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學徒

笛聲悠悠而止,不知不覺中,我已在窗前坐了半個時辰了。此時我也有了倦意,便歇息了,一夜安眠,并無夢。

到了第二日,我早早起來去了太醫院看看手傷,平常這個時辰太醫都在研究藥理,或是磨制草藥,今日一進殿門,我就覺得有些奇怪。此時太醫院正堂只有一個小學徒在配藥,其他人竟都不在。

那小學徒十六七歲的模樣,臉上還稚氣未退,好不容易照着方子配齊了幾味藥,略松了一口氣,轉身又去打水煎藥,等湯藥開始咕嘟時,才坐下略休息,擡頭一看,發現正盯着他看的我。他的嘴張了張,說:“這位姐姐,有什麽需要幫忙嗎?”

我又四處看看,才問:“今兒個怎麽就你自己在這兒?其他太醫呢?”

那小學徒一面将藥罐子蓋兒放好,一面答道:“今晨宮門才開,瓊然公主身邊的婢女便來了太醫院,說是公主突染頑疾,頭痛不已,要把所有太醫都招進紫宸殿中去給公主診治。我是新來的學徒,就留在這兒看家。”

我眉頭一皺,心想,這個瓊然公主昨夜在大殿上獻藝時還好好的,怎麽會突然染上頑疾呢?

那小學徒許是瞧見了我手被包紮過,于是問:“姐姐,你這一大早來,可是為了手上的傷?”

我一聽,低頭看了一眼右手,問他:“你能幫我上點藥嗎?我這手不小心被樹枝劃傷了,這個傷口我只是簡單處理了一下。”

小學徒聞言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點點頭說:“我來太醫院只剛半年,平常雖然只是打打雜,但簡單的傷口我還是可以處理的,放心。”說完,就轉身去拿藥箱。

我坐在椅子上,看他拿了幾個藥瓶來,對我說:“姐姐,我先幫您把棉布取下來,可能有點疼,您忍着點兒。”

我點點頭,感覺到他的手法很輕很柔,生怕弄疼了我,棉布包紮過的傷口處結痂了,粘連上,撕下來的時候有些疼,我怕他有心理負擔,便忍住了沒有叫出聲來。他的動作幹淨利落,沒一會兒就處理好了,消毒之後,他給傷口塗了一層透明的膏狀物,清清涼涼的很舒服,塗完之後他對我說:“現在天氣炎熱,包紮起來不利于傷口愈合,我剛才給您塗的是師傅研制的輕痕膠,治療效果又好又快,而且還不留疤痕,最适合姐姐了。”

我看着傷口,又低頭吹了一口氣,說:“如此,就再好不過了!我看你上藥的手法獨樹一幟,跟別人很是不同,你師傅是哪位太醫?”

小學徒腼腆一笑,擡手摸摸腦袋,說:“我師傅是太醫院令王羲章王老太醫。”

王羲章?王老太醫!不就是那個替我診過病的王老頭嘛!不過我倒聽說這個王老行事怪得很,當初傳授王致遠醫術也是被逼無奈,因為欠了宰相王承恩一個人情,所以不得不收了王致遠這個徒弟。而自從收了王致遠當徒弟後,他就不止一次放出話來,日後決不再收學徒了。可是眼前這個,不就是他新收的小徒弟嘛!還真是奇哉怪哉啊!

說話的功夫,沸騰的湯藥從藥罐兒裏撲了些出來,順着鍋沿淌到火上,小學徒見狀,急忙拿了棉布墊着,将藥罐拿下來。

我心中好奇,于是站起來走到他配藥的地方,問:“你是如何成為王羲章王老太醫的徒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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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本姑娘也想知道,那個王老頭子怎麽會又收了一個小徒弟?快說快說!”清脆欲滴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室的沉靜,說話間,一個清麗纖細的身影就跳了過來,一下子坐在了曬草藥的大桌子上,翹着腿,一動一動,嘴裏還噙着一根野草,一雙靈動的眸子裏蓄滿了八卦和熱情。

那小徒弟似乎被吓得愣住了,呆呆的樣子無助極了。

我見她裝扮的與一般宮女無異,但自內而外卻散發出一股貴氣,心裏想着她可能是去哪個宮殿請安的貴族小姐,偷了丫鬟的衣裳溜出來玩。

那女子似發現了什麽,仰頭笑了一會兒,才說:“本姑娘終于知道王老頭兒為什麽收你當徒弟了!”

聽了她這話,我就更加好奇了,于是看了看她,問道:“我也想知道,為什麽是他?”

那女子慢慢收起了笑容,從桌子上跳下來,走到我旁邊,手指一動,微微挑起了我的下巴,說:“你這丫頭長得不錯嘛!叫什麽名字?是哪個宮的?”

我微愣了一下,說:“我是李葭伊,在承乾殿當差。”

那女子猛的收回了手,又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點點頭說:“原來你就是李葭伊,不錯,真不錯!比起李霓裳那個風騷怪,你還真是一股清流啊!哈哈!”

我說:“風騷怪?”

那女子說:“幸好我早已洞悉了那賤人的本質,不然真是後果不堪設想!”

