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頭頂上方是白熾燈接觸不良的滋滋聲,五層的這對夫妻又在吵架,一句接着一句的對罵時不時地傳過來,樓下的狗也不甘示弱地狂叫起,隔壁屋的大爺不受任何影響,一到八點,雷打不動地放起了咿咿呀呀的京劇。
周粥的聲音湮沒在這種嚷鬧的嘈雜裏,她都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她的話,他活到現在,應該就沒到過這種地方,正如他所說,他确實沒有知道她名字的必要,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周粥陷在恍惚中的情緒被她一點點拖拽起,重新拉回到現實中。
原本還吵得厲害的夫妻,突然之間聲音變了味道,蘇柏熠眉頭擰起,黑漆漆的瞳仁裏是明顯的嫌惡。
這對小夫妻是最近新搬過來的,平時摔盤子罵街吵架吵得厲害,半夜床上也吵得厲害,周粥也覺得煩,可這就是她住的地方,她每天的生活環境就是這樣的,她暫時改變不了,只能想辦法讓自己先适應。
他不加掩飾的嫌棄讓周粥耳根一熱,仿佛這明晃晃的嫌棄對的是她,她直起身子,靠近他一些,語氣似挑弄,“要我幫你捂耳朵嗎?”
蘇柏熠看她,“幾層?”
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小孩子在無端地鬧脾氣,周粥瞬間恢複了理智,回道“再上一層。”
在他面前,她一些隐在心底的情緒好像總是被無端地放大,這是不對的,他于她而言,只是一個陌生人,僅此而已。
周粥被放到六層,他接到一個電話就走了,周粥慢慢挪回到家,手鏈她在他車裏找過了,沒找到,她剛才也問了他的司機,他的司機也沒有見過,最有可能落下的地方都沒有,那應該真的找不到了,周粥也就徹底死了心。
她用保鮮膜包好腳,坐在小凳子上,簡單沖了個澡,樓下夫妻的熱鬧終于消停下來,她松了口氣,希望他們今天半夜別再折騰,讓她今晚能睡個好覺。
蘇柏熠被老爺子一個電話給叫回了老宅,停車場的事情已經傳到了蘇允廉耳朵裏。
蘇允廉今年八十四,幾年前動過一次大的心髒手術,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本來集團董事長的位置該留給兒子蘇錦生,但蘇錦生的能力如何,他比誰都清楚,這是個實打實的阿鬥,扶都扶不起來,在公司這麽多年,就沒一件事兒能辦成,他這個當老子的給他擦完屁股,他兒子又接着給他擦,要是真讓他坐上家主的位置,蘇家不出兩年就得讓他給嚯嚯完,所以最後董事會一致決定,把那時還在國外讀書的蘇柏熠給叫了回來。
這個由他一手帶大的孫子也沒讓他失望,半年不到,就全面接手了公司,手段雷霆,比他當年更甚,所以蘇錦生在蘇允廉眼裏唯一的一點用處,就是生了蘇柏熠這個兒子。
蘇允廉頭發已經全成花白,身體也因為病痛的折磨瘦得只剩皮包骨頭,唯有一雙眼睛依舊銳利如初,誰在x他面前都撒不了半句謊,他盯着蘇柏熠看了良久,“你今天是故意落的單?”
蘇柏熠身上擔着蘇家和柏家兩家的家業命脈,人身安全是半點差池都容不得的,吳杭是蘇允廉從蘇家旁支裏挑出來的孩子,從小養在蘇家,他是司機,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身份,是蘇柏熠的貼身保镖,平時都是寸步不離地跟着蘇柏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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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柏熠道,“總要給他們一點動的機會,才能露出馬腳。”
蘇允廉不贊同,“這太危險了,下次不許再這麽做。”
蘇柏熠回,“沒把握的事情我不會做。”
站在一旁的蘇錦生插進話來,“你爺爺是不會害你的,他說危險肯定危險,我發現你怎麽總想着逆着你爺爺來。”
這話挑破離間的意思太明顯,傻子都能聽出來,蘇柏熠波瀾不顯,神色平靜,蘇允廉狠狠地瞪了蘇錦生一眼,蘇錦生讪讪地閉上了嘴,悶在沙發上,不說話了。
單看長相,蘇柏熠和蘇錦生沒一點像的地方,蘇錦生長相偏陰柔,而蘇柏熠眉宇間更像柏書音,所以蘇錦生一直懷疑蘇柏熠不是他的種,盡管他DNA檢測偷摸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每次檢測出來的結果都一樣,但他就是覺得所有的檢測機構都被柏家給收買了,所以結果都是假的,蘇柏熠真的跟蘇家一點關系都沒有,可惜老爺子根本不信他的話。
蘇允廉又問,“那姑娘是誰?”
