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第 31 章

有了老爺子這種吊人胃口的回答, 第二天雜志社的采訪車又來了,只是來敲門的不再是白映秋,路邊的車裏等着的人也沒有白映秋的影子。

屋裏故意搞怪的老頭兒知道這個情況,回絕的理由就更充分了。

但其實外邊采訪車上等着的人倒比前兩天舒服多了。

公費出差, 餓了點兩份外買, 渴了點兩杯奶茶, 無聊了買包辣條打發時間就見被她們守了三天的門打開了, 出來一個穿白色舊襯衫粗棒灰毛衣, 從頭到腳文裏文氣的高瘦老頭兒。

肖玲趕緊擦嘴, 開車門, 沖上去。

“林豐老師您好, 我叫肖玲……”

老頭兒背着手轉過身來打量肖玲。

“林豐老師,我們已經在這兒等您三天了,我是江城雜志社的記者。” 肖玲把脖子上的證件給老頭兒看。

打量完, 老頭兒就越過她,往車裏瞧,“你們管事的是哪位?”

“是白主編。”

“哦, 白主編,她人呢?”

肖玲笑笑:“我們白主編今天有其它工作, 沒有過來。”

“坐在辦公室等坐享其成?”

“……”

老頭兒轉身就走了,甩手的樣子, 就差一副長袖就是拂袖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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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意,不論什麽名目的生意, 最根本的目的還是盈利。

雜志社改制後的第一項工作, 第一棒就受了阻礙。

老頭兒拂袖走了, 肖玲回雜志社,彙報情況後, 便有人打電話将這件事告訴白映秋,跟她商量。

“實在不行,把這個人劃掉吧。”白映秋不以為意,這也是她在接到電話前的心裏準備。

“劃掉?”

“不劃掉能怎麽辦,要我去求他嗎?這些老耆宿,倚老賣老,由他去吧。”

那邊無聲了一會兒才開口,“映秋啊,你是有所不知。如果是他有意要你親自過去,那很可能是故意給的考驗了。其實今年的秋季補助還沒有拿到,或許就跟林豐老師有點關系。”

聽到這兒白映秋煩躁地把手上的條形菜刀放下。

一幢公寓的廚房裏,燦燦的燈光下,白映秋正做日本料理,準備招待将來的客人。

白映秋沒說話,電話那頭的人便将沒有說完的厲害關系繼續說完。

沒有這幫有影響力的老輩人向財政要錢,恐怕雜志社從前所得的資金今後都難以按時到賬了。其實單位的錢是很難拿的,從前他們每項都能順利拿到,都是因為有這幾個老輩人在背後大力扶持。

這些零零碎碎,這單位的,那單位的,分季度的,分年度的,如果都沒有了,要都從一個人的腰包裏掏,并且是源源不斷的,每一個月,每一個季節又每一年,那絕對不是一筆可以忽視的小數目。

彙報的人說的很委婉,也就是說雜志社要全靠她白映秋這麽一個財主負擔,那前景是很危險的。

挂斷電話,白映秋繼續拾起刀,把沒有完成的菜做完。

一桌子菜,有她親手下廚的刺身壽司,也有差人從江城最好的日料店送來的鮮蟹鮮蝦清酒。

白映秋先前一直沒有固定住處,有時候住白家老宅,有時候方便了就住酒店,抑或白家名下的随便一處公寓。

眼下這處房子,大小适中,離禦景大廈不遠,算是被她挑了,決定長期住下來。

聞博延和黃明旭是她喬遷家宴的座上賓。

到了他們這個年紀,忙人多,閑人少。聞博延有空的今天,但許多朋友都不得空。

幾個人吃飯喝酒,黃明旭的酒吧裏中途有事就先走了,白映秋熱情地招待剩下的客人。

“牛肉不錯,是牛腰裏最柔軟的部分。知道你喜歡吃牛肉。”

聞博延未置可否,倒反問,“也是你做的?”

白映秋笑笑,“牛肉不是。我會做的東西少,除了這些,都是叫人送來的。你知道我對這種浪費時間的事情不太感興趣的。”

聞博延點點頭表示認同,低頭喝了清酒,但沒有願意嘗試那一口不熟悉的牛肉。

飲食的習慣,天天擺在手邊的口味沒什麽好與不好之分。也分不出禦景大廈的飯和別處的飯有什麽區別,不過是換一種味道。

但現在有區別了。

從那張餐桌,蔓延到別的餐桌,從一餐的習慣,蔓延到三餐。

把一個人攪得日日,三餐,只想看到一種顏色,吃到口中是一種味道。

人就是有這種奇怪,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是渴望。

所以聞家的餐桌一點不能滿足聞博延的需要,公司食堂的廚師受人抱怨是常事,董事長辦公室還收到過匿名信。

聞博延不知道廚房那幫做飯的人每天到底都在忙些什麽,為什麽簡簡單單一頓飯不兢兢業業去做到最好。

牛肉做不好,筍也挑不好,不是太嫩吃不出食材味道,像吃了假肉,假筍,就是做得太老,老的嚼不動,咽不下。

“雜志社經營得還順利吧?”

