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離異
離異
江遇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幾下,他看完消息,就邊走邊向路邊張望。
不遠處的樹蔭下停着一輛捷豹,他把書包一甩斜挎在了肩上,走過去敲了敲車窗。
車窗門搖了下來,裏面的男人迷糊着眼睛剛要破口大罵,看清來人,就誇張的閉了嘴,急急忙忙打開了車門。
男人剪着極短的發,穿着一身運動裝,早已不似年輕時的意氣風發,眼角留有歲月沉澱下來的細微皺紋。
嗓音醇厚,“小遇,你怎麽今天出來這麽早我還以為需要一會兒,剛準備再睡一覺。”
江遇把書包扔在了後座上,坐在副駕駛座上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回道:“沒我什麽事,就先出來了。”
“感覺怎麽樣第一天”
“還成。”
“今天帶你去吃好吃的,你想去哪裏”羅奮說着,歪頭有些期待的看着兒子。
“那裏都……”江遇話還沒說完,就生生的卡住了。
他的餘光透過車窗看見對面路邊有一個非常熟悉的身影,顧舟一只耳朵裏塞着藍牙耳機,在邊走邊說話,似乎是在和人打電話,他走的很慢,日光将他的影子拖的極長。然後彎腰就上了一輛有些眼熟的黑色賓利,江遇心中疑慮,探了探身子,準備看清車牌號。
可羅奮已經發動了車,那輛黑色的賓利也拐了一個彎瞬間消失。
“你看什麽呢?”羅奮順着江遇的視線也看了一眼路邊,疑惑的問道。
“沒什麽……”江遇失望的轉回了頭,随口回道:“就以前經常去的那家西餐店。”
羅奮握着方向盤,在紅燈亮起的最後一秒,沖過了十字路口,“給你媽發短信說一下,省的她擔心。”
江遇劃拉着手機給母親打字,忽然羅奮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要學游泳嗎?”
江遇啊了一聲,才反應過來,父親應該知道自己前天掉池塘裏了。羅奮以前是國家花樣游泳隊隊員,大大小小的獎杯拿個不斷。
可江遇像是天生對水過敏,小時候羅奮第一次教江遇學習憋氣,就差點把命搭進去,至此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碰過與游泳相關的運動,羅奮現在突然提起來,一來擔心江遇,二來可能還是沒死心。
江遇本能的搖頭拒絕。
羅奮也不逼他,笑呵呵的繼續問,“吃完飯,想去哪裏玩嗎?你爸我專門今天請了假,出來陪你好好玩一天。”
江遇回完消息,就把手機重新揣回了褲兜,眯着眼把羅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纡尊降貴的開了口,“爸,你把這心思放別的身上,也不會單到現在。”
羅奮笑着打哈哈,偷空揉了一把江遇的頭發,“你爸我兒子都這麽大了,再結不結婚也無所謂。”
江遇深深了看了一眼羅奮,就把眸光投向了車窗外,路邊剛好有一對夫妻引着半大的孩子學走路,小孩子走的歪歪扭扭,憋着嘴,哭嚎着撲倒在了父親懷裏,他閉了口,沉默不語。
車內陷入了詭異的沉默,羅奮握着方向盤的手松了緊,緊了松,像是握着一個燙手的山芋,他嗫嚅了一下,開口道:“她怎麽樣了”
羅奮不說是誰,江遇也知道他再問什麽,江遇伸出修長白潤的指尖戳了戳厚重的車窗玻璃,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挺好的,過不了半年你可能就接到婚宴請柬了。”
羅奮突然一個剎車,停在了餐廳門口,笑得有些開懷,“怎麽了這是,不喜歡你秦叔叔。”
“挺喜歡的。”
一頓飯吃的雖然氣氛有些壓抑,不過整體來說還是比較愉快,吃完飯,羅奮帶江遇去看了新上映的電影,玩了一大圈,才開車送江遇回去。
羅奮斜靠車門上,目送着江遇走進了家門,然後從口袋裏取出煙盒,抽出一根煙點燃,零星的火光打在臉上,落下一片陰影,他笑着搖了搖頭,重新上了車。
江遇跨進家門,就看見院子裏停着一輛黑色賓利,秦知穿着銀色的居家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報紙。柔和的暖黃色燈光下,秦知的面容極為溫潤,皮膚白皙,根本看不出是已經四十來歲的人。
他聽到聲音,仔細的把手中的報紙折疊整齊,放在茶幾上,才擡頭看向江遇,聲音緩和舒服,“廚房裏留了飯,需要再吃點嗎?”
