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第09章 09
林夏螢是邊界感極強的人。新周的第一天,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讓任何物品越線到隔壁桌去。
課本的頁角她都掐得剛剛好,能正經地呆在自己的領地。
和男生同桌跟和女生同桌很不一樣,長時間下來也講不了什麽話,八卦更是想都不用想。她變成了一個“悶葫蘆”。
如此下來,這與單人單座也沒什麽兩樣。
後排倒是坐着一個話多的吳童旭,可話太多她也扛不住。所以一下課,她就借着各種理由逃離座位。
上課就更煎熬了,尤其是理科的課。
暑假補課期間就已經在高考複習,題型一綜合,難度比單學知識點時高了好幾個檔次。
而且重難點和她以前學的不太一樣,數列題都能出現在壓軸的位置,讓人措手不及。
她明顯感覺到自己力不從心。
更壞的消息是,好像只有她一個人這麽覺得。
老師對大家的水平很了解,知道什麽時候該放慢速度,什麽時候能一帶而過。但林夏螢似乎不在“大家”這個行列裏。
講試卷的時候她就發現了,很多“沒幾個人錯,估計是粗心,就不講了”的題,永遠都是她錯的。
問題是,她是真的不會。
這節數學課又是這樣。
她盯着題幹半天,還沒有思路,老師已經開始說解法了。
從她的視角看過去,同學們齊刷刷點頭暗自應和,還有大膽開口說自己還有其他方法的。
她同桌則是另一種。
路昀很少擡頭,要麽在看下一道例題,要麽在寫複習教材對應的題集——今天的作業之一。
他桌子上堆得滿滿當當,所以很多時候,書本或是他的小臂會“漂移”到她這兒來。
有時候腿也不太老實,散散漫漫的,在越線的邊緣瘋狂試探。
她也沒計較,只縮減自己的地盤,給他多空出點空間。
但凡他擡頭了,就說明事情變得不太簡單。
其他題,如果她課後再琢磨琢磨,也許自己能花功夫吃透。那引起他關注的題,她大概率要找外援請教。
她相當于有了一個人形“劃重點”器。
雖然于現在的她而言,作用并不太大。
上午過得頭昏腦脹,中午那半小時的睡覺時間,成為了她最大的期待。
可還有午練這道坎兒。
幸好今天周一,午練是她擅長的語文,大概率不會像上次數學那樣,惹人生笑。
但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會塞牙縫。
卷子從前往後傳,林夏螢伸手去拿,結果A4紙比刀還鋒利,一不小心就被劃傷了。
她疼得輕輕“嘶”了一聲,條件反射松了手,被眼疾手快的路昀接住。
路昀往左低頭看,她指縫間有一個小口子,不大,滲着血,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明顯。
他把卷子分給她,再把多餘的往後傳。
“謝謝啊。”林夏螢小聲。
路昀極短地分了她個眼神:“下次卷子來了放着別動。”
林夏螢:“啊?”
路昀轉着筆寫下名字,語氣淡淡:“等我拿。”
“哦。”她覺得自己好像被鄙視了,想辯解兩句,但見他不欲再談,也只好作罷,“麻煩你了……”
他扭頭看她,挑了下眉,臉上寫着“你說呢”。
林夏螢:“不好意思啊……”
他再次看過來的眼神說不清道不明,是那種若有所思的審視,帶着沒來由的幾分熟悉感。
她頓時覺得不太妙。
果然,“林妹妹,身虛體弱很正常。”
林夏螢:“……”
話裏有話,一語雙關。
她不再接腔。
傷口雖小,但拉扯到還是挺疼的,林夏螢調整姿勢,還算順暢地寫完午練。
難得還沒到1點,她把卷子放在桌角等着被收,然後取出自己的小枕頭。
半張臉埋在柔軟的棉花裏,林夏螢才有活過來的感覺。
她側趴着,空調嗡嗡的低頻運轉聲、筆鋒觸及紙張的唰唰油墨聲以及倒頭就睡同學的輕鼾聲,全都湧入她的耳朵。
熱鬧卻又很安靜。
腦袋放空了幾秒鐘,她睜開眼睛。
路昀還在寫,他人看着挺懶散,坐姿卻算得上板正,難怪沒近視。
換座之後,他緊挨着窗,光穿過樹葉織成的網一束束透進來,在頭發絲上躍動浮金,勾勒流暢下颌。
單薄肩胛似乎也載得住烈陽。
在他轉過頭回應她的注視之前,林夏螢調整姿勢,換了方向趴。
視野裏,祝一蕾神色嚴肅地筆耕不辍。
她安心閉眼。
“哔嘶哔嘶——”吳童旭把自己桌子往前推了推,扯着路昀的椅子,發出拟聲怪叫。
“說。”他沒回頭。
吳童旭:“拿來看一眼。”
“什麽?”
