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040章 第四十章

越往裏走, 洞中就越是濕冷。

一片深而空幽的黑暗中,滴答滴答的水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寒意浸人,寧和本就濕透了的衣衫此刻結了冰似的冷。

她什麽也看不見, 只憑着感覺走。

沒走出幾步, 寧和伸出去摸索方向的指尖就不慎擦過了一塊刀片般鋒利的石邊, 登時疼得她“嘶”地抽了口氣。

她将受傷的手指收回來在衣袖上擦了擦,想了想, 把腰間劍解了下來,充當拐杖般朝前左右輕輕揮動着探路。

劍身撞在石頭上,“叮叮當當”地響。

就這麽試着又走了一小段,寧和跌了幾次後終于認清了事實:在這洞中無燈火照明,根本寸步難行。

地面亂石崎岖都還是其次,最大的難處是此洞形狀并不規整,洞中空間又極大,想要摸黑尋找到出路方向,幾乎是絕無可能的。

想明白後,寧和便慢慢靠着一塊凸起的石頭蜷縮着坐了下來。她身上實在冷得很,一路來凍得都有些發僵了。

寧和低下頭, 把劍橫在膝上,靜下心思考着對策。都走到此處了, 總不能就這麽停在這兒。

她将手伸手懷中, 摸出截圓圓的木頭, 拿在手裏緩緩摩挲着。這木頭先前已燃了一路,如今摸起來卻一片平滑幹燥,一點灼燒痕跡也沒留下。

寧和想起那青衣男子所說, 稱它為“扶桑木”。

桑,神木, 日所出也。寧和曾在《山海經》中讀到過,書中說:“湯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于烏。”

載日之木,自能久燒而不損。寧和再一次試着引動靈氣去點這截扶桑木,一連引了幾次,卻連一點火星也沒能引起來。反倒使得她自己在幾次催發靈氣之後,腦中憋悶眩暈之感越發強烈了。

寧和停了動作,兩手将這木頭攏在掌心,緊緊握着,定了定神,盤起腿開始打坐調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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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如何使此木重新燃起?寧和甚至想到效仿古人鑽木以取火,有那麽一刻想拿起劍在這木頭上鑽鑽試試。但又一轉念,此木只此一塊,若是鑽損,那就真是徹底無望了,遂放棄了。

那青衣前輩應早知我以靈氣所引之火必熄,故而臨走時才說:“無不滅之火,有木也無用”。

何為不滅之火?

就在寧和蹙眉細思之際,忽地,餘光中竟瞥見有一星金芒于掌中一閃而逝。那星點的光是如此的微弱而渺小,但在此刻漆黑一片的環境之中,卻又如夜空中的星子般耀目無比。

寧和倏地低下頭去,攤開手掌翻來覆去地搜尋了一番,卻一無所獲。那金色的火星,也再未跳起過。

寧和百思不得其解,方才自己手中除這截扶桑木外再無它物,那火星究竟是由何物引發?

倉促一瞥,她只将那極小又極璀璨的金色深深映入了腦中。這顏色莫名叫寧和覺得有些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來。苦思無果,寧和有些懊惱地攥緊了五指。

而在此時,那金色火星竟再一次憑空跳起!

這一回,寧和看得清清楚楚,火星是從她自己的指縫間出現的。

是這只手。寧和将右掌舉至眼前,攤開又合攏,這只手有何處不同?

她思考片刻,微微的痛感終于使腦中靈光一閃,寧和想了起來——這只手,是她方才被石片劃傷的那只手。而在她用力時,原本有些愈合的傷口可能又崩開了。所以,是血?

寧和提起劍反手便在掌中利落地割了條寸長的口子,頃刻間血流如注。當她用鮮血淋漓的手握住那塊扶桑木時,剎那間,就見木頭上無數金色火星接連迸出!

火星源源不斷,有如煙花一般絢爛耀目。可寧和卻皺起了眉。只因,跳起的火星固然多,可這扶桑木卻始終沒有燃出真正的明火來。僅是火星,照明之效極為有限。

這又是何緣故?這回,寧和并未思考許久,這迸發的金色的火星與鮮血,于某一刻一下激發了她的回憶,叫她回憶起了兩月前的一幕——就在兩頭從天而降的妖獸落在她的岐山書院那天。

那一天,她也曾見到過如此璀璨的金色,在……她自己的心尖。

“傳聞古有大德之人,生就七竅之心,心上生燈火,神光照世人。”

寧和怔怔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心口處。那日她已至瀕死之際,見到金火,雖不明其何物,卻自然冥冥中知道它有渡化澄明之用,正合送予蟒兄,以将它點化出靈慧。

此火在我心上。寧和一面在心中回憶那盞金火的模樣,一面想道:我該如何再将此火引出?總不能真将心口剖開來。

她倒并不擔心那金火如今或已熄滅,因寧和胸中自有明悟,此火由她心上生出,只要她的心口還在跳動,便始終有火種留存,待得時機至時,又再冉冉升起,生生不息。是為,不滅之火。

寧和阖上雙目,目之所及似随着心念探入自身血肉經脈,一點點向心口處蔓延而去。她看見了,就在自己心尖處,有一朵燦金火焰安靜搖曳。許是因蘊生時日尚短,比寧和頭一回見時,要細小得多。但,它的确在燃燒着。

