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驚魂爛尾樓無端幻境

驚魂爛尾樓20 無端幻境

上一次兩人都是摸黑上山,還沒有好好看過這山頭的顏色。

古別下車後就往別墅裏鑽。

楚秦遇将車開到家族建在山間的別墅處,專業性的掏出了兩套登山設備。

他再次檢查了自己準備的背包裏沒有缺少關鍵性的材料後,回頭想要招呼古別開始登山。

在山中停留的時間越少越好,畢竟墳冢的大陣只防人不防野獸。

楚秦遇回頭,卻不見古別。

對方已經在碩大又空曠的別墅裏走的暈頭轉向,但是即便他翻遍了這裏,也沒有找到第一次上山時好心給自己指路的大哥。

被楚秦遇逮捕回來的古別乖乖扯着楚秦遇的衣角。

“之前住在這裏的那個大哥呢?”

楚秦遇腦筋一轉。

這裏從始至終都是楚家的地方,能住在這裏的也只有曾經的守山人。

而上一任守山人……因為古別闖了進去所以被開除了。

但是古別似乎沒有這個意識,還在尋找着那位“好心”的大哥。

如果古別知道那人是因為自己被卸職的話,會不會有所負擔?

會不會郁結于心?會不會憂思難當茶不思飯不想?

楚秦遇一想到古別可能會被餓瘦的凄慘模樣,決定施展一個善意的謊言。

“他被調任,離開這裏了。”

古別跟在他身後猜:“調任是什麽意思?被調走做其他事情了嗎?”

“對,他的工作全聽我們安排。”

“那他去的地方比這裏還要好嗎?”

楚秦遇不知為何古別對這個人有着如此深的情緒,按照他們家族一般的處理手段來看,那人的境遇總不會比在這裏當守山人強。

于是他道:“沒有,比這裏稍微差一點。”

古別看起來很平靜,但楚秦遇還是感受到了對方隐約的不高興。

正當楚秦遇想要仔細詢問一二時,就見男生擡起手,隐約可見沙發拼湊的死角處有什麽東西掙紮着飄了出來,徑直飛在了古別的掌心裏。

是一張已經被揉搓的皺皺巴巴的符箓,上面還沾着不知道什麽零食的碎屑。

楚秦遇幾乎只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初出茅廬剛下山的古別什麽都不懂,只看到了山上陣法不完美便想盡了辦法上山。

路過別墅見其中有人,過來問路,也不知道對方給的路是不是對的,都覺得自己遇到了好心人。

對錢沒什麽概念的人只能掏出身上已經準備好的符箓,算是一分美好的祝福。

然後這份祝福被主人家當作廢紙一張。

楚秦遇是知道符箓之于古別,總是不一樣的,每一張都是經由他親自處理調整。

說不好受一定是有的。

楚秦遇牽着古別,帶着人離開別墅。

他想接過那張符箓,去到外面找一個合适的地方,将那張符箓埋進土壤裏。

不等他開口,卻見古別揚起手,那符箓便随風散去,像是受了火燃一般飄飛出片片殘骸……

楚秦遇小心的觀察着古別的神色,還是小心的開了口。

“他不知道你的符箓有多麽珍貴,多麽值錢。”楚秦遇循循善誘:“如果他知道的話,他是一定會收好的。”

古別像是第一次摸到這個世界規則的門檻一般發問:“在你們眼中,值錢才是有價值有意義的嗎?”

楚秦遇思考片刻,回答道:“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錢是必需品。在這個社會上生存是一定不可以沒有錢的。”

古別自下山後的所有東西全都是楚秦遇付的賬,對于金錢的概念還不如他今天能吃幾碗飯的概念強。

但是這一刻他模模糊糊的發問:“那錢能幹什麽呢?”

楚秦遇用了他能明白的方式:“我們吃的東西,身上穿的,用的,甚至是我們住的房間,都是需要錢的。”

對錢依舊沒什麽概念的古別擰眉思考。

錢,很重要。

他摸摸口袋。

自己,沒有錢。

楚秦遇不知道古別忽然下定了什麽決心,仰起頭一臉沉重。

古別沒有他想的那麽脆弱,會因為沒有送出去的一張符箓求生求死。

雖然有一些可惜,但他還是開始認識到,試煉其實不單單是捉鬼的檢驗,還有很多很多需要他們學習的東西,分散在這個世界裏。

楚秦遇牽着古別走出空無一人的別墅,将裝備往人身上套。

“可以出發嗎?”