這連續的一番話讓我覺得有些摸不清頭腦,看這女子的言談舉止,雖然有些粗鄙,但當中的不羁和坦然自是渾然天成,毫不矯揉造作。李霓裳的确深不可測,可眼前這女子到底是誰?怎麽對李霓裳有那麽深的成見?

那女子拍拍我的肩膀,說:“聽本姑娘一句勸,趕緊離那個風騷怪遠點,切忌切忌啊!”說完,還自顧嘆了一口氣,緊接着便轉身來到那小學徒身旁說:“喂!王老頭兒的小徒弟,你快給我包點藥來,治拉肚子的,治療頭疼的,消解暑氣的,外傷敷的白藥,內傷的調理藥,還有各種補藥,消除疲勞的藥......總之,只要是你們這太醫院有的藥,都給本姑娘包上,每一種藥都要!快點快點,本姑娘着急,時間緊迫啊!”

“噗嗤……”我在一旁沒有忍住,笑了出來,連忙對着那女子說:“對不住對不住,一時想到一個有趣兒的事來,沒忍住,實在對不住,還請體諒體諒。”

那女子慢條斯理地“哦”了一下,說:“那麽,就說出來聽聽,讓本姑娘和小徒弟也一同笑一笑吧!”

我連連搖頭,硬生生忍住了笑意,對她說:“你剛才管這位小學徒要的藥材,其實他是配不出來的,對于不同的病症是需要不同分量的藥材的,就像這一種三七,多一兩是一個作用,少一兩又是另外一種作用了,所以這抓藥啊得按照方子,不能随意抓啊!”

那女子一聽,有些蔫了,須臾功夫,她似又想起什麽來,一雙眼睛熠熠生輝,說:“好吧,小學徒,今天本姑娘就不為難你,等我得了藥方子,再來你這兒抓藥!”

說完,便一個飛身,出了屋子。

一緩神兒的功夫,那女子就出去了,留下我和那小學徒面面相觑。不多時,那小學徒拿了幾瓶藥遞給我說:“姐姐,這些藥膏給你,其中白色瓷罐裏的就是輕痕膠,這個早晚各一次,連續塗半個月就會完全好了。”

我笑着點點頭,說:“謝謝你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麽?”

那小學徒說:“柳成緒,我的名字。”

我點點頭說:“成緒,再次謝謝你,你忙吧,不打擾你了,我就先走了。”

從太醫院出來,我便遠路返回雨花閣,剛走到錦瀾殿不遠處的永巷,便聽見那個嬌嫩欲滴的聲音。擡頭一看,發現剛才在太醫院碰到的那個女子正熱忱地瞧着我。

那女子見我出現,便從廊上走下來,然後左瞧瞧,右看看,确定無人,方說道:他們說的沒錯,看來你是真的是失憶了。”

我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便輕輕蹙眉看她。

她笑了笑,明眸中帶着些狡黠,說:“你不用害怕,咱們之前并沒有過節,只是從前經常聽別人說起你的事兒,就有些好奇。”

我想了想,問她:“你是誰?”

她頓了頓,反問我:“你不認識我?哦,你失憶了,之前的事情都想不起來了。到是你,比起從前,更不一樣了。”

我連忙問:“哪兒不一樣?”

那女子似乎認真想了想,然後說:“外表變化應該不大,就是裏面變了,你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我一聽,連連笑着說:“從前的我癡癡傻傻,自然就笨些,如今好了,也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畢竟,這麽多年了,人也是會變的。”

那女子說:“是啊,人是會變的,但責任卻不能改變。”

我問她:“你說什麽責任?”

那女子搖搖頭,說:“沒什麽,葭伊,有時候我好羨慕你。”

我奇怪,反問她:“羨慕我什麽?”

那女子嘴角一直挂着笑,看看天空,又看看王宮,接着看着我說:“你是自在的,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沒有人能左右你的心,也沒有人逼你做不願做的事情,今天不開心了就可以哭,高興了就可以笑,甚至可以變瘋變傻,都無所畏懼的。”

我說:“我們都是一樣的。”在這王宮裏,沒有任何女人是自在的,我和她們一樣,命運只掌握在一個人手裏,那人只需要下一道聖旨,就會定了一個人的命運。

那女子又輕輕笑出來,銀鈴般的笑聲讓人覺得心情都好了許多,她說:“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如此,那我們都努力吧!畢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說完,她便笑着往永巷另一頭跑去了。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這個有趣兒的女子到底是誰呢?

今兒個我值夜,陛下一改常态,早早便歇下了,并且叫了靜美人侍寝。我守在承乾殿殿門外,看着庭前盛開的芍藥,一下子來了興致,于是使了個眼色給紅蕊,讓她先守在門外,我拿了竹籃走到庭前,挑一些鮮嫩的花瓣摘了些,這芍藥花瓣泡澡最是受用,芍藥的芬芳會随着溫水滲入肌膚,效果極好。

第二日靈兒和紫菱來替換我和紅蕊回房,我便拿了昨夜采摘的芍藥泡了澡,然後睡了一覺,等醒來時已是晌午了。

我才坐起來穩了穩神兒,便聽見藍雨敲門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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