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耳朵
耳朵
研究員打開透明的方形盒子,紀珩在這麽多天的實驗+不眠不休下身體本就虛弱,剛才還動用了催眠能力,腳接觸到地面的時候差點沒站穩。
身邊的研究員扶住他的腰把他攬入懷裏,研究員有着一副自己完全陌生的面容,但嘴裏發出的聲音卻帶着他日思夜想的熟悉。
“對不起,寶貝,我來晚了。”
此刻紀珩心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威廉撒謊,她根本沒有約會。
至于威廉口中星網上那些“卓衫”和三皇子約會的照片,照片裏的人肯定不是他面前這個卓衫。
吸血鬼甩了甩眩暈的腦袋,咬破舌尖,疼痛讓他清醒,思念如骨附蛆纏繞在紀珩的心頭,他很想問“你怎麽來了?”“皇帝給你和三皇子指婚是真的嗎?”,但不行,現在還不是時候,吸血鬼在卓衫溫暖的懷抱裏蹭了蹭,最後問出一句:“你有其他盒子的鑰匙嗎?”
“有。”
“那我們去救人吧。”
卓衫打開其他透明方形盒子,地面上站着的吸血鬼越來越多,他們大多身形瘦弱、臉色蒼白,但那一雙雙血紅的眼睛裏述說着滿滿的憎恨與複仇。
“沒想到放我們出來的會是一個人類。”
一只吸血鬼看向紀珩:“小子,我為什麽感應不到你?”
紀珩将一只只有六七歲的吸血鬼從方形盒子裏抱出來,他随口回道:“因為我有秘密武器。”
紀珩摸摸懷裏小吸血的頭頂:“你叫什麽名字?”
小吸血鬼字正腔圓:“我叫莫亞。”
“好,莫亞,待會兒我們要打架,你自己藏好不要叫那些欺負你的人發現知道嗎?”
莫亞點了點頭,然後掃了一眼周圍,朝放在角落的一架實驗儀器跑去。
計算着時間,卓衫擡頭看了一眼頭頂看似正常工作的監控設備,将手裏的消音槍塞給紀珩,“保護好自己。”
打破寂靜的是一道熟悉的男聲:“等你很久了,卓少将——哦不,卓衫。”
“沒想到你對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表弟倒是很看重。”
銀盾士兵将整個實驗室圍得密不透風,威廉走進來,掃了一眼站在地面上的衆多吸血鬼,笑着搖了搖頭:“真是一群不聽話的小蟲子。”
“都殺了。”他話音一轉,實驗室瞬間變成刀槍的煉獄。
打鬥聲與血肉交織,一架高約兩米的銀白色機甲伫立在戰場中,下一秒,機甲以千鈞一發的速度掠向威廉。
卓衫一拳打向威廉的頭,機甲傳遞給她的卻不是人體的觸感,而是同樣的堅硬剛勁。
外骨骼機甲——威廉也有一架。
銀白色的高大機甲被藍色機甲掐着脖子砸向實驗室的牆壁,直接将其砸出一個大坑,牆壁碎屑四處飛濺,躲在角落裏的莫亞用牙齒死死咬着被牆壁碎屑割傷的手臂,只有這樣他才能不發出聲音。
紀珩平日裏修剪得圓潤整齊的指甲變得長且鋒利,暗紅色的指甲不帶絲毫猶豫貫穿銀盾士兵的胸膛,他把消音槍給了一只指甲被拔掉現在還沒長好的吸血鬼,好在那只吸血鬼會使用人類槍械,并且準頭不錯。
吸血鬼縱然強大,但也不是無所不能,更何況他們是一群被實驗長期折磨的吸血鬼,即便不注射剝奪能力的試劑,他們也無法發揮出被抓進來之前的實力。
實驗室裏之前有近兩百只吸血鬼,現在只剩下不到一百二十只,大滴的汗混着血從紀珩臉上滑落,他臉色白得像紙,又被血液染紅,暗紅色的鋒利指甲從人類胸膛中抽出,帶出滿手的血,宛如地獄來的修羅。
