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終于,一切塵埃落定。

“克洛伊會把你們送到安全的地方,你們可以好好吃飯、休息——”奧莉薇雅将那個叫蕾朵的紅眼睛女孩抱上馬車,執起她的手承諾道,“別擔心,空下來的時候我就去那兒找你,絕不會忘記送你回家的事。”

“嗯,我相信你。”蕾朵點點頭,乖乖鑽進車廂,沖奧莉薇雅揮了揮手。

奧莉薇雅回以微笑,将車門關上後,她看見克洛伊走過來。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克洛伊敲了敲車壁,她從瑟提那裏借了些馬車和人手,滿滿當當的瓦斯塔亞孩子正在車廂裏探頭探腦,“那地方我還算熟悉,而且離這兒也不遠。我會把這些小家夥送到那兒,明天再給歐文打個報告,有問題你和他談吧。”

“那就麻煩你了。”奧莉薇雅颔首。雖然還有一些細枝末節的疑惑,但這個夜晚已經足夠驚險刺激了,被疲倦裹挾的神經無法再思考更多。剩下的事,不妨留待明天解決。

在爬上車架前,克洛伊不輕不重地拍了拍奧莉薇雅的肩膀,“我一直都對你的循規蹈矩不感冒,但今晚你看起來順眼多了。”

奧莉薇雅拿不定她的意思,有些遲疑道,“我——”

“其實你很在意他,不是嗎?”克洛伊淡瞥一眼不遠處的瑟提,“如果今夜換作是別人處在他的位置,你還願意和對方合作嗎?你我都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那麽完美無缺、從不犯錯的奧莉薇雅,為什麽會在意一個旁人避之不及的瓦斯塔亞、一個——”

“他不完全是瓦斯塔亞,那不是他認同的身份。”奧莉薇雅糾正她的措辭。

克洛伊失笑道,“這就是你唯一要反駁我的地方嗎?的确,我也不覺得那家夥作為混血瓦斯塔亞有多麽可怕,他想和你說話、又不敢來找你……可憐的小狗,追着自己的尾巴着急地團團轉。”

奧莉薇雅稍覺尴尬,但不等她回應,克洛伊就抓起缰繩道,“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夜色下的斐洛爾原野,馬車輪軸緩緩轉動,卷起煙塵,不多時便消失在道路盡頭。

瑟提正向手下吩咐着什麽,先前克洛伊與奧莉薇雅交談時,他有意無意地望了她幾眼,而當克洛伊留下她獨自一人時,瑟提立刻撇下身邊的人向她走來,躊躇不定的神色正像是克洛伊形容的那樣——一只清楚自己犯了錯的小狗。

“你打算——”瑟提開口,聲音因緊張而顯得古怪,他輕咳一聲,竭力拿出在搏擊場發號施令的自信派頭,“你打算怎麽走,我可以送你回去。”

話一說出口,瑟提就覺得這是個冒昧的壞主意,但還不等他補救,奧莉薇雅就應允道,“如果你方便的話。”

“當然。”瑟提連忙答應下來。他找來一輛代步的馬車,又打發走那些過分熱情的手下,打算獨自送她回家。

返程途中,瑟提幾次想與奧莉薇雅交談,但她似乎沒有開口的意願,漫長的緘默像是一道無形的壁障,将他這段時間琢磨的想法忐忑不安地封堵在原處。最終,當瑟提将奧莉薇雅送到住處門口時,他不情不願地告別道,“早點休息,奧莉薇雅。”

奧莉薇雅走下馬車,目光垂斂,“你在流血。”

瑟提一愣,循着奧莉薇雅視線的落點看去,才意識到她在擔心他的手傷——深入肌理的割傷粗略纏上兩層紗布便被他抛到腦後。此時鮮血浸透布紋,掌心腥紅一片,他毫不在意地将手插回外套口袋,“沒事,明天就好了。”

就像從前那樣,對瑟提放心不下的奧莉薇雅輕輕嘆了口氣,“跟我來,我替你重新包紮一下。”

“噢、好。”對于瑟提來說,恐怕沒有比這更容易聽從的命令了,他安置好馬車,随着奧莉薇雅進入家中。客廳裏的陳設與他離開時一樣整潔、幹淨,陌生感和熟悉感含混地交織在一起,像一只無形的手抓緊他的心髒。

奧莉薇雅讓瑟提在沙發上坐下,然後找來藥箱和毛巾,替他拆開手上浸染血污的紗布,鞭劍制造的傷口顯然要比尋常利器嚴重得多,皮肉翻綻的傷口讓她眉頭緊蹙,“我先清理一下傷口,會有點疼。”

瑟提望着奧莉薇雅,正有些心不在焉,下一刻便因為生理鹽水的沖洗而輕嘶出聲。奧莉薇雅沒有理會他吃痛的聲音,仔細處理幹淨傷口中的泥塵穢物後,她忍不住責怪道,“怎麽能徒手去抓別人的武器,又弄成這樣——”

“只是不小心……”瑟提低聲咕哝道。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怔了怔。因為這樣的對話、這樣的場景,曾經在這棟房子裏發生過無數次,每當瑟提渾身是傷不敢回家時,都會借住在奧莉薇雅家中,而奧莉薇雅總是又生氣又擔心,直到瑟提哄到她氣消。

回憶如同一把鑰匙,打開沉默的門扉。

“對不起,奧莉薇雅。”瑟提開口道,“不只是為了今晚的事,還有之前的事。那個追求你的家夥,我去醫院給他道歉了……還有欺騙你、利用你的事,我也要向你說聲對不起,但是——我不想再對你說謊了——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那些事。我痛恨從前忍饑挨餓、漏風漏雨的生活,痛恨看見媽媽為每一天的生計發愁,我甚至痛恨自己總是在你面前表現得窘迫不堪,所以只要能出人頭地,我什麽都可以做。”

