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交易
交易
秦知的目光穿過窗戶，外面是一棵蒼翠的大榕樹，夕陽下枝葉繁茂，黑色的吉普從樹下駛過，徑直出了院子。“他出去了。”
江宛卿聞言身子僵了一下，若無其事的給顧舟碗裏夾菜，帶着點小心翼翼，“我又忘記了，公司還有事情，亭雲必須回去一趟，等會兒就會回來。”
江遇提起的筷子頓在了空中，眸光掃過桌上的飯菜，他與母親口味都偏重，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飯桌上的菜将近一半的都變得比較清淡，變化都是在不知不覺中，突然發覺出來，他甚至都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似乎原本一直都是這樣。
顧舟僵硬着道了句謝，吃的很快，匆匆吃完，就推開椅子，上了樓，“阿姨，我吃飽了，先上去了。”
江遇用筷子戳了一下還剩大半碗的飯，扔下筷子，也匆匆跟了上去，“媽，你們慢慢吃，我也飽了。”
“小遇！”突如其來的變故，江宛卿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江遇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二樓樓梯，她瞅着江遇的飯碗，一臉憂心，“怎麽吃這麽點，晚上又胃不舒服怎麽辦”
“随他們去吧。”秦知給江宛卿碗裏夾了一塊魚肉，安撫性得示意她不用擔心，“待會兒我給他們煲點湯。”
江遇擡起敲門的手，在空中停頓了許久，又放了下去，他剛轉身離開了幾步，又返回到原來位置，擡起手，深呼了一口氣，下定決心剛準備敲門，突然背後有人喚了他一聲。
“少爺。”阿姨抱着閃電在江遇身後站了許久，終于疑惑的問了出來，“你是打算進去嗎？”
江遇一個激靈，迅速收回了手，慌忙否認，“不是！”
門吱啞一聲，從裏面打開了，顧舟側靠在門邊，剛好能容下一個人通過，單手打着字，頭擡都沒有擡，“把閃電帶上，進來吧。”
在阿姨“我都懂，現在的男孩子臉皮子都薄。”的意味深長眼神裏，江遇僵硬的接過了閃電，麻木的走進了房間。
顧舟把消息發完，關了門，手機直接扔在了旁邊的書桌上，手掌伸到了江遇面前，“手機給我。”
江遇依言把手機遞給了他。
顧舟劈手就将手機拿了過去，側鍵按開，又扔回了江遇懷裏，不耐煩都快寫臉上了，“密碼！”
江遇嚴重懷疑這人剛才吃的不是飯是炸藥，打開鎖屏又遞了過去，“你這是要做什麽”
“你不是說讓我看一下買的東西還缺什麽？”顧舟已經打開了淘寶的待發貨，連續劃拉幾頁，擡頭皺緊了眉“你這都買的什麽你怎麽不把寵物店直接搬回家”
“我這不是在網上找到了一張清單，照着買的”
“那你都買了，打算讓我看什麽”
江遇脾氣再好，這時候也有點沉不住了，擡手就去奪顧舟手裏的手機，“我求你看了！”
顧舟側身躲過了江遇的動作，點着手機一個一個開始退款，“你家就算再有錢，容你這樣敗，遲早也得喝西北風。”
江遇默默嘟囔了一句“我樂意。”，瞅着顧舟，已經有些偃旗息鼓。
顧舟花了許久，才把一些壓根不需要又賊貴的東西，全提交了退款申請，擡頭就察覺出了江遇的神游太外，“想什麽呢”
“沒什麽。”
“沒什麽，就出去！”
江遇怔愣在了當場，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緩了許久，腦子才開始運轉，“你今天晚上吃子彈了我還就不走了，有本事你将我叉出去！”
“好，你待在這裏，我走！”
江遇迅速跳起，抵住了門，“你瘋了！這大晚上的，你打算去哪裏”
“回家。”
“回什麽家，這不是你家嗎？”
“不是。”顧舟轉身拿過自己的手機，滑開，點到聊天框。