寧和将靈識探過去,小心地将這朵金火摘下來,像摘一朵花那樣,又用靈識裹住它,順着經脈一點點送至指尖處。

随着若有若無的“哔啵”一聲,一縷燦若晨輝的金色火焰倏地在寧和指尖綻出。霎時間,洞中光明四放,四周溝壑石壁皆在光中顯出朦胧的輪廓。

寧和将另一只手擡起,手中握着扶桑木,朝這朵金火輕輕湊近。

“呼啦”——

金火落在扶桑木上,瞬息間便炸裂般擴大成了一團巨大的火團,将整截木頭吞沒包裹起中。火團熊熊燃燒着,赤金如滾,如同天地間最明亮的炬火,寧和懷抱着它,真如懷抱了一輪真正的太陽。

這火是如此的熾烈,頃刻就将寧和濕漉漉了一路的發絲與衣衫徹底蒸幹。但它又是如此的溫和,被寧和這樣近的抱着,卻也絲毫未将她灼傷,連衣角也不曾點着一星半點。

寧和振臂将這團火輕輕向上一抛,它便順着這力道騰空飄起,飄上洞頂,将整座山洞之中照得有如晴朗白日般纖毫畢現。

洞中的濕氣、寒氣,乃至寧和的憋悶眩暈之感一齊,都被這明明金光逼退了。

她站起身,前路此時已再清晰不過。

當寧和走向何處,頭頂那團太陽般的金火便跟随至何處。一人一火行過,洞中水跡在火光之中迅速蒸發,地面上處處白霧升騰,倒真有了幾分仙人洞府之感。

也許幾個時辰,又或者過了一整天,寧和走在山腹之中,已完全失去了對于時間的感知。她只知道走累了,就歇一會兒,吃點東西喝些水。到後面身上食水耗盡,就不再停留,因心知除了撐着一口氣走出去外,再無他法。

等到前方真的出現了代表出口的白光時,寧和反倒原地頓了頓,油然升出幾分恍如隔世之感。

随後,她一邊向着那白光方向走去,一面伸出手來。空中漂浮的金色火團呼地墜下來,落入她懷中。寧和将手探入火團之中,燃燒着的金火便如水流般汩汩從她掌心之處沒入。而火去後剩下的那截扶桑木,依然平滑完整如初,甚至連一絲熱度也未留下。

寧和将木頭揣回了懷裏,朝前走去。

然而等她真正走到白光處,才發現此處原來并不是什麽洞口,而是由上至下開出的一個豎井般的直道。

仰頭望去,四壁光滑,少說有數百丈之深。

大起又大落,乍喜又乍悲,寧和心頭一時複雜難言。片刻後長籲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擡手抽出劍來,縱身向上躍去。

行至此處,有二選擇:一則,繼續順着山洞向前,走到洞口自可出去。二則,就是如寧和此刻所做的那樣,向上去攀這天井絕壁。

第一條路自然簡單省力些,寧和若還是從前凡人之軀,也只能選這條路。但若選此路,誰知這洞還有多長?又究竟有沒有洞口?寧和心中時刻記着自己只有七日時間,經不起耽擱。與其寄望于那不知何處的洞口,不如攀這頭頂眼中能見的出口試上一試。

當然,寧和也明白,百丈距離即使對如今的自己而言也實在太高太高,尤其此刻她還如此疲憊,稍有不慎摔落下來,怕是當場就要落得個粉身碎骨下場。

但她還是上了。足尖蹬住石壁借力,每躍起一次斜斜騰高一丈左右高度,如此反複,在這窄小天井之中左右橫跳着向上而去。

這天井歷時已久,常有疏松虛浮之處。寧和每每不慎踏中,便會随着碎石一起往下滑落數丈,需得反手以手中劍鋒插入石壁才能将自己重新穩住。

也就是這柄祁熹追所贈的寒水劍,才能經受如此多番入石而不折斷了。

寧和一刻也未停,即便時不時就要這麽摔滑下來一次,也很快調整好姿勢就抽出劍來繼續再攀。她深知一鼓作氣再則衰之理,為不可為之事時,就重在一股心氣,心氣不散,便尚有一線希望。

她從不會朝下去看,只一直仰着頭,死死盯着上方那塊白亮天光。望着那光越來越近,在眼前越放越大,她心中就有激動喜悅之情源源不斷地生出來:

近了,近了,快了,快到了!

——終于,歷經百丈長路,終途近在咫尺!明亮天光幾乎已将寧和整個吞沒,她來不及多看,腳下竭盡全力用力一蹬,高高舉起手臂,有如飛燕般高高躍起,落地時五指用力抓去,牢牢扣住了邊沿!

我抓住了!

她心頭綻發出一陣由衷的喜悅,手臂用力往上一撐,整個人向上騰空翻起。雙足落地。清涼的風撲在臉上,帶來種前所未有的舒适與成就之感。這感覺寧和從前作完一篇詩文、編纂完一部書,乃至授完一堂課時也曾有過,只是遠不及此刻強烈。

腳下是一塊寬闊平坦的岩臺,舉目四望間天高地闊,雲海峰巒皆在腳下,萬裏河川一覽無餘。身側百米外,有大河奔騰,從絕壁之上直沖而下,水流鋪開足百丈之寬,正是那青雲瀑。

寧和立在風中慢慢阖上雙目,任衣衫長發随風而舞,只覺心曠神怡,通身血絡舒張。她感覺到有靈氣從半空的風、從腳下的山、從遠處的河、從天上紅日、從四面八方滾滾席卷湧來,在自己頭頂上方彙聚,又自天靈之中涓涓灌入。

她站在這靈氣彙聚之處,清晰地看見了自己的內府在靈氣的沖刷下急劇地擴張,擴張後,又迅速鯨吞入更多的靈氣。如此反複,吞納而入的靈氣在府中沸騰般翻湧擠壓,漸漸從無色無形之中漂浮起如春日柳絮般的細小白浮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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