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第 48 章

第48章 第 48 章

大戶人家別說逢年過節, 就是各府主母的生辰都會有來有往,此番,前來慶賀的多是女賓, 君晟不便帶着季绾去拜見譚氏,便先帶季绾去往蕙蘭苑見過徐老夫人,之後被太師府的仆人分開,一個去往家主設宴的花園閣樓, 一個由侍女引着去往迎客堂。

蔡恬霜陪在季绾身旁, 小聲安撫道:“譚夫人不會為難咱們的。”

一家主母自然不會當着外人的面為難“自己人”,季绾并不擔心, 她只是猶豫要以何身份自處在富貴逼人的交際中。

迎客堂內,譚氏在被二房弟妹褚氏調侃一句“望穿秋水”後,斂起了情緒, 融入女賓的交談中。

褚氏看熱鬧不嫌事大, “幫”嫂子盯着門口, 直至一抹陌生倩影映入眼簾才笑出聲,“稀客來了。”

譚氏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見一身月白雲錦長裙的女子出現在門口。

也立即引起其餘人的竊竊私語。

留在迎客堂的女賓多是诰命婦,年輕的閨秀們早結伴在府中花園玩耍私語。

迎上一雙雙打量的視線, 季绾摳了摳掌心, 竭力讓自己維系從容自若,她走到主座前盈盈一拜,垂眸柔聲道:“見過譚夫人,晚輩季氏有禮了。”

這是第一次見到季绾, 譚氏定眸打量, 淡淡一聲“看座”,就有人引季绾坐到離主座較遠的下首。

按着輩分, 合該如此。

褚氏把玩着團扇,比譚氏還仔細打量着季绾,去年兒子入獄的場景仍舊歷歷在目。

不是冤家不聚頭。

季绾安靜坐在那,聽着貴婦人們的談話,雲裏霧裏的。有人見識廣博,有人愛慕虛榮,可這些都與她無關,她只是來盡禮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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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膳食備好時,譚氏身邊的韓媽媽請女賓們移步。

季绾被韓媽媽留了下來。

屋裏除了譚氏主仆,還有一貴婦人坐着沒動。

蔡恬霜附耳幾句,季绾得知坐在譚氏下首的貴婦人就是二房主母褚氏。

譚氏飲着手裏的茶,直到褚氏有了自覺起身離開,才緩緩開口:“日後,多與阿晟回府坐坐。”

上次閉門羹的經歷提醒季绾,眼前的長輩将她自己圈在矛盾和煎熬中,釋然不了,放手不了。

想必自上次将“養子”拒之門外,“養子”再沒登過門,以致婦人心态略崩。

作為小輩,又是府中陌生的客人,季绾沒有置評的資格,她欠身一禮,柔聲應下了。

話落随之陷入靜谧。

一個腦袋瓜從太師壁一旁的門扇探出來,打破了這份尴尬。“

妹妹!”

聞言,兩人同時回頭,譚氏輕呵道:“豫哥兒不得無禮。”

賓客們總算散了,在後堂憋壞了的君二公子跑出來,來到季绾身邊繞圈圈,好奇又歡喜,指着季绾與母親頂嘴,“妹妹比我小。”

譚氏放下鬥彩瓷盞,嗔道:“小也不是你的妹妹。”

“那是我什麽人?”

這話問住了譚氏,半歇,嘆道:“是嫂嫂。”

君豫最聽母親的話了,拉住季绾的袖子晃了晃,清脆喚道:“嫂嫂。”

這下,換季绾赧然,喚二弟不是,喚二公子也不是。

君豫孩童心性未泯,學家裏養的鹦鹉,側身歪頭向上看,盯着季绾的下颏,“嫂嫂怎麽不應我?”