他已經看過停車場的視頻。
蘇柏熠淡聲道,“不相幹的人。”
蘇錦生馬上接了話,“不相幹的人,你們會在那麽危險的情況下都想着對方,她會一把拉住你,你又那麽護着她,”他語氣挂上了些沉重,“柏熠,你是不是還沒忘了以前的事兒?”
蘇柏熠挑眉看他,“我确實沒您那麽健忘,不過以前的事兒那麽多,您具體指哪一件?”
蘇錦生看一眼蘇允廉,沉聲道,“我可看清那姑娘的樣子了,我怎麽覺得她長得像--”
他話不說完,未盡的意思屋裏的人都心知肚明。
蘇柏熠一怔,像是被人發現了什麽秘密後的措手不及。
蘇錦生看到他這副樣子,心裏很是得意,蘇錦生早就知道周粥了,今天才找到機會捅到老爺子面前。
之前林明梁來找他,說是他那個新小舅子,叫什麽鄭懷成,可能因為一個女人得罪了蘇柏熠,想讓他在蘇柏熠面前說說好話,蘇柏熠會和人搶女人,這事兒可太稀奇了。
那天晚上,蘇錦生就拿到了周粥的全部資料,幾年了,蘇柏熠身邊第一次出現女人,這絕對是一個不尋常的訊號,他翻着資料來來回回看了三遍,總算讓他看出些不對勁兒的地方。
蘇允廉面色陰沉下來,拿拐杖重重地捶了下地,呵斥蘇錦生,“給我滾出去,你有閑心調查這個調查那個,不如想想怎麽把你弄出的那窟窿給堵上!”
蘇錦生臉上一白,嘴角蠕動幾下,最後一句話也沒說出來,蔫蔫地從書房退出去了。
蘇允廉的咳嗽聲停不下來,蘇柏熠上前倒了杯水,遞到蘇允廉手裏,蘇允廉喝一口水,慢慢緩下來。
他拍拍蘇柏熠的手,避開周粥的話題,聲音慈愛,“柏熠,你是聰明人,有些話不用我說透,今晚的事情,我不管你是試探也好,還是已經查出了什麽,但凡你有了什麽定論,先來和我說一句,家事兒呢,我們就家裏自己解決,你爸他要是真有那個膽子,我第一個不饒他。”
蘇柏熠笑了笑,“爺爺,您多想了,我爸他要是真能弄出今晚這些事兒來,您該高興才對,這至少說明他還有點兒腦子。”
蘇允廉嘆一口氣,“但願是我想多了。”
從老宅出來,蘇柏熠褪去了身上無害的溫和,眸子裏壓上了森冷,蘇錦生确實沒那個腦子,但蘇錦生背後的人就說不定了,藏得再深,總歸也露出了尾巴。
吳杭警覺地看一眼後視鏡,“三哥,後面有車在跟着我們。”
蘇柏熠看着車窗外的茫茫夜色,嘴角浮出些譏诮,他輕輕撣了撣膝蓋上沒有的灰塵,“去裕豐園。”
吳杭乍一聽到這個名字,有些懵,裕豐園是哪兒,等等,他突然想起來了,裕豐園不就是他剛剛才去過的那個小區,吳杭心裏那首歡快的交響樂又吹起來了,果然冬天到了,春天也就不遠了。
周粥從夢中猛地驚醒過來,看着天花板大口地喘着氣,心髒像是被人拿繩子勒着,七上八下地跳,夢裏又回到了從前,前面的人越走越遠,她想追上去,一轉眼,人已經在霧中消失不見了,她再邁一步,腳下突然變成萬丈懸崖,她跌落而下,墜到無底的深淵。
這是一個重複的夢,也是一個沒有結局的夢。
門外有隐隐約約的敲門聲,周粥一時分不清,這敲門聲是在夢裏,還是真的有人在敲門,她拿過手機來看,才十點不到,她也不知道怎麽就歪在沙發上睡着了。
周粥披上一件衣服,慢慢挪着腳走到玄關處,有節奏的敲門聲又響起,敲三下,就停住。
這個時間點,沒有人會上門,六層只有周粥自己住,對面鄰居原是一對老夫婦,但因為年紀越來越大,上下樓費勁兒,被兒子接去了有電梯的新家。
周粥不敢從貓眼裏看,她拎起鞋櫃上放着的棒球棍,湊到門邊,低聲問一句,“誰?”
“我。”
只一個字,周粥就聽出了他是誰,因為噩夢狂跳的一顆心慢慢平靜下來。
她握緊門把,想要按下,又遲遲沒動。
他不該來,在她最不清醒的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