身上的白色衣物已經完全被染成紅色,有別人的也有自己的,紀珩呼吸變得粗重,高強度的戰鬥讓他本就虛弱的身體體力不支,攻擊和閃避的速度明顯減慢,肩膀和大腿處被能量彈打出血洞。
敵人實在太多,外圍的士兵端着能量槍找準機會就是一槍,實驗室裏面的士兵拿着光刀近戰,紀珩被一把光刀抵着肩膀壓在窗臺上,他甚至能聽見血液相互擠壓着往外流的聲音。
緊咬着牙,紀珩屈起膝蓋攻擊士兵的下三路,他用的力氣很大,士兵臉上立刻浮現痛色,紀珩迅速奪過壓在肩上的光刀反手一揮。
一顆人頭滾落在地。
實驗室外,銀白色機甲正用雙臂緊緊勒着藍色機甲的脖子,銀白色機甲上有着數不勝數的傷痕和殘缺,手臂上甚至有一塊機甲已經脫落,可以看見被血染紅的白色研究服。
藍色機甲也好不到哪裏去,腦袋上有三分之一的機甲已經脫落,威廉曲起手肘狠狠撞擊銀白色機甲的頭部,同時雙腿猛得蹬地,一個翻轉瞬間反制住銀白色機甲,他将一根被藍色機甲包裹的手指從卓衫手臂處機甲破開的口子伸進去,用力插入皮膚翻轉攪動,血液流出瞬間将銀白色染成紅色。
威廉瞥一眼實驗室,看見半個身子被壓在斷裂牆壁上的紀珩,吸血鬼滿臉是血,肩膀正被一把光刀不斷壓出血跡,幾乎快要被光刀整個削下來。
威廉将拳頭狠狠砸在卓衫被機甲包裹的頭部,笑聲從機甲嘴裏傳出:“卓衫,那只吸血鬼的情況貌似不太好,他看起來快死了。”
——“快要死的是你!”
突然的一顆能量彈朝威廉破風而來,對準他沒有被機甲覆蓋的那三分之一個腦袋,威廉立刻松開對卓衫的鉗制,翻身往旁邊滾去,這顆能量彈只是擦過他的肩膀,在機甲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跡。
半分鐘前,一艘光艦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這顆星球,借着夜色和這顆星球上大量廢棄的高大建築的遮擋,它懸停在離地面十來米的高空中,接着一個又一個漆黑的影子跳下光艦落在廢棄的高大建築上。
這些影子最終悄無聲息來到實驗室周圍,他們宛如一陣飓風瞬間湧入戰場,帶着滿腔的憤怒和不甘,用同樣的手法将指甲插入人類的胸膛中。
卓衫看向握着能量槍的克裏斯和艾朵,機甲後面的嘴角勾起:“你們來了。”
有了大量健康強大吸血鬼的加入,戰場不再是往銀盾那邊一邊倒的局勢,身體機能和精神都瀕臨崩潰的紀珩也終于松了一口氣,他徑直朝一個方向走去,收起滴着血的暗紅色長指甲,然後蹲下身把緊緊咬着自己胳膊的莫亞抱起來。
有了其他吸血鬼的幫忙,他很順利地将莫亞從血肉亂飛的實驗室裏面帶出來,他沒看見高大的銀白色機甲,倒是看見了正在操縱機器人的克裏斯。
紀珩抱着莫亞朝他走過去,“光艦裏還有人吧?”
克裏斯頭也不擡,語氣不好地“嗯”了一聲,餘光瞥見他手裏抱着的小吸血鬼,又擡起頭看了一眼面前渾身是血的紀珩,重重吐出一口氣,咬着牙道:“多能耐啊!一個人就敢來闖大本營,要不是舌釘裏有定位裝置,你現在已經跟他一樣了!”
克裏斯指着腳邊的一具屍體,面無表情盯着紀珩,眼眶有些紅,“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去當誘餌,你是不是還以為自己特牛叉呢?!”