“二公子。”季绾一點點抽出袖子,卻見君豫噘起嘴巴,一臉的不高興。

二十有一的年紀,噘嘴鼓腮的模樣,與俊逸的面容實在違和。

季绾為他惋惜,于心不忍,小聲喚了聲“二弟”,短促快速像是在嘎巴嘴。

君豫聽清了,拽着季绾的衣袖就要往外走,作勢去找君晟,再次被譚氏叫住。

譚氏扶額,“豫哥兒回屋去,今日人多,別胡鬧。”

“人多才熱鬧。”

“回屋。”

君豫跺腳,氣鼓鼓地松開手,可他自幼聽從母親的話,不敢忤逆,委屈巴巴地走進後堂,探身朝季绾扁了扁嘴。

季绾朝他笑了笑,溫柔的神色映入譚氏眼中。

從迎客堂出來,季绾舒口氣,挽着蔡恬霜的手臂游走在花園中。

太師府的花園哪怕是百花凋謝的深秋,依舊澹豔秾芳。

花匠巧工,草木芊綿,環繞潺潺清溪,留下了秋韻,展開花屏。

迎面遇見幾個貴女,笑着與季绾打招呼,蔡恬霜小聲介紹着。

這幾人都曾在馥寧公主那裏受過氣。

季绾不露聲色,一一還禮。

不遠處,魏管家朝這邊行了一禮,又朝蔡恬霜招了招手。

蔡恬霜會意,“绾兒,我過去一趟,很快回來。”

“去吧。”

季绾目送她跑遠,自己慢悠悠走向被草木簇擁的木椅,卻在途徑假山時,被人一把拉了進去。

“啊——”

短促的驚呼被人掩在手掌中。

看着突然出現在假山中用力捂住她的沈栩,季绾倒沒有懼怕,只是疲于與他糾纏,擡腳踹了他一下。

沈栩不防,小腿一痛,悶哼聲溢在季绾耳邊。

“唔唔——”

“別出聲。”

“唔!”

兩人僵持在無人的假山裏。

沈栩向外探看,又對上她含了薄怒的杏眼,“我有話對你講,別出聲。”

季绾別開臉,似妥協了,可當那只手稍稍移開時,她作勢要喊人,又被沈栩快速捂住。

她再次擡腳,被沈栩避開。

“喊人過來,與你我都不利。”沈栩試着松開手,掌心距她的唇不到半寸的距離,以防她喊人。

季绾也知利弊,踹那一下不過是在吓唬他。

“既知不利,還一再糾纏我?”她冷笑,“沈公子名利雙收,後記起舊交了?”

她将人推開,溫溫淡淡,“沒人會在原地等你,大家都體面些,各不打擾。”

沈栩被她的話刺痛,眉宇擰成川,從未見識過略帶犀利的季绾,是在君晟身邊呆得久了嗎?

“我不是為了纏着你。”沈栩遞出一個錦布包裹的東西,“欠你的,當作新婚賀禮,收下吧。”

季绾不接,提步向外走,被沈栩拽住臂彎。

“自重。”

季绾掙開,不懂他為何要補一份新婚禮,腰纏萬貫墜得慌不成?非要把金銀向外抖抖,救濟一下窮舊交,作為彌補嗎?

周遭随時會有人來到假山內,沈栩不宜久留,打開錦布,将一枚牛血色的赤玉墜子懸在指尖,“還記得嗎?”

季绾怔住,是她情窦初開時聽他許下的承諾,會給她買下一枚赤玉墜子。

諷刺的是,承諾猶在耳畔,他們已形同陌路。

季绾淡目,不為所動,從脖頸上抽起一條紅繩,紅繩的一端系着一枚錦紅赤玉墜子。

緣分妙不可言,孽緣亦然。

“我這枚,比沈公子手裏的更适合我。”

看着她手裏赤紅如錦的墜子,沈栩半晌沒有反應過來,手裏的墜子連同他都成了笑話。

頂級的兩枚赤玉,一個被視若珍寶,一個被棄之如敝履。

他垂下手,背靠假山石低頭發笑,“你特意挑的?”

