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3章 第 3 章

第03章 第 3 章

季家所在的巷子裏有三戶人家,幾家的房屋結構大差不差,前後院以正房相隔,正房的穿堂即是竈房,東西還有兩間廂房,正南一間柴房。

回到正房東卧,季硯墨洗去手上沾染的墨跡,沏了壺茶,示意妻女坐到桌邊。

“沈榮傑今日找上我商量婚事,說是問過君晟的意思,打算加碼聘禮。”

沈榮傑是沈家的當家人,做木匠活兒起家,之前,沈家的聘禮數目自然無法與品官相比,而季家夫妻嫁女并不在意聘禮的多少,無非是希望女兒能嫁對人,但如今沈家突然要将聘禮加至一百二十八擡,堪比公侯下聘,着實令季硯墨咋舌。

論誠意是足夠了。

“君晟八鬥之才,為官清廉,是同輩楷模,樣貌亦是不凡,這樣的夫婿,提着燈籠難找,為父覺着可行。”

季硯墨将兩盞茶推到妻女面前,靜靜等着女兒的回應。

何琇佩不禁問出心中疑惑,“這樣的人,提着燈籠是難找,但怎會固守婚約,非娶咱家的女兒?”

富貴人家榜下捉婿捉的還是未成氣候的寒門士子,君晟的身世再不濟,也已位居高位,大可不必為這門本與他無關的親事負責。

這也是季绾不解之處,彼此攏共見面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掰得過來。

季硯墨也不解,那樣的權貴,婚事不愁,周遭美人如雲,總不會是一眼就相中了自家閨女吧。

唯一的解釋是——

“為父想的是,官場的人注重顔面,從名門驕子落入塵埃,若再被退婚,勢必會被有心人加倍挖苦取笑。”

季绾呷口茶,有瓊珠挂于唇邊,被她輕輕抿去,櫻唇紅潤水澤,“可女兒不想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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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婚啞嫁,君晟再合适不過,可她想尋一個相知相許的人。

季硯墨嘴上沒有多勸,心裏愈發看好這門婚事。

無他,他們從宛平縣搬入京城,無親無故,恐年邁護不住貌美的女兒,想給女兒尋個靠山。

這時,房門被推開,季淵探進身子,焦急地比劃起手勢。

**

月華如水,溪雲緩緩飄動,閣樓深處燈火朦胧,君晟站在窗邊看了一眼夜色。

“德妃娘娘找錯人了,臣是沈家子,娘娘該找的是君家人。”

身後的宮人們面面相觑。

倒是倚在書架旁翻閱書籍的女子含笑應了聲:“明白了。”

女子一身響雲紗裙,外搭妝花緞的披風,容色半隐鬥帽裏,鼻尖一點痣,秾豔妩媚。

來者不是別人,乃是已為德妃的太師府表姑娘譚萱斓。

“入宮不久的姚寶林仗着聖寵,幾次三番給本宮甩臉子,假若本宮施以報複,失手殺了她,被關入廠衛的牢裏,還望大人念在昔日兄妹情分上,為小妹申辯。”

後宮妃嫔犯事,多由司禮監或廠衛主持審理,而廠衛的部分職權已被通政司架空,通政司的掌權人正是君晟。

“娘娘無需擔憂,本官會按《大鄞律·刑律·人命》就事論事,謀殺致人身亡者,處斬刑。”

譚萱斓半開玩笑,“大人說笑了,區區一個六品寶林,會搭上本宮的性命?”

“那娘娘就按後宮的手段處置,別惹上外廷的官署。”君晟走到女子面前,抽走她手裏的書籍,放回原位。

有月光跳動在男子修剪整齊的指甲上,襯得剔透玉潤。

“夜深了,娘娘不在意自己的清譽,也要為微臣着想,請回。”

被清隽的月影籠罩,譚萱斓擡起頭,欲言又止。

誰能想到,光風霁月的太師府長公子一夜之間變成了木匠的兒子。

明間的房門一開一翕,只剩一輪孤影伫立窗前。

君晟俯看樓下的馬車駛遠,面容淡淡沒什麽情緒。

半晌,房門被人推開。

“大人,沈家婆子癫痫發作,季姑娘趕了過去。”

夜半求醫難,季、沈兩家間隔一條街,沈家請季绾過去也是人之常情。

君晟從窗邊光影裏走出,“陌寒,以後要喚沈家夫人。”

**

阒夜沉沉,滿街飄香,季绾背着藥箱,與父親在溶溶月色下穿梭街巷,熟門熟路地來到沈家門前,被沈榮傑迎入正房。

沈家未分家,除了君晟和已故的三郎,其餘子嗣和兒媳都與老兩口一起居住。

沈家婆子喬氏是突然發病,伴有渾身抽搐,發作時咬住了長子伸出的手掌,這會兒已經恢複意識,沒精打采地躺在床上。

長媳楊荷雯手忙腳亂,生怕婆母咬傷了自己的丈夫,見季绾走進來,立即将人拉到床邊,“绾兒可算來了!前些日子,娘用過你開的方子,怎會再次發作?”

說着,拉過丈夫,仔細檢查起他手上的傷,嘴裏嘀嘀咕咕:“娘病成這樣,老四也不回來一趟,真是個白眼狼。還有那位君大人,是不認命還是嫌家貧啊?”

