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何故生慈悲
何故生慈悲
說起這個,裴成遠就有點來氣。
昨日一回來就被二老叫了過去,臉色一個賽一個的嚴肅。
像是除夕那日給他臉了,今日是萬不會由着他似的。
“國子監要入,這婚事,也必須提上日程!”父親就差一錘定音了。
“不可能!”國子監倒是能應,左右也是被留在了京中,可要他跟那些小姐虛與委蛇,做夢!
“成遠,你這麽大人了,該是明白我與你爹的難處。”母親跟着幫腔,“裴家的事,向來由不得自己,如今你皇姑母還做主,往後呢?你有沒有想過?”
“……”他不作聲了。
見此情景,父親才又硬聲:“這兩樁事,你不應也得應。”
還想要争辯,胳膊卻是被母親拉住。
裴成遠知道他們的考量,平心而論,他不是個白眼狼,但要他乖乖接納,做不到。
“國子監,我可以去。”終于,他道,“可這婚事,恕兒子不能答應,都推了吧。”
“你……”父親作勢要上前,被母親攔了。
裴成遠退了一步,他覺得今日父親有點太過激動了。
正想着,就聽母親嘆道:“便是推了,也得在你皇姑母那有個說法。再者說,這些女孩子都很優秀,說親的那也是踏破鞋的,保不準就定下了,誰家也不會單單候着你。”
“那我就不娶了。既然都t難做,我孤獨終老便是,也免得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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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
驟然的咳嗽,叫他收了聲,趕緊閉嘴要去扶人。
“成遠!”母親提了聲,“說的什麽渾話!怎麽這麽不懂事!”
她扶着侯爺坐下,替他順氣,複又擡頭:“你是想氣死我們?!”
裴成遠被生生隔開手,再聽父親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心下一緊。
片刻,他終是擔憂上前:“是兒子的錯,兒子只是實在不想現在考慮這些,更不想與她們相交。爹你打我吧!要不你說點其他的事,除了這一樁,兒子都答應!”
一言出,二老紛紛都瞧住了他。
咳嗽的也不咳了,拍背順氣的也不動了。
侯爺分明還是前一刻還氣哼哼,咳得眼紅脖子粗的,頓時就擡頭朗聲問:“此言當真?”
“……”
苦肉計。
以退為進。
好計謀。
真是他的好雙親。
自家房子裏頭都開始玩心眼子了。
特別是老頭子,文官就是玩得髒!!!
還有眼前這個。
寫個字罷了,要什麽指點!一本字帖還不夠麽!
他是一着不慎,被二老擺了一道才答應來教幾天的,她倒好,倒還先不樂意起來。
裴成遠最後拂了一把袖子,擡腳就跨進了院子。
迎着某人滿臉的不願意,他不懷好意地皮笑肉不笑:“勸你最好對我态度好點,免得我一會教起來沒個輕重。”
嚴之瑤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麽是他過來。
是她教蔣氏的方法不對嗎?
是她舉的例子不夠明确嗎?
還是她漏算了什麽?
不是,這人怎麽當真是要過來教她的模樣?
什麽叫教起來沒個輕重?
這打哪兒開始算起的?
少爺已經打她眼前略過,背着手,趾高氣昂的。
等等,那是什麽?
沒看錯的話,他這是還帶了一把戒尺?!!
恍惚間,她猛地回神,正見少爺已經快要進屋,手指一動,趕緊扯住了人。
腰帶一緊,裴成遠被拽得往後一聳。
力氣之大,像是他将要做的不是進屋,而是要燒她房子。
“嚴之瑤!!!”
嚴之瑤被吼得一驚,立刻松手。
然後,就見少爺鐵青着臉,一手按着腰帶,一手提着戒尺指着她。
情急之下,她伸了脖子慌慌張張往邊上一指,嘴裏竟是跟着吐出字來:“我……那……”
趔趄之下,裴成遠原是氣極了,不想,耳畔傳來的聲響陌生又異樣。
他倏地掀眼。
是兩個模糊的單字。
伴着那細小的聲音的,是同樣急得快要發抖的手,指的是隔壁大開的屋子。
想要質問的話便就生生壓下。
他微微偏頭,壓下的目光一轉,而後,一瞬不瞬地,落在了她顫抖的唇上。
不僅是他,便是嚴之瑤自己,也愣住了。
幾個月了,她從不曾發出過一個音來。
猛地擡眼,剛好瞧見邊上同樣驚喜的兩個丫頭。
“小姐,你剛剛……”
話頭卻是被人截斷,少爺的聲音響起。
“剛剛說什麽?小啞巴,你大聲點。”
露華覺得少爺真的是毫無憐香惜玉之心,此時此刻,他竟然還兇小姐!
