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若不論其他,只憑兩人交情——外人眼中的交情甚篤,他黎池都應該幫趙儉。況且在兩人之間,刨去相互借勢和互相利用,還是存有真實交情的。
另有一點,趙儉是在貞文帝的寵愛和教養中長大的。生于幸福之中,再加上帝王教養,将他養得寬容卻又不缺手段。比起陰狠多疑或小家子氣,趙儉這樣的要更加合适當帝王。
寬容大氣能出明君,或者庸碌之君。而陰狠多疑只會成暴君,或者亡國之君。黎池更支持趙儉這樣的皇子,成為大燕下任皇帝。
再加之趙儉應該是重生而來,有着先知優勢,這對大燕社稷或有好處。
雖三趙儉這次的表現有些令人失望,但黎池還是決定幫他這一次,再以觀後效。
“和周,我該找何說辭?又要如何描補這兩次的失常表現?!”
黎池見趙儉确實已經冷靜下來,這才說到:“照實說?”
兩輩子的時間了,趙儉還是對黎池有些了解的。黎池此刻口中的‘照實說‘,必然不是一般理解的照實說。于是趙儉安靜地等着,等黎池繼續說下去。
趙儉安靜等着黎池繼續說下去,這之中表現出的信任,讓他剛對趙儉産生的一絲失望,消去了些許。
“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想知道一些情況:你在朝會上求情時,腦子昏昏沉沉的,應也說不出多少理由,恐怕只是一味求情了?”黎池觀趙儉的神情,就明白他說對了。
“那看來,趙兄之後也未向聖上說起過,當時你那般言行的緣由了?”黎池繼續問趙儉。
此刻趙儉的腦子清醒過來了,想起他最近諸般言行,覺着羞愧得很。“我,我慌了,那次在大殿上的事一出,我就慌了。慌亂之後的言行……”
沒人能比重生而來的趙儉,更明白嚴琳琅身上的邪異之處。
就不說上輩子的事了,可明明這輩子早已不一樣,他未娶她做王妃,除抓捕那天之外再無交集!結果他竟然會在朝會上、百官之前,為嚴琳琅求情!
當時那種言行似乎不由他控制的感覺,他是真的慌了!他怕嚴琳琅給自己下了咒,心中慌亂又恐懼地回到王府之後,食不下寝不安!突然有那麽一瞬,就想到找個神婆來驅邪。
一步錯,步步錯,直至發展成如今這樣。而這些他又不能對任何人說起,只能先描補過去,再努力表現、慢慢挽回。
黎池再如何擅長體察他人情緒,也不可能清楚趙儉的內心苦衷。不過看趙儉是真冷靜下來了,那就還值得挽救,“那麽昨日朝會之後,聖上訓斥趙兄在府中行巫蠱之事時,你也沒說緣由了?”
被黎池三連追問下來,趙儉又覺得他最近的言行,實在匪夷所思,竟完全不像他本人了!不過想到兩輩子的黎池,都能從嚴琳琅的邪異中掙脫,且做出一番功績,趙儉就對他信心滿滿了。“哈哈哈!确實也沒說,就光聽着父皇訓斥了。”
趙儉終于笑出來,笑容也有了幾分以往的疏闊爽朗。黎池心中的失望和沉郁,也進一步消散,不剩多少了。
“沒說緣由也好。”一直站着的黎池,不客氣地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再才接着說:
“朝會上求情的事,你照實說……照實說你與嚴琳琅之兄嚴瑾的交情,為她求情,也僅是因為她是嚴瑾之妹。”
趙儉雙眼睜圓,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愕,再就是贊嘆!
兩輩子的時間,趙儉都不讨厭嚴瑾,但也只是不讨厭而已,要說交情還真沒多深。這輩子不用多說,交情是不可能多深厚的。而上輩子交情不深,大概是出于‘凡與王妃有關系的男子,他都喜歡不起來’的原因?