并不是,只是巧合。

可季绾不想解釋。

情濃時,路邊撿來的一塊石頭,都比斷情絕義後用以彌補的珠翠有價值。

“沈栩,我早都釋然了,你也該釋然了。”季绾背過身,并未回頭,語氣輕飄飄的,雲淡風輕,“人是向前看的,沒必要回頭踟躇,何況你是我不怎麽美好的回憶。”

說罷,邁開步子,留沈栩一人在假山石內,被暗淡籠罩。

沈栩捏緊赤玉墜子,慢慢蹲在地上,幾分頹然。

風光久了,頹然竟刻骨銘心。

快步離開假山,季绾左右看了看,在沒有瞧見第三人後才舒心,真要被人發現他們藏在假山裏,有口難辯。

沈栩沖動了。

可他原本并非沖動之人。

不重要了。

他于她不重要了。

無需再去揣度他的想法。

摒棄浮躁,季绾回到草木中的長椅,坐在其上等待蔡恬霜。

少頃,蔡恬霜抱着個木盒回來,飛奔到季绾身邊,沒有察覺出任何異常。

季绾笑問:“拿着的是什麽?”

“魏伯說,是從祖父書房裏找到的。”蔡恬霜晃了晃,附耳細聽,“裏面好像有一本書,等我回去再打開看吧。”

季绾沒有窺探他人秘密的癖好,沒再多問。

膳堂那邊熱鬧非凡,她沒有胃口,沒過去湊熱鬧。

府中各座院子裏都為賓客備了美食,不會餓肚子,兩人取了些甜點,走進一座垂簾的涼亭裏品嘗。

雖是深秋,但與冬季不同,還是可以在室外逗留多時的。

這時,有婢女認出蔡恬霜,匆匆跑過來,隔簾問道:“敢問亭中娘子可是大奶奶?”

蔡恬霜挑簾,“正是。”

“長公子有請。”

蔡恬霜略顯驚訝,扭頭詢問季绾的意思。

既是君晟的邀請,季绾沒有多問,随婢女去往二進院的書房。

君晟也在書房內,正陪着君太師下棋。

書房傳出君太師朗朗的笑聲,可見興致極高,“悔一步,悔一步,讓讓為父嘛。”等季绾跨入門檻,父子二人聞聲看來,一個捋須溫笑,一個朝季绾招招手。

季绾走到君晟身邊,朝對面的尊長斂衽一禮。

相比妻子,君太師為人親和溫厚許多,讓人搬來一把圈椅,請季绾落座,想要下完這盤棋。

君晟卻将白子扣在棋盤上,做出認輸的動作,可觀棋局,白子明顯多于黑子,且未收官。

君太師指着棋局哼了兩聲,私下裏是個能在長子面前調皮耍賴的人,頗令季绾詫異,可觀他氣色,蠟黃中透着暗沉,憑借多年行醫經驗,隐約猜出君晟請她過來的目的。

果不其然,君晟收起一顆顆棋子,請她為父親把脈。

君太師撸起衣袖大咧咧道:“府中大夫多次診脈,沒有異常的。”

“您今年五十有五,氣色不及祖母,沒有異常也該多做調理。”

“調理了,不見效。你帶着......绾兒多回來幾趟,為父氣色定然會好些。”

聽得稱呼,季绾心下一動,挽袖搭在他的脈搏上,片時,縮起手指,面色凝重,“敢問太師,府上有幾名大夫?”

“太客氣了,都不像一家人。”君太師嘀咕兩句,随後答道,“兩名,都是老夥計了。”

君晟聽出異樣,用目光詢問。

季绾耳語幾句。

君晟面容漸冷,緊緊撚住指尖的最後一顆棋子。

有人給父親投毒,府中大夫瞞而不報,是否被人收買了?