春容想着,老天爺,少爺竟然把啞巴小姐氣得都說話了!
嚴之瑤卻是沒想這麽多,她伸手撫上自己的喉嚨,還沉浸在震驚中。
得了裴成遠這一句,才堪堪相信了剛剛的聲音真的是自己發出的。
她試着張了張嘴,又張了張。
裴成遠就這麽瞧着她努力掙紮了一番。
最後無果,一雙快要紅透的眼看住了自己。
古怪。
為什麽他也跟着覺得喉嚨緊了緊。
片刻,他一揮手:“行了,以後再說吧。”
嚴之瑤不察,就見他轉身往邊上的書房走去。
院中,丢了主仆三個,另兩個趕緊奔過來。
“小姐,你會說話了!還能說嗎?”
“不急不急的,小姐,咱們慢慢來。”
“小姐你說啊——啊——”
剛要試試,那邊檐下,少年已經站定撇來一眼。
“哦,忘了說,你只有一炷香時間求教。”
嚴之瑤擡頭,不是,夫人答應的是半個時辰啊。
裴成遠瞧着她質疑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樣,突然好心情地又解釋道:“原本是半個時辰,但是呢,剛剛你院裏的樹枝欺負人,而你,小啞巴,你還無緣無故扒拉我腰帶,其心可誅!啧,在你院子裏,我時時刻刻都可能會受到傷害,太叫人害怕了。”
???????
說完,他擡起一根手指:“所以,一炷香。爺已經很仁慈了。”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講什麽?
嚴之瑤覺得人不要臉,真的是天下無敵。
然而,一想到往後是他來教,頓時又覺得一炷香也夠了。
夠得很。
無法,她只能跟着進去。
裴成遠已經徑直過去坐在了案前,很有主人的架勢,他一伸手,就撈過她練過的厚厚一沓紙。
嚴之瑤乖順站在邊上,大氣也不敢出。
之前他就看她的字不痛快,如今真成了夫子,可不是得挑得更厲害。
只是,等了半天,翻看的人仍是沒講話。
他低着頭,側顏緊繃,嚴之瑤也不知是個什麽情況。
他越沉默,她心裏便就更沒底。
到最後,終于是鼓起勇氣捱過去幾步。
裴成遠真的是第一次見這麽沒有天賦的人,究竟是怎麽把橫撇豎捺寫成這般模樣的?
對着字帖都描不出來麽?
他想要嘲諷,卻發現一時間竟然找不出一個最有力的切入口。
甚至,他都有點同情自己了。
這樣的學生,怎麽教?
紙頁忽得一暗,是她靠近了些。
呵,這學生還敢自己先撞上來。
裴成遠擡眼,沒好氣:“幹嘛?”
眼前的少女明顯是被他的語氣殺了一道,眼神都閃爍了。
不過很快,她就端得面上平靜,開始比劃。
嚴之瑤注意到,随着她的動作,裴成遠的眉頭便就跟着抓了起來。
小小年紀就愛皺眉頭,往後肯定長皺紋的。
她心道着,小心看他神色。
“你問我,為什麽還不教你寫字?”裴成遠将她的字丢在了桌上,“你說呢?”
嚴之瑤噎住了。
這是她能答得上來的?
嗯,能。
少爺問了哪裏有不答的道理。
思忖半晌,她擡手。
只是一個動作,便就聽得少爺不耐地呲了一聲。
本能地,她立刻停了動作。
“……差……”
裴成遠挑眉。
這是今晚第二次,聽見她的聲音。
少爺很滿意,這滿意叫他忽略了方才乍一見到她字産生的畏難情緒。
他突然發現,逼得她講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嚴之瑤艱難吐出這個字便就抿唇,她覺得自己現在像個牙牙學語的孩童。
還是對着這樣一個少爺,實在醜得慌。
不過有人不是這麽想的,不僅不這麽想,甚至突然轉性,開始大發慈悲起來。
裴成遠:“嗯,答得好。”
嚴之瑤:“……”
裴成遠:“拿筆吧,爺只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