嘴養刁了些。
他突然想起了邊文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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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并不懂得人類感情,跨物種的理解對他目前而言過于困難,唯一能讓他稍微理解一些的只有人類情緒。
邊文濯說了許多作為患者的感受與經歷,立秋無法感同身受,卻能分辨出對方當時濃厚到滿溢的情緒——用人類的詞語進行描述,那大概就是悲傷與絕望吧。
那麽,其他患者是不是也都為這個問題困擾着呢?
陌生的情感生在心頭,好像邊文濯将什麽東西傳染給了他。
立秋猶豫地看了一眼觀測窗口,B03號患者完全不像逢何先前介紹的那樣拒絕溝通,反而非常積極地配合着工作人員,身周源源不斷地冒出橙黃色的小光點——他在開心。
他又看了看旁邊幾間病房,味道聞着雖香,卻遠比不上逢何的鮮香與邊文濯的甜膩,真要嘗起味道,或許更接近于大街上發病的邊文濯——酸甜鹹香之下,總凝聚着一團化不開的苦。
“但還能再吃一些。”立秋左右手相互抓緊衣袖,小聲補充了一句。
逢何挑了挑眉。他見到B03號患者對待立秋的态度時,就已經确定他遲遲沒有發病的原因。立秋的能力能夠做到這一步是他沒有想到的。
當“延緩發病”的效果只出現在他一個人身上時,還有可能只是個體差異;但若這效果出現在兩個人身上且概率為百分之百,則現象出現的概率便很有可能非常高。
這樣的能力一旦運用到患者的治療中,那麽整個圈子的現狀都會被改變。為此,逢何本已做好再軟磨硬泡一個月的打算,誰知他卻是主動應下。
似是蘭花清香拂過心尖,逢何溫柔笑道:“不急,我們過兩天再開始,現在先帶你回去休息。”
立秋不解。
逢何耐心解釋道:“等我幫你做一份身份證明,這樣會更安全一些。”
立秋接受了這個說法,點了點頭。
*
回家路上,逢何遵守了先前帶他出去找美食吃的承諾,将他帶去了美食一條街,任立秋進行選購。離開時,逢何手裏多出了四大袋的甜食與零嘴。
立秋坐着逢何的懸浮車回到別墅,被拉着聽完了各種智能電器的操作說明,并将食物全部放進冰箱。
“一天最多只能吃兩塊甜食,今天的份已經沒有了。”逢何說。
“為什麽?”立秋問。
“要是吃壞了肚子,可就一輩子都吃不了甜食了。”逢何恐吓他。
立秋回想了一下他在家鄉被人一刀捅穿肚子的事情——原來這就叫肚子壞了。再一想,這世界可沒有生命泉水能夠救他的命,吓得小臉一白,立馬頭如搗蒜。
他答應了逢何在他家裏多住幾天,逢何便安下心來,獨自離開回去上班。走之前,逢何給立秋留了臺巴掌大小的圓盤狀便攜式光腦,并教會他光腦的基本用法。
待到逢何離開後,立秋很快熟悉了光腦,開始嘗試在光腦上搜索一些自己好奇的事物。
不僅包括他在這個世界接觸到的新鮮詞彙,比如說“精神異常病症”、“監管者”、“精神異常病症療養監管所”等,更是将他在家鄉裏經常聽到卻一直不能理解的“全息游戲”、“玩家”、“恩披希”等詞彙都查了個遍。
大多數詞語都能查詢到相應的含義與資料,唯獨最後一個詞,不論他怎麽找,都沒法找到相關的信息。
随後,他用一整天的時間将這個世界出版的所有全息游戲搜了個遍,便逐個點進圖片查看。
沒有一張圖片能同他的家鄉對得上。
立秋垂下眼,沉默地清除掉了所有搜索記錄。
這樣也好。
也好……吧?
他走到衛生間的鏡子前,摘下頭上戴着的耳罩,卷着的長耳自然地舒展開來,半側着朝向前方,扁平而細長,耳背的絨毛從根部是寒冷的冰藍,到尖端漸變為白。
他在産生自我意識之後,也曾厭煩過那些無法溝通、終日只會跟随本性奪食的同族們。
後來,他來到了人類的世界。但哪怕是最開始成日躲藏、三五天吃不到一頓飯的日子,立秋也不曾有一刻懷念過他們。
直到現在。
他才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徹底成了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