他看着垂到古別眼睛邊的發絲,伸出手輕輕撩開。

都說眉目傳情,古別的眼睛卻像一顆點燃的太陽,含着的從來不是情意,是自由,爛漫,以及絕對的正義。

永遠生機勃勃。

古別腦袋一低一低,算是點頭認可了下一步行動。

山間的風清朗,從兩人身邊呼嘯而過。

楚秦遇不動聲色觀察着古別的表情,路過山間風景時主動提起了一些自己兒時的趣事。

“小時候來墳冢祭拜有人帶我來,有一次和楚道晚,三伯三伯母一起上山。”

“那天山裏下了很細的雨,悶悶一層罩在你身上,風一吹冷冰冰的。”

楚秦遇邁過一個坑洞,返回手來牽着古別,引着對方走。

“下雨了路也不是很好走,腳下全是泥巴。楚道晚穿了一雙不合腳的鞋子,那天走幾步就要摔一跤,整個人都摔成了泥人。”

“三伯和三伯母嫌他髒,不肯抱他。他就揪着我的衣服跟着我走,還說以後和我才是一家人,不要他的爸爸媽媽了。”

楚秦遇牽着古別的手,兩人慢慢行進在山間,像是出來郊游一般放松。

他摩挲着古別指尖的厚繭,輕輕揉搓着對方的關節。

楚秦遇說到楚道晚小時候的糗事,輕輕笑。

他伸手指着人中的位置道:“泥巴軟,他一摔就往身上甩。鼻子裏都嗆了一些。”

“那天等到晚上到家,他才和三伯母悄悄說,自己的牙齒被泥巴吃掉了。”

古別聽着楚秦遇随口提起的故事,安靜感受着山間的靈氣。

有楚秦遇帶着與他自己上山不同,當時他帶着三只小火球強硬的破開了第一層陣法。

此時此刻有繼承人在,第一層陣法不攻自破。

像是不同渠道的兩條入口。

古別只能走障礙重重的那一條,而楚秦遇走的是直達。

越往其中走,越能感覺到藏在其中的,具有保護能力的第二層陣法。

當時他們直接被春柳送了出來,陣法其中到底轉換成了什麽模樣也不得而知。

古別此行前準備了許多符箓,做好了克制陣法強行破陣的準備。

然而并沒有用到。

有楚秦遇在,兩人雖然心驚膽戰,但最終還是安安穩穩的達到了目的地。

擋在山間的障礙散開,楚秦遇帶着古別爬到了中央山峰的頂端。

瞬間,一覽衆山小。

古別站在山端上,張開雙臂感受山間的靈氣。

楚秦遇站在他身後,看他張着大字面對世界,樣式嚣張又大氣。

但是安安靜靜,像是在曬太陽。

古別确實閉上了眼睛,默默感受着眼皮抵擋不住的光亮。

然後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動靜。

“你—好—啊——”

楚秦遇看着身前的人像兔子一樣受驚回頭,眼睛圓溜溜的盯着自己看。

像是在試圖理解自己的行為。

他笑了笑:“有沒有想說的話?”

古別不理解但是順從了:“要像剛剛那樣喊嗎?”

“可以試一試,”楚秦遇想了想,挑了一個詞語:“很舒服。”

于是他看到,和自己穿着同款登山服的人雙手攏在嘴邊,因為身體前傾而勾出的明顯腰臀線。

像是露出毛絨尾巴的兔子。

“小漁你好!”

古別喊出口,回過頭看了看話題中的主人公。

對方側着身子,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第一次做這種事還是有一點收斂,古別清了清嗓子重新開口。

“小漁—你好!”

聲音悠悠蕩蕩傳出很遠,而身邊的人直接笑出了聲。

*

楚秦遇祭拜時,古別被他安排去了遠處解鎖新地圖。

他沒有跪拜的習慣,只盤腿坐在墓碑的斜前方,偶爾開口講幾句話。

“最近在忙,我還沒有回去看過爸爸。”

“不過,聽說今年院子裏種的花快要謝了,他最近在忙着讓人建花棚。”

楚秦遇想了想,評價道:“聽起來比之前有活力了一點,雖然是我讓人往他的花裏下了藥催死的。”

不然,他實在不知道對于父親的人生裏還有什麽色彩。

想要什麽都能得到,年初一句想要花,今年院子裏便有了大片的顏色。

馮管家貼身照顧着那人,自然知道他一句要求有多難得,自然是請了最好的花匠上門打理。

可是,一件東西來的太輕易了,也比較無趣吧?

