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牛馬
012 牛馬
葉摘新開的酒樓,不出意外的倒閉了。不僅如此,還欠了一屁股債。
他蹲在州府門口,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葉挽,終于在昏昏欲睡時等到了葉挽的馬車。
馬車還沒停穩,葉摘便沖上一把搶走了車夫的工作,殷勤地替葉挽放好車凳。
葉挽本要下車,但見來人是滿臉讨好的葉摘,想也不想便收回腳,直接跳下車來。
“妹妹!”葉摘哀呼一聲,礙于現在還在大街上,又壓低聲音哀求道,“你可一定要救救哥,我破産了,還欠了一點點錢,他們着急要,你先幫我抵上。”
葉挽無情地扯回袖子,“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誰敢要你的命,好妹妹,你就幫幫哥嘛,哥都不敢出州府了。”
葉挽身為一州之主,一向公私分明,幫理不幫親。那群人并不忌憚他是葉挽兄長的身份,但到底還是忌憚州府,追着他讨債追了三條街,看他躲進了州府才沒敢上前。
葉挽皺眉看了看他,似乎想到什麽,大發慈悲開口道:“欠了多少?”
葉摘抿着嘴彎了彎,小心地比了個數,“……金條。”
葉挽微微瞪大眼睛,一時有些無語,“你借高利貸了?”
葉摘嘀咕道:“還不是你不肯援助我……”
他又一直沒找到和妹夫碰頭的機會,被人一忽悠就借了高利貸。
葉挽嘴唇微微抽搐,随後眼睛一閉,翻了個白眼,腳下的步伐邁得極大。
葉摘小跑着跟上她,言辭懇切道:“妹妹說得對,我實在不是做生意的料子,我錯了,從今以t後一定洗心革面,你可要救救我呀,過了今日利息又要翻倍了。不如……不如你借着除暴安良的名頭,順便替我收拾了那幾個放高利貸的混混,真是翻了天了,居然敢在州主兄長頭上放高利貸!”
葉挽冷冷瞪他,道:“我看你後半生就老死在州府吧。”
“別呀。”葉摘攔住她,苦苦哀求道,“聽說妹夫出了事,我還想去看看妹夫呢,哪能一直待在這裏。”
葉挽冷笑一聲,“我看你是良心發現,不好意思現在去找九宴要錢吧。”
葉摘尴尬了,低下頭不說話。
城裏傳得沸沸揚揚,他自然聽說了大妹夫在小西縣的遭遇,确實不好意思這會兒去伸手要錢。再說,他這會兒去要錢顯得多那啥啊,人家給不給還說不準。
出了這種事,他估摸着葉挽心裏也不好受,但實在被逼得緊,只能來找她求援了。
葉挽不再理會他。離開了幾日,書案上的公文又堆成山了。
葉摘賴在書房不走,他靠在春山竹石圖的旁邊,想了想,關切地問了一句:“大妹夫他……身體還好吧?”
“他好不好跟你沒多大關系,你少打他的主意。”
葉摘不依不饒道:“夜鸠此舉,是在對州府宣戰啊妹妹,明知我們在全城通緝她,還敢明目張膽抓了你的郎君,還在荒郊野嶺過了一夜,你說這這這,成何體統!”
葉挽忽然從公文堆裏緩緩擡起頭,沖他勾了勾手,葉摘猶猶豫豫地踱了過去。
“兄長是不是真的想出州府?”
葉摘眼睛一亮,“你願意幫我還高利貸?”
“有條件。”
葉摘激動得抓起手邊公文,“你說!只要你肯幫我還債,我給你當牛做馬,我的好妹妹。”
葉挽看着他手裏的公文,點點頭,道:“我缺的就是一匹牛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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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裏如今熱議的兩個話題,一個是陸家少爺被困小西縣,另一個則是之前謠傳的州主郎君之事。兩件事情一聯系上,就引發了百姓更加大膽的猜測。
小西縣破廟的事在城裏傳了幾日,漸漸風波平息。
實際上是大家礙于州主的面子,只敢悄悄地私下議論。
慕葉當日沒能和陸九宴一起進去,被攔在了門口,後來又見金榮聚集了一波人馬沖進去,他誤以為小西縣的鋪子都反了,要對陸九宴不利,又自知一人之力難以對抗,立刻便跑回滄州搬救兵。
為了不暴露身份,他連馬匹都沒敢在小西縣買,一路徒步走回滄州,路上被山賊搶走了錢,流落到同乞丐走了一段路,也怪他跟着陸九宴養尊處優慣了,三腳貓功夫不足以傍身,體力又跟不上,回到滄州已經是三天後。
從滄州城門口走到陸府的途中,他就得知了這幾日的全部經過,一路聽來,慕葉只覺得無比震驚。
慕葉強撐着走到陸家門口便再也撐不住了,兩眼一黑倒在地上,被門衛發現,喚來了幾個下人才把他擡回陸府。
陸九宴得知他一路上的遭遇,有些哭笑不得,大發慈悲說不怪罪他。
陸九宴指了下門口,“慕青正好回來了,這幾日你便好好休養吧。”
慕青是和慕葉一起長大的兄弟,一同負責陸九宴的衣食起居,他自小便練得一身好武藝,前段時間柳府案鬧得沸沸揚揚,陸家為了押運貨物的安全,才臨時調用慕青押了一趟镖。
慕葉卻望着他欲言又止,又上下打量着陸九宴,見他生龍活虎的,不似傳言裏說的受了怎樣怎樣的罪,最後還是低下頭藏起了自己的疑慮。
一日沒有問清小西縣的事情,陸九宴心裏的石頭就一日落不下來。
前庭後院找遍了沒瞧見爹娘的影子,一問才知爹娘啓程去了小西縣,處理前幾日的事情。
下人呈上一只精致的食盒,道:“少爺,夫人說您要是得空了,就去州府問候一下州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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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明巍從清州回來了。
清州之行讓他略顯疲憊,回來路上聽說了陸九宴的事,葉明巍原本平和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顧不得休整,一下馬便直奔州府而來。
陽光透過書房的雕花窗棂,灑在葉挽的身上。收到消息,她緩緩轉頭看向正埋首于公文堆中奮筆疾書的葉摘,輕聲道:“兄長,今日回去休息吧。”
葉摘先是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後瞪大眼睛,立刻踉踉跄跄地從堆積如山的公文裏站起來,動作有些倉促,差點碰倒一旁的墨盒。生怕葉挽下一秒就要反悔似的,匆匆擺了擺手,就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門,帶起一陣微風将桌上的紙張吹得沙沙作響。
看着淩亂的書桌,葉挽無奈地搖了搖頭,拿起一份份公文擺放整齊。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猛地停在身後,随後便響起葉明巍嚴厲的質問:“葉挽,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葉挽不緊不慢,面不改色整理好書案,才緩緩轉身看向葉明巍,平靜地喚了一聲‘父親’。
葉明巍疾步上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緊緊盯着她的眼睛,冷冷質問道:“我叫你殺了陸九宴以絕後患,你不殺便罷了,竟然還敢以夜鸠的身份跟他糾纏!你怎麽如此不知分寸!”