“不用。”江遇的聲音冷邦邦的,說完就往樓上走,他并不是對秦知抱有偏見,或是不喜,就是單純別扭。
江遇剛上到二樓的樓梯口,就聽見顧舟從外面也回來了,他向右拐了一下彎。
“爸。”平地驚雷般得一聲稱呼,把江遇炸的一時有些蒙。
接着是秦知一如既往的溫和聲線,“你怎麽這麽晚了回來?”
顧舟的回答也極為平靜,“回家取了些東西。”
房間陷入了一段時間死一般的沉寂,秦知開口繼續問道:“你決定住宿了嗎?不考慮一下。”
“我已經遞交了住宿申請,明天就離開……”
他們的聲音忽然小了下來,江遇剛準備逃離,身後就出現了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
江遇尴尬的轉身朝顧舟打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顧舟面無表情的回應,然後從江遇身邊徑直離開,走進了房間,啪的一聲就關上了門。
顧舟對他抱有的極大的敵意,全部有了答案,江遇撐着樓梯的欄杆呆站了一會兒,時鐘敲響了九點,母親加班還沒有回來,秦知起身回了卧室,客廳空蕩蕩的,一陣涼風透過門縫吹進來,江遇摸了一下冷冰冰的胳膊,邁步也回了房間。
江遇在床上輾轉了許久才睡着,做了一整夜的噩夢。
他穿好軍訓的迷彩服,站在穿衣鏡前打理好帽子,鏡子裏的少年個子不算高,甚在活力四射,面容稚嫩,唇紅齒白,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有些邪氣的笑。
他今天起來的并不算晚,可吃完早餐,也沒有見到顧舟的影子。
顧亭雲把車就停在院子內,似乎是打算送自己去學校,他扒拉着車門上去,車座上空空如也,沒了昨天早上坐着的少年。
江遇自虐性的極為不爽,明擺着被人不待見了,也或許是因為昨天早晨自己……做的……
“呸,不對個屁,都想着謀殺我了,我還在意他的想法。”江遇晃了晃腦袋,就把腦海中剛升騰起的愧疚感給晃沒了。
在後座上,扣着手指坐了許久,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今天早上怎麽沒見到顧舟”
“他早上有些事,就自己先去學校了。”
“哦,他是不是打算住校?”
“嗯。”
“不是說這段時間住這裏嗎?”問完,江遇就後悔了。
車窗上映出顧亭雲的臉,生硬冰冷,唇細微的抖動了一下,“他從初中就開始住校,習慣了。”
江遇默默閉上了嘴,一早上的軍訓枯燥而且乏味。
趁休息的空蕩,江遇拿起一瓶礦泉水淋到了頭上,頭發濕漉漉的,不過甚在解暑涼爽。
宜華一中的操場是校園建設的最高部,透過圍欄可以将整個校園盡收眼底,擡頭是蔚藍天空,一塵如洗,低頭是翠綠林間,樹立的幾棟灰白色高樓。
忽然牧河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不遠處小花園石桌旁坐着的少年,說:“唉,那個是不是前天在你家見到的男生。”
江遇把空了的礦泉水瓶塞到牧河懷裏,爬在圍欄上向下望。
顧舟一只胳膊放在石桌上,下面壓着一本習題集,一只胳膊撐着腦袋,神游般盯着某處,手中的黑色中性筆一直在指尖靈巧的轉着。
江遇盯了許久,就等筆落到地上,可中性筆像是粘在了他手上,一直慢悠悠不慌不忙的轉着。
牧河沒有得到回應,雙手抓着圍欄,學江遇的動作向下看,“他叫什麽名字你們倆咋了他怎麽會在你家和你什麽關系……”牧河劈哩叭啦問了一大堆問題。
江遇收回了目光,沉默着沒有回答。
中午母親發來消息說,她上午公司有事,可能不會回家,江遇猜秦知多半也是不太可能回家,秦知對他的态度一直冷淡,說不上親近也談不上不喜,就像是一個房檐下住的陌生人,除了必要的客套之外,并無多餘的話,江遇也樂得如此。
在江遇低頭看消息的空當,除了牧河班裏的人基本都呼啦啦走完了,江遇把帽子摘下來當做扇子用,舉步就跟着人群往學校食堂走。
牧河跟着江遇出了操場,越走越覺得不太對勁,“你這是要去哪裏校門不在這邊。”
江遇腳下的步子未停,擡手搖了搖手中的帽子,“你回去吧,我去幫你試試食堂的飯菜是否合味口。”
牧河跨開步子就打算跟上去,褲兜裏的手機嘟嘟嘟響了幾聲,他滑開手機,是自家司機已經到了學校門口,催他出去,牧河絕望的看着江遇的身影消失在了一片移動的綠色迷彩服中間。
嘟囔了一句,一邊給江遇發微信,一邊快步走着出了校門。
江遇一臉懵逼的走進食堂,被眼前的一幕還是驚到了,他除了初中和朋友去過幾次,還都踩的不是飯點,從沒有自己一個人來過,食堂摩肩擦踵,窗口前排的隊都快要排出食堂外面,他努力擠在人群中間随便找了一個人稍少點的窗口,打了飯,舉目望去,空閑的位置基本已經被占領,桌上不是擺着瓶水,就是扔着幾本書。