所以楚秦遇貼心的為父親找了點新的活計。

講完一件事,楚秦遇思索着新的話題,坐在母親的身邊發着呆。

“你會是持星閣的弟子嗎?還是其他門派的?”

楚秦遇看着遠方,慢吞吞道:“你知道的吧?我認識了一個很有趣的人。他就是來自持星閣的。”

“如果運氣好一點,你會不會是他的師姐啊?有沒有比我更早見過他?”

遠遠的,楚秦遇看見一個身影從山坡下順勢上來,發絲一掂一掂,緩慢的露出毛茸茸的腦袋來。

古別手裏提着野生蘿蔔,上面還沾帶着濕濕的泥土。

他遠遠跑來,臉色泛着血氣上湧的粉:“小漁!我挖到了一根超大的蘿蔔!”

鮮活的可愛。

楚秦遇看着他笑,輕聲道:“媽媽,他好可愛。”

沒有人能回答他。

楚秦遇主動站起身,清掃過身上的塵土後朝着古別走去。

“從哪裏找到的?這麽厲害?”

他聽着古別叽叽喳喳麻雀一樣,連說帶比劃的給自己展示了蘿蔔的來源。

古別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引導者的誇贊,喜滋滋的抱着蘿蔔,像是得了獎狀。

炫耀結束,古別打量着楚秦遇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越過對方的肩膀向後看。

今天陽光不錯,墓碑的影子垂在一側,将有人坐過的位置遮擋住。

“結束了嗎?”

古別湊在楚秦遇身邊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神色。

楚秦遇任由他貼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結束了,我們可以走了。”

卻見古別一臉糾結,似乎有話要講。

對上引導者詢問的視線,古別想着自己前段時間到手的陣法手紮,心一橫。

“你知道所有墓碑的位置嗎?”

楚秦遇想着古別出去流浪這一會兒,也許是發現了新的內容。

他小聲問:“怎麽了?是發現什麽了嗎?”

古別四處掃過,抿抿唇小聲道:“我需要看一看所有墓碑的位置再下定論。”

墓碑的标記地圖在家中,楚秦遇只得記下,準備回去一并拿給古別。

二人圍着山間一路修修補補,古別上一次誤闖進來造成的破損大致被修複好了。

楚秦遇查看計劃單,發現目前只剩下了給古別找個空地試一試新陣法的任務還沒有完成。

休息好後,他收拾了兩人造成的垃圾,詢問道:“你說要試一試陣法,這段時間有沒有看中的地方?”

兩人一路順着陣法胡亂行走,距離山間別墅已經相去甚遠。此時就算脫離了陣法接近邊緣,周圍也依舊是連綿成片的山。

古別仰着頭聽他說話,然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故作高深道:“我早就都準備好了。”

楚秦遇懷疑一瞬。

這段時間,古別都是跟着自己一起行動的。

兩個人共進退,在整個墳冢大陣裏穿行。

若是看中的地方那自然有的,但古別口中的準備好了……?

楚秦遇覺得有待考量。

古別見楚秦遇一副不信任的樣子,伸出手牽着人朝着腳下的山尖爬去。

這座山并不是最高的,但卻是最陡的。

山體一側露出大片大片山間的陰影,迎面受風,還能感覺到從下面帶來的濕氣撲面。

楚秦遇不動聲色将古別擠到更緩的一側,兩人并行向山尖行進。

古別臨近目的地後率先松開楚秦遇的手朝前幾步,最後站在鋒利的山口朝着楚秦遇笑。

“你看好啦。”

古別轉身引陣,下一瞬,楚秦遇看到山腳下那片寬闊的陰涼地域湧現出淺淡的光電。

先是凝聚在一個樹上,然後拖着拖尾朝着下一朵花去……

最後那些細碎的仿佛要消失的光,就這麽頑強的拉長,彙聚成了一個小型的陣法圖。

古別掌心間凝聚着與陣法如出一轍的光,陣成之後漸漸趨于平淡。

他收勢定神,轉頭看向楚秦遇有點洋洋得意。

“你看到了嗎?我早就準備好了。”

楚秦遇從開始的震驚,擔憂,慢慢舒緩成了驕傲。

古別常說萬物有靈。

他落陣不需要繁複奢華的物件壓陣,他只需要有花草樹木來為自己當引路。

像他自己一樣純澈。

“好厲害,我再沒見過比你更厲害的人了。”

楚秦遇走上前,牽着古別的手把人從風口尖帶下來,一直到稍微平緩的地帶才停下來。

“你要怎麽試陣,需要我為你做什麽?”