“當然,僅此緣由,并不能扭轉趙兄在朝會上的失常言行。我剛也說了,只能盡力描補,以圖日後。”
黎池停頓一瞬後,終究還是補充了幾句。“趙兄在向聖上解釋時,可着重哭訴我們三人的年少友情。我與嚴瑾決裂,你與嚴瑾間幾乎也是斷絕往來,昔日年少一見如故,如今少年友情分崩離析……你當時在朝會上想到這些,這才一時糊塗、言行失常。”
趙儉腦子清醒時,是真的不傻!他沒有漏聽‘哭訴‘二字,‘哭’和‘訴’怕是同等重要。他也懂了,黎池一直強調的‘年少友情‘的深意。
年少情誼最是讓人難忘,也最是引人動容,而他們三人如今這般情景,想想就悲從中來……一時言行失常,也算是真情真性。
若說帝王不需真性情?但他只是一個皇子王爺而已,若這時就樣樣符合帝王要求了……現在寶座上的父皇,就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而且有這層年少友情在,他與黎池的交往過密的行為,在父皇那裏除了‘結黨營私’之外,就又有了‘少年交情’這個緣由。
趙儉想通其中關竅,心中再次震動不已:不愧是黎池,對人心和人性的把握,着實厲害……
黎池見趙儉懂他的深意了,也有些高興:與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至于在王府中行巫蠱之事……或許聖上是誤會了。可能聖上誤以為你求情不成,就欲靠巫蠱救人。”
黎池這一說,趙儉臉色猛然一白,後怕不已!若父皇真以為他‘巫蠱救人‘,那就是違抗聖命!而竟然還只是留下他,訓斥警誡一番……
兩輩子的時間,足以讓趙儉确定:他父皇對他是真心喜愛。也是因為這一點,他才有信心即使是秘密立儲,他的贏面也是最大的。
經過這事,再又對比其他兄弟,趙儉才知道父皇對他的寬容,究竟是到達了何種地步。
黎池看趙儉的神情變化,發現竟然有幾分孺慕真情。這樣就最好了,帶着幾分真情實感的哭訴,才最能讓他人信服,如此或許才能讓一個帝王信上七八分。
“和周,神婆之事,我準備向父皇解釋說,是為祈求大婚順利。”關于神婆之事,趙儉自己想出來一個借口。
想一想大燕皇室在趙儉這一代上,詭異的婚育狀況……并且原先內定于四月初五,為趙儉的大婚之期,卻又因為宮中太後身體有恙而延後了,而下個吉日尚且未定。
在此種大婚之期一延再延的情況下,趙儉為婚事祈福,也很說得過去。“這解釋很好,可以這樣說。”
—‘翰林院修撰兼工部行走黎池,進儉王府一個時辰,出來時神态蕭瑟,雙眼紅腫似是哭過。’
這條消息經由隐秘途經,進到貞文帝耳中。
而在第二日一早,儉王入宮求見皇帝,皇帝在乾清宮召見了。
半個時辰過後,儉王從乾清宮出來,據說儉王雙眼浮腫似是哭過一場,神情堅定仿佛決心痛改前非。
……
四月中,由內閣周首輔親自執筆寫就的國書,送抵瀚海國,如今再就等待瀚海國回信國書了。
兩國之間國書互通,所耗時日必然不會很短,想達成出最終協議,還有得等。
在等待期間,赫連舍及使團成員,就依舊圈在萬國使館之中。除了不能出入自便外,其他方面的待遇,大燕也沒苛待他們。
赫連舍折了的兩條腿也已接上,修養一段時間,就能下地正常走路了。
不過據傳,赫連舍傷好雖能正常走路,但日後每逢陰雨天或雪後天氣時,兩條腿怕是都會痛上一場,而且跑跳和騎馬方面,也會有很大妨礙。
大燕有‘熱審‘和‘秋審‘的審判之制。‘熱審‘即是從孟夏之月(農歷四月)開始,核審罪犯對其予以減刑或釋放。
貞文二十一年四月‘熱審‘中,水泥配方盜竊案中的相關犯人,并未獲準減免刑罰,俱都維持原判。
黎溫依舊向西流徙三千裏,即日流徙!錢鐵匠及嚴琳琅依舊‘誅三族‘,待‘秋審‘後執行。
‘秋審‘是為複審死刑的制度,在秋八月開始,主要為複審是否有冤假錯判。
水泥配方盜竊案,是就在京中三司會審的,且是皇帝親判。錢鐵匠和嚴琳琅‘誅三族‘的判罰,‘秋審’時怕是不會變更的,只等走一個‘秋審‘的過場,之後立即行刑而已。
水泥配方盜竊案,就此塵埃落定。
相關人黎池,在書房中靜坐沉思過那一次之後,就又沉浸于工作和生活中去了。
趙儉在乾清宮中,對着貞文帝一頓哭訴之後,也一樣回歸了正軌。只是變得愈加努力做事,以求挽回他在貞文帝心中的好印象。
趙儉時不時地就跑到翰林院去,與黎池一起讨論各省地方的水泥局選址。
燒制水泥的初衷既是為了治水,且推動鐵碾也要水力,燒制工序中也要用水。那麽水泥局的選址,就應選在大燕的三條大江大河的岸邊。
黎池給予技術指導、定出了選址原則,之後具體的定址事宜,就多是趙儉的事了。其中涉及到的利益拉鋸和平衡,就是趙儉需要去考慮的了,黎池最多在他選址時給些參考意見而已。
……
四月二十這天,黎池正在翰林院中辦公。
臨近中午時,翰林院把守大門的守衛,将小厮黃芪帶了進來。黎池看到黃芪出現在這裏,心中就已有所預感……
還未等守衛開口說,黃芪一見到自家老爺,就立即嚷開了:“夫人要生了!老爺!夫人要生了!”
黎池将手中筆一扔,也不去管筆尖上的墨水将草稿污黑了!“竹帛,幫我将案上的草稿謄抄後,交給王掌院!”
“嗯?”剛埋頭辦公,卻被黃芪嚷得擡起頭的鐘離書,反應了過來。“好……”
一句話将手頭工作交接出去後,黎池兩個大步就閃身出了辦公間!看得鐘離書和明晟一臉懵,一時沒來得及太多反應。
黎池出了辦公間,就疾步翰林院大門而去!然後走着走着,就甚至小跑起來了!小厮黃芪也趕緊跟上!
傳旨太監李公公,剛從轎子裏探出來一個頭,就看見一前一後兩道人影,從他面前‘呼’地一陣風跑過,眨眼間就跑遠了!
“唉?剛不就是黎修撰!”李公公認出來了,剛從他面前跑過去的就是黎池,“黎修撰!黎修撰!雜家這裏有給您的聖旨唉~”
奈何黎池早已經跑遠,聽不見李公公的呼喊了。
既然接聖旨的人都跑遠了,李公公索性也就先進了翰林院。得知剛黎池府中的小厮前來,說是府中夫人要生産了!黎池這才着急忙慌地跑了回去。
“還真是湊巧!賞賜一到,這邊就要生了。不過既然人都跑回府裏去了,那雜家就轉道走一趟狀元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