他的聲音在書房中回蕩,帶着壓抑不住的憤怒。
葉挽擡起眼皮,平靜注視着葉明巍,嘴角帶着一絲淡淡笑意,似是不解地問道:“父親,女兒哪裏不知分寸?”
“你讓我成婚我便成婚,叫我和離我便和離,你要我當好一州之主,不得耽于兒女情長,不得有半點徇私……我承認,我的确對九宴有那麽一點私心。除此之外,我自認為做到了你要求的每一點。”
葉明巍沒想到她會這麽說,嘴唇顫抖了一下,再次問道:“小西縣的事難道不是你做的?你表面确實答應了和離,可你又這麽做,不就是變着法不肯和離嗎?”
“那不是我做的。”葉挽擡起頭,露出一個端方自持的笑容,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卻照不進她幽深的眼眸,“那是夜鸠做的。”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葉明巍難以置信地看着她。
“那父親又清不清楚你面前站着的是誰?”
她眼神中透着一股洶湧的平靜,仿佛深不見底的湖泊。
“我現在是您的女兒,是滄州州主,是聽話明理懂分寸的葉挽。”
葉挽輕輕攤開雙手,臉上的笑容肆意綻放。
“可夜鸠不是這樣的,父親。”
“夜鸠是你精心培育的冷血殺手。”
“她只知道,為達目的,必要時候可以不擇手段。”
葉明巍的臉色變得煞白,踉跄地後退了幾步。他的眼神中滿是驚愕,驚魂不定地盯着面前的葉挽,似乎不敢相信這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女兒。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來人禀報:“州主,陸少爺來了。”
葉挽閉了閉眼,斂去眸子裏不符合她此時身份的神色。她沒有看葉明巍,而是大步走到門口,伸手打開了房門。
“城裏的傳言你不知道?”
府衛愣了一下,“啊?”他還沒反應過來葉挽話中的意思。
葉挽道:“陸九宴,是我的郎君,不是什麽陸少爺。”
府衛立刻明白過來,忙躬身道:“是,屬下這就請郎君上來!”說完,匆忙下了樓。
葉明巍走到門口,目光晦暗地看向葉挽,眼神中交織着難以形容的複雜神色。他深深嘆口氣,負手快步離開,與陸九宴在下樓的途中碰上了。
陸九宴趕忙恭敬地向他行禮,葉明巍冷冷一哼,寬大的袖袍一甩,拂袖而去。
陸九宴不明所以,有些郁悶地接過慕青手裏的食盒,獨自上了樓。
州府三樓,除了書房和尚客堂,還有葉挽休息的院子。
葉挽又把葉摘叫回來批改公文,在對方喋喋不休的破口大罵下,面不改色合上了書房門。
陸九宴迎面走來,指了指書房門,問:“有人啊?”
“沒人。”葉挽邁步小院走,伸手一把推開了院門。
陸九宴明明聽到有聲音,但葉挽說沒人,他就沒再多想。
他揭開食盒,看清裏面盛放的東西,輕輕抽吸了一口氣。
爹娘是下血本了。
葉挽看了看粥,又看了看他,嘴角壓不住上揚。
她拿起勺子,攪拌着粥,眼中滿是懷念和期待,“你以前總給我熬粥,說起來,我已經好久沒喝過你熬的粥了。”
陸九宴:“啊,這個……”
可不是他熬的。熬粥多費時啊,還是這麽名貴大補的食材,稍不留神就給熬壞了。
幾勺下肚,葉挽的臉色變了變,眼底的光也暗淡了幾分。
九宴的廚藝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第一口沒吃出熟悉的味道,她在心裏告訴自己或許是九宴太久沒下廚,手藝生疏了。咽下第二口,又告訴自己九宴如今和從前是有些不同的,口味與從前大相徑庭是正常的。但當她再次将勺子伸向粥碗時,卻怎麽也咽不下第三t口了。
她放下勺子,擦了擦嘴角,站起身來,強顏歡笑道:“今日還早,一起上街逛逛吧。”
“嗯……你今日這麽得空?”
“從今以後,我對你,日日都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