兩人走下山崖,古別牽着他走向了一顆蒼天樹木,伸手撥開邊緣的草叢。

楚秦遇想上前開路,被古別強勢按在身後牽着。

“你看,你只要站在這裏守着它就好。”

楚秦遇透過古別的身影,看到了蜷縮在草叢裏脆弱的花苗。

很普通的一朵花,脆弱又頑強。

“守着它嗎?”

古別點點頭,回過身和他解釋。

“我把陣眼落在了它身上,如果過了……三個小時吧!”

古別擡手像發誓一樣比了手勢,然後道:“如果三個小時我還沒有出來,你就揪它的花瓣,陣就會被拆掉。”

“……我等你安全回來。”

楚秦遇手中握着對方的手,像在掌心間含了一塊兒溫潤的玉。

清晰的感受着對方的抽離。

眼前人的身影,漸漸被腳下飄起的光籠罩覆蓋。

最後,如同被光芒吞噬一般,古別就這樣消失在了楚秦遇面前。

明知是為了實驗新的陣法,可楚秦遇看着古別仿佛被剝離般抽離自己身邊,心中的空泛漸漸彌漫開來。

山間風靜,楚秦遇消化着胸腔中的情緒,卻見遠處山邊有一道極速駛來的熟悉車影。

*

嘩啦啦的水聲,鋪天蓋地的清涼。

古別下意識睜眼警惕四周,卻發覺自己山河為床天為被,層層翻滾的雲壓在太陽之下,為他求得午後的安穩。

除了耳邊轟雜水聲嗡鳴作響,清風微卷,實在是惬意十足……等等,什麽水能有這麽大動靜?!

古別正要猛然起身,卻發覺自己使不上力氣。

莫非是自己的陣法中攜帶了什麽限制的效果嗎?

古別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贊揚自己陣法畫的好,還是該惋惜自己直接對上第一道大關。

他無法動彈,餘光觀察着四周的幻境,最後發現——

自己飄飄浮浮,似乎是借用什麽器具躺在瀑布之下!

上方的水流随意一股沖擊下來,自己都有可能就此了結。

古別一想到這樣的後果,更加急切地與束縛自己的力量争鬥了起來。

然而沒過幾輪,古別悲催的發現,似乎不是他被陣法限制了,而是他的身體餓的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天殺的,古別剛出生被丢到孤兒院沒幾個小時就被持星人抱走了,持星閣就算弟子衆多也沒少過他一口飯,下了山更是有楚秦遇好生将養。

總而言之,古別這輩子還沒挨過餓,倒是先在幻境裏受了波刺激。

不知在水上漂泊了多久,古別忽然感覺到一股力,推着自己身下的器具朝着某一個方向行駛過去。

被身體同化,餓的雙眼昏花,馬上暈倒的古別模糊裏看到了一雙手,還有一句少年人用驚喜的語氣道:“我撿到一個小孩兒……”

小孩兒古別再度醒來時,率先入眼的便是木制房梁,深深的木色蘊開在視線裏。

他感覺唇邊捂上一股熱,随後有水一樣的東西順着唇縫溜進了自己的咽喉。

似乎是粥。

有一道女聲驚喜道:“師兄,他好像醒啦!”