這一次,奧莉薇雅沒有為瑟提的坦白生氣。

或許是因為和母親的交談,讓她意識到底層出身的青年在斐洛爾出路寥寥無幾,又或許是因為克洛伊的指斥,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原則并非在所有處境、所有條件下都适用,她有着家庭提供的優渥條件,恪守準則并不困難,但對于瑟提來說,生活從來都不容易。

奧莉薇雅握着瑟提的手,用蘸取了碘伏的棉簽塗抹傷口,“那些情報,如果你不從我這裏獲取,也會有歐文提供給你,所以——我想知道你和歐文是怎麽認識的,還有孤兒院又是怎麽回事。”

“噢、那個……當時利奧波德把抓來的瓦斯塔亞人都關在一個地方,我搶到他的地盤,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那些小崽子。港口的商會知道我在修葺搏擊場,給我送來一大批建材,于是我把那地方改成孤兒院,找警察來處理那群小孩兒。”瑟提回憶道,“歐文就是在那時候接觸到我,說要和我合作。我知道他的身份,當然不會拒絕。”

奧莉薇雅安靜地傾聽着,然後道,“再和我說說搏擊場的事吧。”

這一次,瑟提的表情就不像剛才那樣從容了,他不自在地說起自己在斐洛爾搏擊場的故事,中間盡可能省略那些血腥、粗野的細節,驚心動魄的争權奪利被他講述得枯燥乏味。在囫囵說完之後,瑟提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奧莉薇雅,你有沒有生氣?”

奧莉薇雅搖了搖頭,垂眸注視着瑟提的手掌,他修長的五指略微內收,常年揮拳的痕跡密布在浮凸的骨節附近,讓這雙毋庸置疑屬于男性的寬大手掌更顯強硬。從前她可以握住瑟提的手,把他從每一樁麻煩裏拽出來,但現在她甚至抓攏不住他堅實的腕骨。

“我是個虛僞的人,瑟提。”她輕聲道,“沒有資格生你的氣。”

奧莉薇雅同樣厭惡政府和商會的桎梏,所以在無法解決多眠花的問題時,是她向歐文提議可以從地下幫派中尋找合作者。瑟提的存在本身,更是讓奧莉薇雅不止一次地幻想自己能夠像他一樣用暴力掃除一切障礙,當那些犯罪者在她面前大放厥詞的時候,她希望自己能夠用行動、而不是用言語讓他們閉嘴。

一直以來,瑟提都是她想成為而無法成為的人。

在奧莉薇雅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她渴望、甚至迷戀他壓倒性的強大。

在片刻的沉默中,奧莉薇雅将瑟提經過妥當處理的傷口纏上幹淨的紗布,然後叮囑道,“明天要記得換藥。”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說,但在我一文不值的時候,只有你會正眼看我。”當奧莉薇雅放開他時,瑟提回握住她的手掌,他靠近過來,讓輕微的聲息徜徉于彼此之間,“我辜負了你的信任,但我沒辦法放棄那些已經得到的東西、也沒辦法再回到從前的生活。我只能承諾無論你以後想做什麽,我都願意為你去做,只要你……偶爾還願意和我說說話。”

在季夏的漏夜,整晚簇擁着月亮的雲翳終于被風吹散,靜谧的光芒與輕柔的微風一起穿過淡霧、穿過庭院,來到窗畔。月色悄然照亮的這一小方天地,隐約浮動着夏日特有的月桂花香,奧莉薇雅仰起臉,便能望見瑟提璨金的獸瞳只倒映着她的身影。

有那麽一個瞬間,瑟提擡起手,似乎想要觸碰奧莉薇雅的臉頰,但他終究什麽也沒做,只是移開眼道,“我是不是讓你覺得很麻煩?我知道你把我當成弟弟……對不起,我——”

瑟提沒能将這句話說完,因為奧莉薇雅的指腹忽然觸及他的面頰,示意他将臉轉向她。瑟提垂下眼,奧莉薇雅的臉孔近在咫尺,他看見她的睫羽微微顫動,看見她清澈的眼眸、秀挺的鼻尖,還看見……她柔軟的嘴唇靠近過來,與他的碰在一起,如同月光的一片碎屑從夜空飄落,輕盈地落上他的唇面。

仿佛是為了讓瑟提明白,現在所發生的一切不是幻景,奧莉薇雅又輕輕吻了他幾下,他的心便跟着躁跳幾下,好似親吻是随着月影傾瀉在他的心頭,而他心中忍耐、壓抑的野獸頃刻發狂。瑟提抓住奧莉薇雅的手臂,将她撲倒在沙發上,胡亂親吻起她的額頭、臉頰、下巴,奧莉薇雅将手掌貼上瑟提的後腦勺,以溫柔的撫摸縱容這頭熱燥不安的小獸。

“……你已經知道我喜歡你了。”瑟提用發熱的臉頰厮蹭着她的肌膚,聲息纏繞着愛慕之情,“莉芙,為什麽要親我?”

或許是施舍、或許是憐憫,但這片刻的親密已足夠讓他癡迷,她的呼吸、她的溫度、她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有着致命吸引的誘餌,讓他不顧一切地想要成為只對她一人言聽計從的野獸。

當他失控的舔吻觸及她的耳垂時,恍惚間,瑟提似乎聽見奧莉薇雅低低地嘆息了一聲,他躊躇不安地停下——如果奧莉薇雅希望到此為止,他會盡量聽話的——但下一刻,他理智的弦便倏然斷裂,只殘存着嗡嗡的餘響。

因為——

“如果只是今晚的話,可以……去我的房間。”她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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