吳童旭聲音放得很低,竊笑着:“林妹妹的午練卷,稍微借鑒兩下。”
語氣着重強調了稱呼,似乎是聽到了他倆同桌間的談話,賤嗖嗖。
路昀寫完扔了筆,只瞧見少女留給他一個安靜的後腦勺。
吳童旭在後面攤着掌心,手指張牙舞爪地動着等他遞過來。
他抓起筆,随便從桌上拿了張廢紙片,迅速寫了字,一把将紙片拍給吳童旭。
只有一個字。
——“滾”。
什麽時候收的卷、拉的窗簾,林夏螢已毫無印象,困意将她吞沒。
她現在的座位正對着教室其中一個空調出風口,冷風簌簌地灌進皮膚,頭皮被吹得發涼。
半夢半醒中,她動了動,把校服外套脫了,像蓋被子一樣蒙在頭上,整個人縮在裏面。
過程中好像碰到了什麽東西,她也無暇關注。
路昀是這樣被吵醒的。
整個教室密不透光,活像進了什麽墓地棺材,旁邊是包裹嚴實的瘦弱木乃伊同桌。
後面還有個打着輕呼流着滿手背口水的守墓人。
路昀笑都笑不出來。
少女睡得并不安穩,似乎想将輕薄的外套一件拆成兩件披在身上。
他将手懸浮放在她的上方,感受了幾秒,再回頭擡眼看,空調扇葉直直向下。
現在是假木乃伊,再吹會兒估計要成真的了。
傻了吧唧。
林夏螢覺得自己的腦袋非常沉重,隐隐約約在痛。
她被一陣陣驚呼吵醒,扒拉開頭頂的校服外套,刺目的光照進來,她眯了下眼睛。
原來午休早就結束了。
稍微動了動發麻的身體,視野裏突然落下一道陰影。
林夏螢扭頭。
路昀站在外面,擡手拉了窗戶,然後手掌搭在兩邊,往上撩了袖口。
手指一撐,手背青筋疊起,擡腳踩着窗臺,幹脆利落地跳了進來。
輕飄飄的,整個過程不過兩秒。
林夏螢瞌睡蟲都被吓跑了。
他是要當土匪嗎……
有路不走,非要跳窗……
她收了枕頭,坐直起身,眼神中還殘留着驚恐和莫名其妙。
旁邊的座位被拉開時發出“滋啦”一聲,勾起了腦中隐隐的痛意。
下午,這種痛感由隐約式變成了搏動式,還伴随有惡心感。
她快聽不下去課了。
脊背越來越彎,最後快匍匐在桌面上,可這樣也不能緩解,反而連帶着視線都模糊。
撐到物理課下,她聽到旁邊又有拖拽椅子的聲音,緊接着是她桌子被敲的聲音。
她趴在手臂上慢動作歪頭,看見路昀站起來,表情不太真切,可能是要她讓一讓,他想出去。
林夏螢有點說不出來話,她拖着凳子往前收。
收的時候突然意識到。
那會兒他當土匪不會是因為叫不醒她吧?
所以只能跳窗出,跳窗進。
林夏螢眉皺得更緊了,努力往前多收了幾分。
少年食指關節又敲了兩下。
她疑惑:後面空的位置夠大了,還不夠走嗎?
她忍着頭疼直起身體,剛想說什麽,就立刻被打斷。
“起來,去校醫室。”他說。
“啊……”林夏螢無所适從,愣住。
路昀:“啊什麽啊?”
林夏螢:“沒事,我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
他像是不耐煩了,直接越過她喊人:“祝一蕾,麻煩過來扶一下。”
祝一蕾剛和物理老師溝通完今晚布置的作業,下了講臺,就被叫了名字。
少女臉頰蒼白,眉頭皺得死緊,嘴唇毫無血色,一只手無意識地在揉着太陽穴。
她趕緊小跑過來,“媽呀,怎麽了?”
路昀懶得廢話:“可能是頭疼,先去校醫室看看,不行請假送醫院。”
他扭頭看了一圈:“周遇北呢?”
祝一蕾沒跟上這思路,“什麽?”