燕南雙看着這個被師弟抱回來的孩子,分明之前還奄奄一息,幾碗湯藥灌下去,居然肉眼可見的恢複了生機。

簡直就是奇跡。

他身邊的小師妹絮絮叨叨:“哇塞他就這麽活下來了,要是之前救得人都有他這麽強的存活能力我們就能救下來好多好多人了……”

小姑娘話頭很多,有點苗頭就能說下去。此時已經掰着手指粗略計算了起來。

燕南雙溫聲打斷她:“去幫這孩子燒些熱水來吧,他身上還有些小傷口,我們一并治了。”

耳邊嘀嘀咕咕的聲音消失,古別才真正的緩過力氣來,慢慢睜開了眼。

入目的一切都十分簡潔,床頂的紗幔堆疊一層輕輕垂下來,古別透過那層紗,隐約見到了一個人的身影。

面容挺立,正低着頭擺放手中的粥碗。

風輕輕吹來,露出了紗簾後那人的真正面目。

劍眉星目,英氣十足。生生讓人覺得這個人輕易不要招惹。

然而對方很快發現他的蘇醒,眉目一挑看了過來。

古別又覺得自己的判斷有誤。

長相如此英氣的人,卻有着一副溫柔的眼。

讓人忍不住想要和他傾訴。

可是古別沒有這種想法,他甚至有一點想哭。

這個幻境演到這裏其實也差不多了,不然為什麽夢裏會出現全然不認識的人和場景?

難道自己的陣法有誤,開辟了新地圖嗎?

燕南雙注視着眼前的人,對方一雙清澈的眼看着自己,似乎是走了神。

他溫聲詢問:“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古別剛想開口,忽然發覺自己還是難以動彈。

最後身體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慢吞吞吐出來兩個字:“沒有。”

分明剛剛服過藥,又潤服了些粥,嗓音卻還是沙啞的像是含了滿嘴沙石。

古別自己都被這個聲音吓了一跳,卻見床邊的人面不改色,依舊笑若春風,為他拉了拉被子。

“這裏叫持星淵,你的身體還需要養一段時間。如果沒有急事的話,就先在這裏住下吧。”

俊美的人兒講話語氣溫柔,讓人如面春風。

他道:“我叫燕南雙,是持星淵的大弟子。之後我會來為你上藥把脈,這裏還有其餘的弟子會來照顧你,你好生休養,我先走了。”

古別聽着對方溫聲細語說出來的話,腦袋裏已經如遭雷劈了。

身為持星閣弟子,他們也随着年紀增長接受了特定的義務教育。

相比于外界的歷史學習,持星弟子在歷史課程的學習上重點放在了持星閣的來歷,以及在民族危難之時,持星弟子是如何站出來維護國運的。

持星之淵,是持星閣最初的落腳地。

在持星有記載的歷史中,持星淵是最初的傳教核心地。

當時有十數個領略到道法奧妙的人自覺彙聚在了靈氣繁雜充沛的持星淵共同修習。

後面随着當時的格局動蕩,持星淵脫離當時的深淵之地開始進入人世間。

随着持星弟子分散重組,傳教核心地也随之更改變化。

直到不知多少年後的今天,持星閣的落腳點與當時的持星淵已經相去甚遠了。

古別暗自震驚。

他的陣法居然已經高級到可以穿越回去找老祖宗了嗎?

還不等他震驚完,眼前的深木色仿佛被暈染開,落入滴水池面,最後翻轉遠離……

模糊的傳送中,古別警醒自己。

還在幻境之中,不能掉以輕心。

然而畫面漸漸明晰後,古別首當其沖的感受到了一股,難以忽視的雀躍心。

“微生師兄,我要再高一點!”

古別手腳并用趴抱在蒼天巨樹垂下來的粗壯藤蔓上,一個身着暗紫衣袍的男子坐在更高的樹枝上,低着頭看他玩鬧。

聽到他這句話,這位微生師兄玩味的挑了挑眉毛,然後伸手拍了拍巨樹強健的枝幹。

下一瞬,古別驟然覺得從臉頰上瘋狂吹過的風更加過分了一點。

果然變得更高了……

古別頂着獵獵風聲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沒能忍耐住喊出了聲:“……啊啊啊啊好爽啊我要飛起來!”

一道劍意從巨樹附近的地面飛揚出來,仿佛能冰凍一切的寒意瞬間侵襲古別的心肺。

他瞬間警覺,接着藤蔓遮擋逼出本命符文,青白火焰在身後散發出灼熱,中和了些許的冰凍。

但是古別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那股寒意凍肺徹骨,自己根本無法完全抵擋。

然而下一瞬,劍意刺來,鋪天蓋地的冷席卷而來,如冰錐般的劍意一把刺穿了……滕蔓的前端?

