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Chapter 42
她的睡衣是沒什麽特別的純白吊帶裙,比白天的裙子要長,一直拖到腳踝處。此刻她瘦削的肩頭一下一下,輕微地抖動着,似乎是真的傷心到了極點。
李予慌了神,手快伸到她肩膀處時,又悵然地收了回去。
“我如果真的不待見你就不會去宛市接你了。”
溫之槿欲掉不掉的眼淚挂在下睫毛處,委委屈屈看向李予,李予看不得她這種眼神,臉仍對着她,眼睛卻看向旁處。
房間本來就小,她的存在和眼神又那麽強烈,李予覺得自己身上像是被蒙了一層隔涼的罩子,感受不到空調吹出來的涼氣,只能感受到越來越熱越來越燥的氣息。
終于,他熬不住了。
“我先去洗澡。”
“那……”
“洗完我進來打地鋪,你上床吧。”李予匆匆丢下這一句,逃也似的要出去。
溫之槿沖他背影甜甜一笑,一不小心多擠了護手霜,“好哦。”她慢慢揉搓着手,不慌不忙添了一句,“我等你噢。”
幾乎是肉眼可見的,李予的後背瞬間僵直,肌肉緊繃,人呆在原地。
溫之槿當然知道這話裏的歧義,可她才不在乎呢。
“快點啊,你愣在那幹嘛呢?”
李予手伸到門把手上,明明極易擰開的房門,他手上的青筋卻凸起了,好像這門有千斤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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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之槿計劃得逞,整個人都蕩漾起來,腳一下一下點着地面,不再去看李予略顯狼狽的身影。
李予洗澡速度比她快很多,也沒那麽多步驟,他抱着涼席和薄被進來的時候,溫之槿已經悠哉悠哉地靠在床上刷手機了。
只在進來的時候,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李予就飛快挪開視線,專心致志地開始掃地、拖地、鋪涼席、鋪被子。
溫之槿坐在床上抱着腿看李予,覺得這一幕有點似曾相識。
“李予。”
“啊?”李予餘光本來就一直注意着那邊,一聽到她聲音,他就條件反射地回應她,可當看到她明顯帶着點戲谑的眼神時,他人才沉寂下來,“怎麽了?”
溫之槿把手機鎖了屏,饒有興致地盯着李予,“學生會的都要幫新生搬行李嗎?”
李予手一頓。
這話題跳度實在太大,他不是很理解。
“什麽?”
“裝什麽裝!”
這床是靠着牆而放的,所以溫之槿也一直屈膝靠着牆。說話的功夫,她把手機丢到一邊,膝蓋往前跪在床上,兩手也撐在床上。
胸前,春光乍洩。
李予只在她改變姿勢的最初看了一眼,瞥到些非禮勿視的東西後,就打死不把眼神往她那邊挪。
溫之槿繼續剛才的話題:“你今年是不是又要利用學生會這個破借口去幫漂亮學妹搬行李啊?”
李予在變換方向時用手迅速揉捏了下發紅發漲的耳垂,根本無法思考溫之槿的話。
溫之槿見他不回答,三下五除二地從床上下來,緊跟在李予身後,一腳踩在涼席的一角,讓他接下來鋪床單的動作無法再繼續。
也是在這一刻,她感受到李予身上的體溫有多吓人。明明并沒有觸碰到,但他身上源源不斷湧出來的熱氣卻驚人的灼熱。
她抱着手調侃:“你們學生會幹脆直接轉行做家政算了,副業貨拉拉,好的很。”
李予自以為悄無聲息地和溫之槿拉開了點距離,平複着心跳。
發現李予再一次忽略她的問題時,溫之槿不滿了。眼見李予蹲下來要細細整理時,溫之槿先發制人,一下躺上去,還蹬蹬腿,惬意地說:“我忽然覺得這地鋪睡着也挺好的。”
李予一只腿的膝蓋跪在溫之槿的身側,雖然隔着衣料,但還是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肌膚與體溫。
“我問你件事,李予。”
他應該站起來遠離她的,這距離太近,太危險了。可仿佛有一種無形的拉力拉着他,讓他定在原點,沒有任何動彈。
“你說。”他張口才發現他嗓子啞了。
溫之槿也發現了,所以她聲音更柔:“開學,你幫我搬行李那天,你認出我來了嗎?”
李予氣息卡住,沒想到她會問這個。
還沒待他想好該怎麽編個理由,溫之槿又忽地從地上起來,手撐在後面,身體傾向他。
近到,他在她的瞳孔裏都看見了他驚慌失色的臉龐。
溫之槿是想繼續刨根問底的,可李予這副表現,跟她要吃了他一樣,她也不忍心再問下去了。
其實吧,李予覺得溫之槿有時的演技很差,但他自己也沒好到哪去。他這副表現,誰還猜不到他心裏有事?