沈家大郎瞪了妻子一眼,帶有警告。

季绾沒有理會,撫了撫喬氏的額頭,挽袖搭在她的脈搏上。

季硯墨和沈榮傑站在屋外,小聲說着話兒。

前去知會君晟和沈栩的人是沈家二郎,廪生出身,算是家裏最有學問的一個,凡是場面活,都由他出面。

可這會兒遲遲不見他将君晟和沈栩帶回。

診過脈,季绾從藥箱中取出藥材,“癫痫難以根治,用藥主要是起到延緩之效,日常調理五髒是根本。”

聽不出季绾的語氣,楊荷雯努努嘴,沒再多言。

季绾将黃連、黃岑、栀子、黃柏①配成藥,交給楊荷雯去熬制,又讓沈家大郎取來燭臺,炙烤銀針。

屋外傳來腳步聲時,她心無旁骛,将銀針刺入喬氏的十宣和合谷穴,等得閑時,才發覺身側不知何時多出一人。

藍衫玉帶,軒舉高徹,如藹藹霧氣散去,玉樹顯現山谷,致萬物失色。

撚針的指尖微顫,季绾側身稍作颔首。

比她拘謹的,是在場所有人,包括意識還處于混沌中的喬氏,以及習慣說三道四的楊荷雯。

喬氏動了動,被季绾按住肩頭,“嬸子不可,還在施針。”

君晟上前,彎腰在床邊,與婦人說起話兒。

離得近了,季绾不經意擡眸,入目的是男子流暢的脖頸線條。

屋裏靜悄悄的,唯有男子的聲音,輕朗盈耳,不疾不徐,似有安撫之效。

喬氏的情緒明顯舒緩下來。

陌寒挎刀站在窗邊,不知大人是如何做到可在冷峻與親和之間随意轉換的。

施過針,喬氏顫顫巍巍抓住君晟的手。

君晟微斂眼眸,沒有抽回,眼看着自己的手被喬氏抓着覆蓋到季绾的小手上。

耳邊是喬氏誠懇的希冀。

“不退婚,過日子。”

手背上是喬氏硬邦邦的手,掌心裏的小手卻軟綿綿如若無骨,君晟不動聲色,對上季绾的視線。

季绾快速抽回,低頭收拾起銀針,很忙碌的樣子。

手背被觸碰之處酥酥麻麻。

喬嬸子身子虛弱,受不得刺激,她也不好說些不合時宜的話。

季硯墨站在屋外窗前,望着屋裏的場景,心又向君晟傾斜了些。

隽爽俊逸的男兒,總是會讓長輩們心生好感。

旭日東升,餘露散去顯玉虹,橫貫雲端。

清晨風爽,沖淡浮躁。

季绾和父親離開沈家時,君晟已先一步趕赴早朝。

而沈栩從始至終沒有露面,比沈家人想的還要絕情。

父女二人一路閑聊,繞不開婚事,說到分歧處,卻是心平氣和的,根本吵不起來。

季硯墨還有被委托的訴狀沒有完成,将女兒送到巷子口就匆匆離去了。

季家坐落在這條巷子的最裏面,季绾路過第二戶人家時,剛巧遇上隔壁廖家的贅婿魯康洪開門潑水。

廖家經營的糖水鋪子就在季绾的醫館隔壁,老兩口膝下只有一女,便招了個上門女婿,本以為能夠防老,卻時常被氣得半死。

季绾與廖家女兒交好,勉強喚魯康洪一聲姐夫。

男子潑出水,端着空盆上前,身上飄散出濃郁的熏香,“绾兒怎麽起個大早?”

魯康洪不過三旬的年紀,身姿魁梧,雖着布衣,卻是大紅大綠的豔色,言行透着股風流勁兒,逢人笑呵呵的。

面對季绾,用力擠出一抹笑。

“上次的跌打藥效果甚好,回頭再給姐夫配一罐。”

季绾提了提肩上的藥箱帶子,想起昨晚從廖家傳出的争吵聲,笑着應道:“姐夫拿着上次的方子随便去一家醫館配制就成。”

“不值錢的玩意,還跟姐夫算這麽清?”

“小本買賣,還請擔待。”季绾颔首,和和氣氣又油鹽不進。

何琇佩拉開大門時,正見魯康洪拉下長臉。

她扯過女兒合上門,關切問道:“怎麽了這是?”

“魯姐夫又想占咱家便宜。”

“看在廖家人的面子上,吃點虧無妨的。”

季绾卻板起臉,鄭重道:“娘,吃虧也要有來有往,魯姐夫是個拿慣了的人,占便宜沒夠。”

女兒向來是個不含糊的,何琇佩不再辯,接過藥箱挂在柴房的門柱上,詳細詢問起喬氏的病情。

唏噓聲随着袅袅炊煙飄散。

少頃,母子三人圍坐在竈房吃起膳食。

季绾發覺弟弟沒什麽胃口,不由問道:“阿淵近來可是功課吃力?”

季淵雖天生啞症,但季家夫妻還是堅持送兒子去了私塾。這世道,有殘缺的人勢必艱難,秉着技多不壓身,夫妻二人希望兒子可以靠本事安身立命。

季淵放下碗筷,比劃起手語。

近些時日,他所在的私塾附近隐隐有腐臭味,天氣愈熱,味道愈重,以致胃口變差。

季绾動了念想,打算傍晚前熬制些冰糖紅果給弟弟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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