古別一愣,身後的火也跟着一僵。

緊接着,他剛才喊出的那句“要飛起來”,就真的實現了……

微生南瑜眼看着輪到自己帶的小師弟被別人搶了先,十足十的不滿。

但是那道冰冷劍意的主人,更讓他不願意多牽扯。

于是微生只好咬牙忍下這一局,假裝沒看見。

葉江塵抱着劍,筆直站在樹蔭下。

看了看已經被“藤蔓龍”帶着翺翔天際的小師弟,他目光微微一側,隔着粗壯的樹幹,餘光輕輕落在了遙遠的另一側。

小師弟的願望似乎完成了。

那他的心情會不會也好了一點?

對下面兩位師兄“愛恨情仇”毫無察覺的古別抱着藤蔓被甩在天上飛來晃去,智商跟着頭發一起被丢在雲霄之外。

這樣刺激的“親子”活動,不知為何會是如此的熟悉。

被藤蔓再次丢出空前的高度後,古別滿腦袋空白裏,忽然如潮水般湧出無數斑斑點點的記憶碎片。

抱自己回來的來到持星淵的師兄操縱着清風馭着他上山下海;

不善言辭,常常提着長劍的女子沉默的帶他進山捉野雞加餐;

傲嬌十足,經常跟任何人鬧別扭的微生南瑜和經常抱着劍跟在他身後的葉江塵……以及許多許多人。

還有大師兄燕南雙,會牽着他走過持星淵每一寸土地,溫聲告訴他持星弟子伴随一生的宿命因果。

美好且殘破的碎片走馬燈一般,像是全都回顧過了,卻又讓人捉摸不住。

古別胸腔裏憋了沉沉一口氣,上不去又下不來,如同一口笨拙的老鐘,張口想要挽留,卻只能留下沉重的腥鏽氣。

雖不知幻境是源于什麽為他創了如此一遭夢境,連帶着剩餘的記憶也如同夜中星辰般散落在了他的記憶深海裏。

古別卻難過的緊。

像是,像是這一切都真的在他身上發生過,像是他曾經真的順水漂流,最後遇到了能夠禦水的人,将他從奔流的瀑布下撈了出來。

然後,他就成了持星淵名正言順的小師弟。

被衆多尚且年輕的師兄師姐拴在劍上長大的小師弟。

剝離一切的剎那,古別像是看到了漫山遍野的血跡。

昏黃如同被滿天黃沙覆蓋的天空下,血色迷霧淡淡的籠罩在所有人眼前。

遠山之下,一道仿佛被撕裂的口子從地面下延伸上來,血污與黑暗籠罩在其中,有漆黑人影如同出洞的蟲蟻密密麻麻攀爬出,登上地面來。

所有正在逃竄的人被身後神出鬼沒的黑影吞噬撲倒,撕碎成血霧的起源……

恍然人間地獄。

古別心口被狠狠收緊,刺入心口的錐痛仿佛寒冰,拖着他不斷下墜。

然而黑暗之地驟然起光,像是一道希望一般,月牙彎的劍氣将無限湧出的怨鬼徑直逼了回去!

分明是希望,古別卻後背發涼,隐隐有了濃烈的不甘。

随着劍氣的湧現,鋪天蓋地得寒潮劍意自天而下,将怨鬼戳了個對穿!

恍如地獄裂口,兩道救世的身影就此湧現。

葉江塵緊緊跟随着大師姐的步伐,将無限湧出的怨鬼擊殺或者逼退回去。

可是怨鬼又怎麽殺得完呢?

即使又有幾位手持長劍的持星弟子沖進場內減輕二人負擔,但是怨鬼源源不斷,幾人奮起厮殺了三個日夜,渾身也沾滿了血污和怨氣。

他們幾乎被同化進了無間地獄下,古別傾盡全力,卻發現自己無法撼動眼前場景分毫。

像是一場悲哀而盛大的悲劇,你只有觀看的權利。

但是這幻境可是我親手立下的。

古別再睜眼時,血液自他脈搏中奔湧而出,水流般逐漸彙聚在他身後出現的青白火紋上。

熾熱滾燙,試圖将戰場點燃,徹底燒滅這幻境!