紀珩自知理虧,他無法反駁,正因為知道舌釘裏面有定位裝置,他才決定當一回誘餌,這顆暗地裏進行吸血鬼實驗的星球就是那條被引出洞的蛇,只不過這裏面多了一個他沒考慮過的變數——本應在首都星與三皇子籌備訂婚事宜的卓衫。
但紀珩肯定不能這麽跟克裏斯說,他心裏的想法對于正在氣頭上的克裏斯完全就是火上澆油。
紀珩只能指着懷裏的小吸血鬼:“我把他送到光艦裏,外面太危險。”
克裏斯“嗯”了一聲,臉色依舊不太好看,他繼續操縱着機器人在實驗室周圍進行地毯式搜索。
光艦裏還留了十個吸血鬼“守家”,紀珩把莫亞放到地上,正準備離開,莫亞抓住了他的手,然後站在一個凳子上墊着腳尖往紀珩的肩膀上輕輕吹氣,“我的人類小夥伴說,受傷了這樣吹一吹就不疼了。”
紀珩一怔,他笑着揉了揉小吸血鬼的腦袋,“謝謝,沒有剛才疼了。”
走下光艦,吸血鬼敏銳的聽覺捕捉到幾不可聞的“滴答”聲,聽起來有些悶,就像是……從地下傳出來的。
紀珩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快速回到實驗室外面,看到克裏斯神色嚴肅而凝重地讓吸血鬼們趕緊回到光艦。
他一把拉住克裏斯的手臂,問道:“地下是不是有東西?!”
克裏斯點了下頭,“足以毀滅整顆星球表層的定時炸彈,你和嫂子打開所有方形盒子那一刻再過四十分鐘,就是定時炸彈啓動的時間,現在——”
他看了一眼手裏的顯示器,嗓音沉重喑啞:“倒計時還有一分半。”
克裏斯很慶幸帶了機器人過來。
紀珩手指有些抖,他用力握了握拳,“卓衫和艾朵呢?”
“他們在對付威廉,我給艾朵發了信息,她沒回我。”倒計時一分二十秒,克裏斯語氣有些急。
紀珩捏住他的肩,“你讓其他人先上光艦,我去找她們,要是倒計時結束前二十秒我們還沒回來,你們就離開。”
光艦起飛需要助跑,二十秒——是光艦需要的最短助跑時間。
“那你們呢?!”克裏斯指甲嵌入掌心。
紀珩加重語氣:“這些人是你帶過來的,你必須把他們安全地帶回去!”
“克裏斯,記住別等。”
得益于吸血鬼的特殊能力,紀珩暫時抛棄其他感官,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聽覺上,過度使用聽覺讓他很難受,就像是整顆星球都被包裹在他的耳蝸之內,紀珩懷疑自己的腦袋和耳朵會壞掉,他緊緊咬着牙,嘴裏彌漫着茉莉花的氣味。
克裏斯的聲音,剔除。
敵人的哀嚎和叫罵,剔除。
星球上其他物種産生的雜音,剔除。
接着是雜亂無章的打鬥聲……
紀珩雙眼緊閉,本就蒼白的臉色幾乎變得透明,大顆的冷汗從他臉上流下,帶走幹涸的血跡。
突然,一聲短促而刺耳的聲音沖擊他的耳膜,像是機甲在互相摩擦碰撞,顧不得疼痛,紀珩尋找着同樣的聲音,在腦海中模拟出大致的位置和行走路線。
紀珩突然睜開眼,耳朵裏流出什麽溫熱且黏膩的液體,他伸手一摸,被.幹涸血跡包裹的手指上沾着新鮮的血液,耳朵和頭疼得厲害,紀珩重重掐在肩上的刀傷處。
頭好像沒那麽疼了,他沿着腦海裏的路線前進,速度快到只能捕捉到一點模糊的殘影,紀珩在心裏默默數着:59,58,57……
……41,40。視野裏終于出現銀白色的高大身影,它并不幹淨,反而布滿了焦黑的傷痕和鮮紅的血跡,被掐着脖子按在地上,藍色機甲手掌成爪狀抓向銀白色機甲破損的胸口處,不出意外,被藍色機甲包裹的手指會插入一顆跳動的心髒。
紀珩閃身至藍色機甲身後,鋒利的指甲從機甲頭部的破損處用力插入,紀珩嚴重受損的耳朵好像聽見威廉痛苦的叫聲,又悶又刺、像一塊吸滿了水的海綿塞在耳朵裏,接着他便感覺到自己的耳朵宛如一塊死物,他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了。
他還沒來得及閃避就被藍色機甲抓着狠狠砸向一邊。
紀珩閉上眼睛,身上每一處都在痛,他想象着自己砸在地上渾身的骨頭肯定會碎裂。然而背部接觸到的不是堅硬的地面而是一雙有力但冰冷的手臂。
紀珩睜眼看見一張泛着冷兵器光澤的臉,他擰起眉突然嘔出一口血,模糊不清地說着:“地下有……炸彈,快走!”