“還行。”

“那就好。沒什麽是你做不好的。”

誇的人有些心不在焉,因為自有心事。得了誇獎的人認定這是由衷的肯定,因先前那通電話而壞掉的心情好了許多。

聞博延東西沒吃多少,酒是喝了不少。每一杯白映秋都陪着,所以白映秋也喝了不少。

“大方向的事情都順利,就是遇到了些小麻煩。”

聞博延洗耳恭聽,白映秋便說起了近來安排拜訪一位江城文人的事。本來事情不難,就因為一個外人的阻攔,進程滞後了。

“那個外人的出現讓我挺意外的,其實這人跟你有關系,不知道你聽了她會不會不高興。”

兩個人都因為酒精而松弛不少,聞博延平淡道,“說說吧。”

“餘小姐。”

白映秋字畢,便認真看聞博延。聞博延表現出來的樣子并沒有高興或不高興的情緒,還是一副洗耳恭聽的平常模樣。

白映秋就繼續說,餘芷好像因為那晚酒吧的事對她有成見,“她真是能幹,餐廳的工作好像是辭了吧,在那位獨居的老先生家裏當保姆。聽說那老先生脾氣古怪,所以身邊沒有家人陪伴。”

“餘小姐挺有本事,很懂與人相處之道,應該是跟那位老爺子相處的不錯,才讓我們守了三天也沒等到人。”

白映秋已經喝得有點多,這一番話沒經過多少加工就傾吐出來。

“不知道她在那位老先生家裏有什麽目的,是不是真到了要幹保姆這種工作的地步。但她也應該顧及顧及身份,不為自己的名聲着想,也該為曾經有過的身分着想。這件事你知道嗎?”

“知道。”

“你知道她在老北街的事?”

“剛知道不久。”

白映秋沉默。

聞博延補充,“那是她外公。”

“……”

“老爺子姓林吧。餐廳的工作沒有辭,她也的确從來不為我着想,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了。”

聞博延後來的話,白映秋就聽不進耳朵裏了,那個她還未能謀面的老爺子不是餘芷不知道用什麽手段巴結的雇主,而是親人?

新潮繁複的吊燈下,白映秋扒在了桌沿上,聞博延又自己喝了兩杯清酒後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這套公寓白映秋獨住,因為待客,家裏沒有留阿姨。

聞博延穿上西裝外套,走到白映秋身旁,酒勁上頭,但人不糊塗。

他隔着些距離探手,竹節一樣的手指在白映秋肩膀上輕敲了敲。

“映秋,映秋?我該走了,別在這兒睡,別着涼了。”

聞博延以為白映秋迷糊睡着了,但白映秋就那麽将自己靠桌子上對他說了句什麽話。

“博延,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第一遍聞博延還聽不那麽清,問她需不需要人照顧。

白映秋還真是迷糊了,她突然從桌子上撐起身來,撲向聞博延的那一刻将想說的話說得很清楚,“博延,我們能重新開始嗎?”

如果聞博延站着不動,即使隔了一點距離,白映秋已經倒過來,會正正抱住他的腰。但這個清醒的男人用一只硬邦邦的胳膊就擋住了白映秋整個人。

這不算品行端正,也不是仁人君子。

這只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全無興趣,而下意識彈開,下意識不願生事端,惹了什麽不好償還的債。

白映秋被擋住的時候,臉是埋着的,随後她的脖子就軟下去,再沒動過。

似乎真醉得不省人事了。

聞博延就那麽站了片刻,白映秋的話他聽得很明白,但最後是将伏在手臂上的人以更疏遠的方式推回到法式的軟背椅上,随後就掏手機給康武打了電話。

康武來得很快,聞博延的分咐康武從來惟命是從,即使是要他将一個女人安置一下。

康武用一條毛毯将白映秋整個人蓋了,一胳膊抱到客廳的寬沙發上,貼心的将空調溫度調高了些,兩個人就一塊兒走了。

倆人上車,車子一路往城中心紮,到了一條分道口,一直安靜坐在後排的人突然讓改道去老北街。

“是餘小姐外公家嗎?”

康武問的話顯然讓後排的人不高興,不高興但沒說話。

康武從後視鏡裏看了眼後邊的人,然後閉嘴,車子熟門熟去了老北街。

老北街的院子裏,今天王老頭不當說客了,真來做客,還夥同了另一個老頭。天氣好,連餘芷四個人都在院子裏吃晚飯,吃了晚飯,老爺子動手煮了花生喝酒宵夜。

三個老頭兒聊老年老月的事,聊人心,聊世道,很晚了還沒有收手的打算。

餘芷系上圍裙,把幾個老頭子制造的垃圾收拾進垃圾袋裏。

王澤信看着餘芷離開院子的背影嘆道,“歲歲越長越像他外婆。”

林老爺子就道:“趕她外婆差着十萬八千裏遠。”

“從前人在的時候怎麽不說這種好話?”

“說這種好話要你聽見。”

餘芷的行為舉止的确端莊柔和的和曾經的某人極像,即使是拎着垃圾出門,那身影也娴靜漂亮。

餘芷走出外公遠望的視線,打開門扇,便走進了另一個人的視線裏。

門扇幽幽地自己合上,餘芷走來。

那人靠在幻影修長的身側,黑如鏡面的車停在街邊的梧桐樹下,但還是很顯眼。

因為它太亮,周身都是映射着各種來路的燈火。

如老爺子失了老伴一樣,失去的東西,原本平平無奇,但在失去的一天又一天後,就咀嚼出了不同的味道。

那咀嚼出的多半是好,且是再無人能及的好。

老爺子清楚地品味着這種好,而某個後來者,還未曾清楚地知道胸腔裏那股引領他再次過來的力量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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