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臨近午夜，一輛馬車正疾馳在斐洛爾的郊野。在黯淡的月光下，幽暗、潮濕的林木沿着颠簸的道路連亘不斷，零星散落的農莊在樹影中若隐若現，生長着茂盛水燭的沼澤如同熔化的錫，在夜晚閃爍着朦胧的光暈。

在毗鄰城市的最後一個驿站，馬車緩緩停下，兩個男人下車向驿站看守買了些水和草料，然後走開了些，在林地的邊緣點燃卷煙閑聊起來。

其中一個人問道，“那個女人有沒有動靜？”

“沒有。”另一個回答道，“最好能一路睡到地方，多少給我們省點麻煩。”

“回去還來得及補個覺，就是跑完這趟也落不着好，跟着查克混一天不如一天。”男人撣了撣煙灰，沒精打采地打了個呵欠道，“早知道還不如給瑟提做事呢。”

“那個雜種的搏擊場也不怎麽樣，沒有女人、沒有——”正說話時，男人忽然噤聲，将視線轉向密林深處。

“怎麽？”

“……好像有聲音。”兩人留神去聽，但夜風吹過時，林木沙沙作響，荒野裏只有貓頭鷹單調的、凄厲的叫聲。

“這兒能有什麽東西，多半是田鼠。”先前那人掐滅煙頭，扔到腳底碾了碾，“走了，咱們還得趕路呢。”

同伴仍舊有些疑心，爬上車廂時還不忘警戒四周，以至于疏于提防車裏的變故。車輪開始辚辚轉動，一陣細涼的風從身後撲上他的脖頸，他驚慌地轉頭去看，但從車外到車內的光線變化讓他只能看見一團朦胧的黑影，随後他的意識便被眩暈包裹，一頭栽倒下去。

一路潛行追趕到這裏的奧莉薇雅伸手撈住這個劫匪的身體，拔出氣動麻醉劑的針尖後，輕手輕腳地把他擱置在地板上。另一個劫匪并未注意到車廂裏的短暫争鬥，馬車颠簸如常，奧莉薇雅跨過男人的身體，來到克洛伊身邊拍了拍她的臉頰。

奧莉薇雅悄聲喚道，“克洛伊，醒醒。”

在奧莉薇雅設法解開捆縛的繩索時，克洛伊的眼皮動了動，似是将要醒來。忽然的，外頭的男人敲了敲馬車壁上用來向裏探視的小窗，揚聲攀談道，“對了，你剛才說搏擊場怎麽來着，那裏不适合咱們嗎？”

奧莉薇雅瞥了一眼身後，能夠回答的人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在對方意識到不對勁前，奧莉薇雅起身匿入到小窗旁的死角，将刃鋒銳利的匕首緊握在手中，無論對方是開窗檢查還是下車檢查，她都有足夠的機會搶先下手，但讓她心跳驟然一空的是，身旁竟然響起男聲作答道，“這有什麽可問的，瑟提把多眠花的生意都掀了，跟咱們能是一條道兒的嗎？”

奧莉薇雅驚訝地轉頭望去，側倒在車座上的克洛伊正一邊撥開繩索、一邊摩挲着淤青的脖頸爬起來，她的嘴唇一張一合，冒出來的卻是低沉渾厚的男性嗓音。說話時，她黯綠色的眼珠掃過車內，随後對上奧莉薇雅的視線微微颔首，顯然完全領會了兩人的現狀。

克洛伊惟妙惟肖的僞聲混雜着馬車馳騁時的獵獵風聲，對方不覺有異，“唉，你說得沒錯。每回瞧見那個瓦斯塔亞畜生，我都心裏發毛——”

克洛伊向奧莉薇雅使了個眼色，奧莉薇雅指了指地上的男人，克洛伊點了點頭，然後擡頭示意馬車上方。商議妥當後，克洛伊動作利落地從車窗鑽出去，奧莉薇雅則拿起繩索把昏迷的男人結結實實地捆起來，以免待會兒的動靜讓他失去控制。

不多時，有人從車頂跳下，駕車的男人猛地一聲咒罵，随後是毆打聲、撞擊聲，易受驚吓的馬匹在争鬥中發足狂奔，窗外的原野風景急遽變幻，颠簸搖晃的車廂看起來随時都有可能傾覆在地。數十秒後，争鬥聲漸漸平息，有人出手控制住馬匹，趨于停止的車速讓車架穩穩當當地立回原處。

奧莉薇雅看着克洛伊安然無恙地從車廂旁走過，然後打開車門，前來查看被奧莉薇雅弄暈的那個男人。奧莉薇雅将男人的面孔轉向月光，他的眼睑下方一片青藍，因為麻醉劑的效果，他的瞳孔失神渙散，然後奧莉薇雅卷起他的袖子，不出意外地在手腕處看到密密匝匝的針孔注射痕跡。