溫之槿爬上床,撚過被子蓋在肚子上,指了指頭頂的燈,“關燈吧,睡覺了。”
李予其實有很多話想問她,比如到底為什麽會想來這玩,比如今天為什麽突然問他這麽多奇怪的問題,比如她現在真的能睡得着嗎……
可他問不出口,他知道,今晚,現在,他們不适合再說下去。
農村的夜晚,關了燈就是真的黑。黑的牆,黑的床,黑的窗,黑的眼珠。
黑暗裏,兩對眼珠不自在地轉動着。
“李予,我睡不着。”
“你下午睡了很久,現在才九點出頭。”
“你平常幾點睡?”
“不确定……你要不要玩會手機?我把燈給你打開。”
他身起到一半,被溫之槿攔住:“不用!不想玩手機!”
周圍并不是很安靜,農村的夜晚黑是真的黑,但那種黑只是對人類這種生物而言,對其他的生物,那或許是另一種光亮。
溫之槿聽着窗外不知名的聲音和屋內的空調運作聲交織,覺得這樣的夜晚還挺奇妙的。
誰能想到呢?誰能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和李予這麽心平氣和地睡在一間房間裏呢?
她有很多話想問李予,比如他真的暗戀了她一整個高中嗎?比如她高中那麽讨厭他他心裏是什麽感受啊?比如他是不是為了她才學的中文?
等等!
為了……她……學的……中文?!
好像應該是這麽回事哦?
所以、所以他媽媽才會不喜歡她吧?
畢竟自己辛苦養大的孩子卻因為一個幾乎沒什麽瓜葛的女孩,輕易改變了人生的軌跡,這放誰都不能接受吧?
尤其,她還是一個單親媽媽。
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在胸腔內發散,溫之槿這會是真的說不出話來了。
伴随着這種情緒,直到第二天早上,溫之槿也仍然無法恢複。這難熬的情緒就像不倒翁一樣,摁下去卻又豎起來。
反反複複,樂此不疲。
李予以為她不舒服,可觀察了半響,又實在搞不清她到底是哪不舒服。徐瑤把牛奶遞給他,下巴朝溫之槿方向揚了揚,問道:“怎麽了這是?起床氣?”
溫之槿瞧見兩人湊在一起,嘴癟得更厲害了,眼一眨,淚水就順着她的臉龐流至她同樣光滑白皙的胸口。
“呦呵,”徐瑤咽一口口水,筷子一夾,把餃子夾成兩半,一半進嘴裏,一半蘸着醬,“這才住一晚就受不了了?”
“媽。”李予筷子橫放在碗上,不輕不重地喊了句。
徐瑤讪讪聳肩,倒也沒有真要為難溫之槿的意思。
“怎麽了?”李予抽一張紙遞到溫之槿面前,“哭什麽?昨晚沒睡好?”
溫之槿帶着點惱羞成怒的意味拽過李予手中的紙,“什麽哭!我只是淚失禁而已!”
李予不懂哭和淚失禁有什麽區別,但不妨礙他相信溫之槿的胡謅。剛準備要安慰她時,卻發現她人又蔫了下來。
溫之槿蔫下來的原因很簡單。
她該死地心疼李予這副總是逆來順受、任勞任怨的模樣。
無論是高中那會,還是現在,他都對她無厘頭的怒火欣然接受。
而這樣的情緒變化,李予也感受到了。
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李予的猜測,是徐瑤的手機——該是她去果園的時間了。
李予起來就幫徐瑤準備好了要去果園的東西,水壺、餐盒、高血壓藥、以及一個折疊小板凳。
不過徐瑤是從來不把折疊小板凳帶到果園去的,她覺得麻煩,累了就直接往地上一坐。雖然滿地都是土,說髒也髒,但也真髒不到哪去。
果園在村莊的後山處,前幾年被外地一個開發商承包,原本村民都以為又是一個爛尾工程,沒想到這老板還真下了苦功夫。開山、平地、引水、買樹……一件一件事辦下來,不知不覺果園就有了不小的規模。
果園裏有專業的事,但也有純體力的事。老板在村裏招臨時工,幫忙修剪一些過于粗犷的樹枝,以及摘果實。一天七小時,包午飯,150一天,對村民以及當代大學生來說剛剛好。
徐瑤背着滿滿一包的東西出門了,溫之槿愣愣看着她背影,好久沒緩過來。
單親媽媽很不容易吧?好不容易培養出這麽一個優秀的兒子,卻在那麽關鍵的一步,選擇了自己并不擅長也并不熱愛的專業,她又會是什麽心情呢?
雖然知道罪魁禍首是自己,但溫之槿還是難免向李予投向哀怨的眼神。
真是個戀愛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