“呵,竟然被你們發現了,可惜——”威廉笑了一聲,退後幾步對着某塊地面用力踩了下去,只見地面突然裂出一道寬約百米的大口子。
“你們還是要死在這裏!”
威廉的聲音越過百米裂縫到達這一邊的地面,紀珩聽不到他說了什麽,但他看見一架飛行器降落在另一邊的地面上,接着威廉消失,飛行器騰空然後飛遠變成一個小點。
倒計時二十秒,這裏離實驗室那邊太遠,紀珩看不見“魔鬼”的光艦,不過他相信克裏斯會聽他的話,他被銀白色機甲抱着跑向一個位置,然後雙耳失聰的吸血鬼看見滿頭大汗臉色蒼白的艾朵。
“組裝好了,走吧。”艾朵的胸膛劇烈起伏着,手指高頻次地痙攣着,她呼出一口濁氣,疲憊地說道。
如果不是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刻,艾朵甚至想大喊一聲:“五十秒!我破了組裝飛行器的記錄!”
一分鐘前,她看見了克裏斯的機器人,機器人的顯示屏上列着一串代碼,是高中時克裏斯研究出來的僅有他們三人知道的語言,艾朵快速翻譯這串代碼,得到一條讓她心跳加速的消息。
——這顆星球的表層将在一分鐘後爆炸。
在這顆星球四處搜尋着的所有機器人中,這臺機器人率先完成了主人施加給它的使命,在艾朵面前當場解體成了一灘拼都拼不起來的透明液體,然後迅速蒸發什麽都沒留下。
事态緊急,她冷靜思考着逃生方式,然後在一個廢棄建築裏面發現了破舊的飛行器零件,五十秒,她全身心投入到飛行器組裝中,卓衫則不動聲色将威廉引到其他地方。
倒計時五秒,一架灰撲撲的老舊飛行器在地面上反複騰起又落下,艾朵緊抿着唇,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砸在飛行器駕駛臺上,她一遍又一遍檢查着飛行器的參數,将飛行器調整到最适宜起飛的狀态,然而天不遂人願,飛行器才飛起來幾米又落下,這種磨人又驚悚的過程已經重複了三次。
還有三秒,艾朵将手指再一次放在啓動飛行器的按鈕上,她深呼吸一口氣,聲音沉重而疲憊,“最後一次機會了。”也不知道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在對飛行器內的另外一人一機甲說。
3——2——
飛行器迅速騰空。
——1
卡可星像一顆正在燃燒的火球,星球表層和數百名銀盾士兵瞬間化作灰燼。
而在燦烈的刺眼白光和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灰撲撲的飛行器被爆炸的餘波震得不斷傾斜抖動,它黑灰色的頭部率先從火光中沖出,接着是颠簸的身體還有不斷擺動的尾部,硬生生從爆炸波中拉出一道平靜而停滞的直線。
宛如一只從火海中拼死逃生的飛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