卻有一道風吹來,輕輕吹滅了他心頭的火,然後溫順的籠罩在他身上。

一如當時被風輕輕卷回岸邊,将他抱起。

地獄之眼的半空上,驟然出現一道刺眼的身影。

鏖戰至此的葉江塵已經只能靠着長劍喘息片刻,仰頭就見燕南雙踏空而來,身後跟着操持着占蔔符文的微生南瑜。

他聽見有共同抵禦的弟子喜極而泣:“是大師兄來了,馬上就要結束了……”

燕南雙掐訣列陣,頓時整個地獄之眼都被他身上散發的光芒籠罩。

微生南瑜順着陣法一路躍出,留下本命的符文氣息用以加固陣法。

“抱歉各位,我來晚了。”

燕南雙話音剛落,整個陣法仿佛受了赤焰之息,徹底點亮了整片被威懾的疆域!

陣法一寸寸壓下,無法抵禦的怨鬼被紛紛絞殺,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結束走去。

古別卻心痛到無意言表,宛若心口被生生剜了一刀。

然而一切都停留在了真正的悲劇誕生之前,古別伏地恸哭,一切血色黃沙,都逐漸消散在他眼前。

茫然的空白裏,只餘下他凄慘的哭聲。

到底是為什麽在哭呢?

可又為何痛徹心扉?

古別蜷縮在蒼白的幻境裏,模糊間仿佛有人摸了摸他的頭。

他迅速爬起來,卻只看到幾本厚厚的書,和一挂已經用了很多年的銅錢串。

這兩樣東西孤零零落在他的面前,共用奪取他的注意力。

古別心口的痛還不曾麻木,心底再次有了模糊的猜想。

他緩慢伸出手,輕輕觸碰上那副銅錢。

卻見對面也湧現出一雙稚嫩的手,搭在了這副銅錢上。

順着那雙手,古別視線上擡,一個白嫩嫩的孩子蹲在他的對面,不熟練的對照着卦書揚起了三枚銅錢。

古別認識他,也知道這一幕緣何而來。

持星一脈書法多種,每個弟子所擅長的并不相同。

最初的基礎教育是多項并行,所有弟子都要學夠基礎。

然後再進行具體的分項,單獨培養成某一項能力的人才。

古別剛接觸過占蔔後,偷偷背着持星人拿了書閣的卦書,拿了練習用的銅錢躲在風致院的假山後偷偷算。

他記得自己所求的問題,也記得自己求得的答案。

先生說,與他同住一院的小師兄是不能割舍塵緣的。

于是那位小師兄間隔一段時間就可以下山回家中探望父母。

而他每次回來都會帶很多東西,還會分給他一些。

可持星弟子這麽多位,也只有他們單獨的幾個人能夠得到下山的許可。

每次提到自己的父母,就連他小師兄那樣嘴巴十分惡毒的人都會軟化。

古別就會想,那他的父母是不是也很想念他,也很愛他,期待他某一日敲開門,于是他們相擁相認。

但是卦書說不是的,他的父母不單單不愛他,甚至他們之間就是沒有感情的。

古別從來沒有再見過如此歹毒的卦象了,說他天命孤煞,就是要自己一個人才對。

天殺的卦書,古別偷偷躲起來哭的眼睛都腫掉了,才被他同院的小師兄找到。

小師兄難得沒有嘴賤,翻着白眼把他拖回院子裏,然後很有氣勢的告訴他,卦書上面都是扯淡,于是當着古別的面把那本厚厚的卦書燒了。

然後在先生尋着灰煙找來他們住的院子後,兩個腿一樣高的小家夥被丢進書閣狠狠抄了一個月的書。

……總歸不是什麽光鮮亮麗的事,古別如今想起,心中也不再有強烈的波瀾。

但是還是有點對不起小師兄。

古別心緒居然在兒時噩夢重演的情境中平靜下來,他緩慢站起身,順着小古別的路線走向下一場幻境。

本來如潮水般洶湧的幻境,本該刺激着他心中最深的傷口的回憶幻境,古別卻都能心靜如水的看了下來。

每走一步,幻境都更加虛幻一點。

心中防線勾勒而起,幻境也被逐步瓦解粉碎。

當他不再為幻境所困的剎那,一切曾經以為不可能再過去的沉重往事,如風而散。

古別忍了一路還是沒有忍住,最終從口袋裏摸出引導者為他準備好的,非常精致小巧的手帕出來。

擦了擦臉上淚痕。

古別悶悶的想,我随便練成的陣可真有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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