“陌寒。”

“在。”

守在書房外的陌寒走進來,跟在君晟身邊多年,一聽主子的語氣,便知事态嚴重,語氣也跟着沉了下來。

君晟将棋子丢入棋笥,淡淡道:“将曲叔、鮑叔帶去地牢。”

君太師眯眸。

府中的地牢可是專為拷問等秘密之事設的。

兩名大夫被帶去審訊室的消息很快傳到徐老夫人、譚氏和沈栩的耳中,三人問詢趕到時,兩名大夫已被陌寒抽打得體無完膚,哭喊着說自己不知情。

君晟靜立其中,将一張羅帕蓋在一人的傷口上,指尖嵌入其中,疼得那人撕心裂肺。

哀嚎聲回蕩在陰暗潮濕的地牢中。

沈栩靜靜看着面不改色的君晟,俊面泛白,即便君晟不再是太師府的子嗣,依舊能我行我素,府中不僅無人敢攔,還都在盡力配合。

要有多久,自己才能奪回屬于嫡長子的威嚴?

牢房裏,傷口迸濺鮮血的大夫不堪受刑,嗫嚅道:“長公子饒命,我說,我說!”

君晟收回手,接過侍從遞上的濕帕揩去手上的鮮血。

大夫倒在地上,氣喘籲籲,“我二人被收買,趁一次太師染了風寒,開始在他的湯藥裏投毒,之後轉為引入藥膳,劑量極低,可慢性毒發。”

在場之人無不震驚,包括君太師,難怪他的身子骨每況愈下。

君晟勾過一把長椅落座,“受何人指使?”

“那人不準我們打聽。”

“不識的人就能收買你們?”君晟呵笑,“重金收買你們毒殺雇主,良心呢,喂狗了?”

兩人羞愧,在君晟腳邊不停磕頭。

季绾又依次為徐老夫人、譚氏和沈栩把脈,三人脈象無異常。

說明與家仇關系不大,很可能涉及到朝堂上的利益。

有人要動君氏。

君晟問向二人,“下次接頭是何時?”

為了将功補過,兩名大夫争先回答,“下月初五。”

君晟看向陌寒,“控制他們,順藤摸瓜。”

陌寒:“明白。”

金主有意隐瞞身份,但只要接頭人還會現身,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在此之前,不宜走漏風聲。

徐老夫人和譚氏不約而同看向沈栩。

沈栩垂眸,君氏仍然把他當外人,才會在君晟一句“不可走漏風聲”時,不約而同警告他。

那為何還要讓他知曉呢?

因他是嫡長子,府中大小秘密都該讓嫡長子掌握的,所以祖母和母親會允許他目睹這一幕,但又從心裏不信任他。

默了默,他擡手作揖:“孩兒定守口如瓶。”

回到二進院書房,君晟讓人将君二爺請了過來。

不明所以的君二爺百忙中抽身,被君太師一把撸起袖子,強壓在桌面上,示意季绾把脈。

君二爺一向脾氣不好,加之成見,打心底信不過季绾的醫術,礙于老大哥的面子沒有發作,待從季绾口中聽到“中毒”二字時,幾乎是嗤之以鼻的。

自認硬朗的他,卻在被季绾按住一處穴位時,疼得面龐扭曲。

季绾收回手,“二爺症狀輕,未顯露在體表,應是投毒時日較短。”

君氏已分家,二房府邸距離太師府隔了兩條街,府中另有大夫。

君二爺當場面色鐵青,流露陰狠,卻沒有嚷嚷着回去清理門戶。坐在君氏第二把交椅上,大多時候他都會聽從老大哥的指令。

君太師聽從君晟的建議,朝廷派系之争盤根錯節,無法篤定是哪一方下的手,還要從長計議,順藤摸瓜。

下月初五,待接頭人現身,一部分真相就會浮出水面。

老哥倆沉氣喝下季绾熬制的湯藥,又各被施了一副針。

君二爺抿嘴忍疼,懷疑季绾在借機報複,從始至終沒好臉子。

季绾倒也沒有以德報怨,一改下針的手法,刺得對方龇牙咧嘴。

“嘶——”

“二爺忍忍,一會兒便好。”

柔和的語氣叫人挑不出理兒。

君晟看在眼裏,在無人注意的剎那,曲指碰了碰女子繃緊的下颌緣,沒有挑明。

季绾這才适時收斂,緩和了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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