“吸食多眠花的症狀。”奧莉薇雅作出結論。

“我和他們打過交道，去年開始替查克做事的兩兄弟。”克洛伊厭惡道，“他們倆蹲守在你家門口，想把你抓回去領賞，結果随便逮住一個黑頭發綠眼睛的警督就自以為得手。真有趣，我想提醒你當心，結果自己當了倒黴蛋……我看他們多半是被毒-品搞壞了腦子。”

奧莉薇雅思忖道，“自從多眠花的生意被查禁之後，查克就跟着銷聲匿跡了，他現在想要抓住我，大約是覺得我的調查讓他蒙受了損失，所以蓄意報複。”

“不錯的總結。”克洛伊跳下車廂，“你的麻醉劑量太足，他一時半會兒是醒不過來了，我們去看看另一個蠢貨。”

“另一個蠢貨”的脖頸正被缰繩圈套在車架上動彈不得，疼痛和窒息讓他有氣無力地呻-吟着，看到奧莉薇雅時，他還來不及吃驚，便又狠狠挨了克洛伊一拳。奧莉薇雅不由蹙眉，相比迂回曲折的盤問，克洛伊顯然更喜歡直接了當的刑訊，她對這種做法并不欣賞。

經過手段粗暴的問詢，克洛伊得到的信息與奧莉薇雅的推測相差仿佛。

“這家夥沒用了。”克洛伊把他從馬車上拽下來，一把推搡在草地裏，向奧莉薇雅伸手道，“把東西給我，我來處理他們。”

奧莉薇雅正要按照程序拿出手铐，地上的男人卻被克洛伊的狠戾吓得不輕，滿心以為她是要用另一種方法“處理”他，語無倫次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還知道查克在城郊圈養了很多牲畜，他把它們運到港口——”

奧莉薇雅來不及反應，克洛伊便搶先上去一腳踏住他的膝蓋，俯身揪起他的衣領質問道，“在哪裏？查克把抓來的瓦斯塔亞人關在哪裏？”

克洛伊的反應讓奧莉薇雅感到吃驚，在與克洛伊共事期間，奧莉薇雅見過她的許多面孔，其中有譏诮、有鄙薄、有輕蔑，克洛伊的性格傲慢狂妄，所以奧莉薇雅從未看見她流露出如此急切、如此真實的憤怒。然而，在理解兩人的對話後，如出一轍的憤怒燒燎着她的肺腑——在多眠花的生意垮臺以後，地下幫派仍在四處搜羅瓦斯塔亞人，拐騙他們、圈禁他們，将同樣擁有智慧和感情的生命視作牲畜。

“沿着大道直到盡頭，穿過斐洛爾河……再、再走兩公裏，就能看到工廠……”一記又一記的重拳接踵而至，男人吃痛地蜷縮起身體，但克洛伊的暴力行為正從審問轉變為單純的情緒宣洩。這一次，奧莉薇雅在一旁靜待，絲毫沒有勸阻的意願。

直到幫派混混徹底暈死過去，克洛伊揉捏着指節起身，她像是終于從深潛上浮的水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吐出來，雙肩的起伏平息下來以後，她望向奧莉薇雅，“我們現在怎麽辦？”

“這兩個人可以先安置在這裏，但馬車如果不回去，一定會引起他們的警覺，我們需要有人盯住查克的動向，也需要有人回去通知歐文。”奧莉薇雅說出自己的想法，“所以，我的提議是——我去工廠，你去傳信。”

克洛伊緊盯着奧莉薇雅的臉，而後移開視線諷笑一聲。

“怎麽了？”奧莉薇雅禮貌回問，并不在意克洛伊的冒犯。

“你知道我讨厭你，對吧？”克洛伊望着別處開口，仿佛在對第三者說話，“奧莉薇雅，你總喜歡把一切問題都當成自己的責任，滿腦子想着奉獻和犧牲，沒完沒了地反省自己、檢讨自己。讓我說，工廠就在前面，我們兩個人一起去。”

“可是……”奧莉薇雅一怔，“我們總得有人——”

“我有辦法。”克洛伊從內襯口袋裏拿出煙盒，輕磕側邊後，一枚沁着幽藍光芒的符文石墜入她的掌心，“皮爾特沃夫的海克斯科技通訊器，可以遠距離傳送影像和聲音……雖然是一次性的，但它可不比寶石便宜多少。”

克洛伊頓了頓道，“我們傳訊給歐文？”

“當然。”奧莉薇雅困惑于她的問題，“難道還有別的選擇？”

“好，那就找歐文。”克洛伊立刻啓動符文石，在通訊器輕微的嗡鳴聲中，她條理清晰地陳述了兩人的遭遇、位置、現狀。在記錄的容量即将達到界限之際，克洛伊确鑿無疑地指名道，“送給——斐洛爾的歐文。”

混沌的夜色中，冷冽的光芒驟然一閃，随後彌散的藍色迷子消逝于虛空。克洛伊信手丢掉失效的符文石，“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