“不是他妹妹嗎?”路昀無語狀,“難不成要我管啊?”
他一副仁至義盡的樣子。
林夏螢:“……”
祝一蕾:“……”
“好像去衛生間了。”祝一蕾先小心翼翼扶着人,“我先送她去。”
剛到後門,就遠遠瞧見周遇北回來,兩人合力給她送到了校醫那邊。
問題說大不大,國內青少年發病率很高的偏頭痛,更別提還有家族遺傳因素。
先開布洛芬緩釋膠囊看看能不能止痛,不行再換另一種類型的藥。
林夏螢端水吃完藥,醫生阿姨讓她先躺下睡會兒看看情況。
陪着的兩個也沒走。
周遇北在畫圈圈詛咒人:“就說和那家夥八字不合,這才第一天就出事,我趁早跟紅姐提換座吧。”
祝一蕾翻了個白眼,一巴掌拍了上去:“沒學過馬克思主義啊,能不能別迷信?”
“這哪兒算迷信?這是事實!靠近他準沒好事。”
祝一蕾嗆他:“那你這哥哥做的更不合格,壓根沒發現自己妹妹生病。”
“嗯,對。”周遇北聲音極速變悶,直截了當地應下。
這般如此,祝一蕾反倒反過來安慰他了。
大概半個多小時,藥效起了,林夏螢就沒那麽疼了,她本來也沒睡着,覺得好受些,就不想再耽誤時間,于是說要回去。
周遇北說要送她回家休息,被她婉拒。
附中進度那麽快,節奏那麽緊,耽誤這麽大半天,她明天真就得聽天書。
“哥,你別告訴小姨小姨父。”她囑咐道,“不嚴重,估計也不會常發生,而且恢複那麽快。”
周遇北那瞬間覺得,她是姐姐,他才是個弟弟。
“……哦。”他應。
他們仨兒回去的時候,正逢上課時間,是郎奇的數學。
結果卻是李紅把控主場在訓人,郎奇捧着玻璃杯在旁邊一口接一口喝茶。
“是誰把班旗拆了挂空調上,啊?”
沒兩秒鐘,窗邊站起來一個高個兒男生,波瀾不驚承認:“我。”
郎奇一口茶都快噴出來。
全班大氣不敢出的時候,正好他們仨進來喊報告,所以都齊整整地歪頭看他們。
林夏螢面對這個局面,不由自主尴尬得紅了耳廓。
李紅問了句:“沒事兒吧?”
林夏螢窘迫地搖了搖頭,在默許下三個各自回到位置。
李紅又轉換目标:“想造反啊路昀?”
“沒。”他立在桌後,低頭看了眼向心不在焉整理東西的女生。
“那你拆它幹嘛?”
“充當擋風簾用。”路昀面不改色道,“為了大家的健康着想,隔離對着直吹的冷風。”
李紅:“……”
她擡眼瞧了下後面的挂壁式空調,隐約覺得有道理,但又怪怪的:“那你好歹跟老師商量一下?”
路昀:“商量了,老郎知道。”
郎奇:“?”
他慢悠悠地擰上玻璃杯的蓋子,清了清喉嚨,“這個,确實……”
“行了,不耽誤你們數學時間了,好好上課。”李紅狐疑地留下一瞥,踩着高跟鞋出了門。
林夏螢聽着這游刃有餘的一來一回,心下驚嘆。
難怪中午到後半段,感覺不像之前那麽冷了。原來是這樣。
她目不斜視,聽見旁邊人坐下,好像掏出了點什麽東西出來寫。
郎奇開始上課,取出一支粉筆折成兩半,還沒等到他在黑板上寫什麽內容,就先等到他突然轉身,粉筆似子彈一樣飛過來。
路昀像開了天眼一樣,完美閃避。
白色粉筆不偏不倚誤傷後排的吳童旭。
他捂着腦袋發出“嗷嗚”一聲痛苦嚎叫。
郎奇叉着腰,氣得吹胡子瞪眼:“臭小子,不知道提前串供啊?!”
路昀彎了個笑容:“下次一定。”
全班靜谧一瞬,頃刻爆發如雷般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
只有吳童旭笑不出來,在後面咬牙切齒委屈道:“你他媽還是把我從睡夢中叫醒,踩着我的凳子挂上去的!為什麽受傷的總是我!”
林夏螢也覺得他好慘。
想到這事她也是受益方,所以真誠回頭問候了一下:“謝謝你啊吳童旭。”
吳童旭:“?”
路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