江遇端着飯溜達了幾圈,才在靠窗找到了一個沒有被占的位置。
剛坐下,對面的男生就擡起了頭,四目相對,對方的訝異不比他少幾分。
江遇環視了一圈,認命的坐了下來,沒有動。
顧舟的視線在江遇的身上停了許久,最後神色複雜的落在了他面前的炒飯上。
江遇努力扳着臉,低頭扒飯,剛吞下第一口,臉上的表情就變了,擰着眉,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順了好幾口氣,才将嘴裏的飯咽了下去。親身證明,學校食堂某個窗口門可羅雀是有原因的。
顧舟的唇角微不可見的抽了抽。
江遇猛灌了好幾口水,才覺得口中怪異的味道淡了一些,擡頭就瞅見了顧舟剛壓下去的唇角。握着勺子的手忽的就緊了幾分,咔嚓一聲,手中的一次性塑料勺子應聲而折,江遇一個中心不穩,掼到桌子下面。
顧舟在他屁股坐到地上的剎那之間,抓住了他的手腕,臉上的表情精彩萬千。
江遇連咳了數聲,才擺正位置,重新坐好,尴尬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叱咤風雲十幾年,何時這麽丢人過。
他眼神亂瞄,努力尋找話題,打破眼下的尴尬,可人在慌亂腦子又空白的條件之下,啥話都可能說的出來,“那個,抱歉,我昨晚不是有意聽你們談話的”
顧舟的身子僵了一下,眸中的光瞬間就暗了,聲音微不可聞,“沒事。”
空氣裏的尴尬都可以化成實質。
江遇後悔的想錘牆,恨不得拍自己兩巴掌,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他張了張口,不知道再應該說什麽。
顧舟的自尊或許并不能允許以這樣的方式,讓他知曉其實江遇已經知道他是秦知的兒子。
中午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顧舟的臉上,落下立體的陰影,他的頭發稍長,低着頭,看不清神色,身形消瘦,無端顯出那麽幾分孤寂落寞。
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伸手端過江遇面前的碗放在了和他一起的盤子裏,跨開長腿往外走,“食堂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吃了,我知道學校外面有一家餐館,我帶你去外面吃。”
江遇擡步跟了上去。
顧舟說的餐館就在學校後門對面,是一座仿古的唐朝建築,木制的镂空雕花牌匾,隸書寫着“常極飯莊”,整個閣樓共兩層,采取的是像學校食堂一般的營業模式,一個一個括起來的小窗口,擺放着精致的小點心,和打包好可以随時帶走的食物,飯莊內基本都是穿着藍白校服的學生,熙熙攘攘。
顧舟引江遇上到二樓,在一個小拐角找到了兩個剛好空閑的座位,安頓江遇坐下。
江遇撐着腦袋看他到不遠的窗口買了一份酸辣米線端了過來,推到他面前,就掏出手機自顧自的玩了起來。
江遇吃完了整碗米線,再擡頭,餐館裏已經基本空了,清潔阿姨拿着抹布一個一個收拾桌子,顧舟坐在他對面,認真的低頭劃拉着手機,難得的安靜祥和。
“顧舟。”江遇喚了他一聲,輕輕用筷子攪着碗裏剩餘的湯,“你回去住吧。”他并不清楚自己在顧舟決定住校這件事上起了多大的作用,可總歸不是全然無關或無辜。
顧舟劃拉手機的手指微微頓了一下,沒有擡頭,沉吟了許久,才說:“許多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簡單。”他餘光掃過江遇捧着碗的手指,修長玉潤,指尖都似泛着光。
江遇哽了一下,“其實很簡單,是你想的太複雜了。”他挺直了身子,認真的注視着顧舟,好讓自己說出來的話更加真誠可信,“我并不介意多出來一個哥。”
顧舟抿緊了唇,眼神閃了閃,似是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把游戲頁面退了,手機熒屏上顯出時間,他的手指點了點屏幕,“現在是十二點四十七分,距下午兩點半的軍訓還有一小時四十三分鐘,不算提前集合的十分鐘,你還有一小時三十三分鐘,你打算這段時間待在哪裏”
“教……教室。”江遇怔愣了一下,才回道,一時沒反應過來話題怎麽突然轉到了這裏。
“這個時間點教學樓已經鎖門了。”顧舟掀起眼皮,淡淡的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