備注舅舅的聊天框內，基本全是顧舟發的消息，另一邊的回答簡潔利落，“哦”字開頭，“嗯”字結尾。
顧舟将屏幕怼到江遇面前給他看，“看見了嗎？我因為執意要來這裏，已經和我舅舅冷戰許久了，我後悔了，我做錯了，我就不應該來這裏。”他停頓了一下，接着繼續道：“江遇，上天給每一個的禮物是不一樣的，有的人上天寵愛，給了他很多，而有些人是被遺棄的，上天對他極盡吝啬，想要一樣東西就需要拿另一樣來換，我想和父親近一些，就注定要違背舅舅的意願，令他失望。”
“現在！我不想做這個交易了。”
江遇握緊了手心，“對不起，我……”他想告訴顧舟，他理解他的心情，可對上顧舟淩厲的眸子，終是半句也說不出來，似乎和顧舟比起來，他的哪點糾結，簡直可以稱得上矯情。
“江遇，我不知道為什麽當初母親和父親離婚是因為感情不和，秦知離開時什麽也沒有帶，後來我母親生病住院，秦知也打了錢，足夠做手術，可舅舅一分也沒有用。”顧舟的眼睛已經紅了。
“我當初就不應該答應過來，你更不應該勸我回來，我可以沒有父親，但我不能再失去舅舅了。”
少年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着，話語說的支離破碎，顧舟慢慢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一聲一聲的喚，“顧舟，顧舟……”
顧舟歪過頭，将目光投向團在床腳睡得安然的閃電，小狗圓鼓鼓的肚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他将眼裏翻滾的淚水強制忍了回去。
江遇收緊了力道，緩緩抱住了他，堅定不容置疑，“這裏是你的家，你哪裏也不許去，我都承認接受了……你以為我的接受那麽容易，你以為這裏是公共大廳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不允許！”
顧舟的眼中無淚，視野卻一片模糊，他站着沒有動，也沒有稍微低些身子照顧一下江遇的身高，只是任江遇八爪魚一樣将他抱着，暖黃色的光線落在房間裏，橙色的床簾随着夜間的風輕輕晃動。
抱着他的人，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他的手指動了動，擡起了胳膊，又垂了下去，側頭将自己的臉頰貼在了江遇烏黑柔順的頭發上，內心落下了一粒火種，有燎原之勢。
咚咚咚，外面一陣敲門聲，顧亭雲的聲音清冷，“小舟，你睡了嗎小遇是不是在你這裏。”
顧舟将江遇推開，神色已恢複如初，整理了一下衣擺，才去打開了門，他仰着臉，還能看見一絲努力扯起的笑意，“舅舅。”
顧亭雲一身修剪得體的黑色西裝，打着淡藍色的領結，修長筆挺，面無表情，宛如門口立了一個毫無溫度的木樁，手中端着一碗湯，徑直就走了進來，對江遇說：“廚房裏熬了骨湯，你下去喝些。”
江遇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掃了一圈，出去時還貼心的帶上了門。
顧亭雲将碗接給顧舟，“喝點湯，秦知說你晚上吃的很少，他特意給你們熬的。”
“哦。”顧舟将白瓷青花的小碗接了過去，握着勺子一點一點的喝，八鮮燕骨湯，是以前秦知不論晚上回來多晚，都會給他和母親熬的，也是他在有限的童年裏，唯一記得的味道，眼淚啪啪就落在了碗裏，淚水伴着湯，喝的緩慢，許久，半碗湯還是半碗湯。
顧亭雲雖然冷着臉，但唇角微不可見得抽了一下，他懷疑照這種趨勢任顧舟繼續喝下去，半碗湯可以變成一碗。
他伸手揩了揩顧舟臉上的眼淚，聲音柔和了幾分，“小時候就敏感愛哭，現在都這般大了，還是這樣。”
顧舟抽了抽鼻子，垂着眼盯着碗裏的湯，“舅舅，我錯了。”
顧亭雲伸手按着他的肩膀，将顧舟環到了懷裏，“你沒錯，你想你父親，還愛他，都沒有錯。”
他從顧舟手裏将碗接了過去，放在了書桌上，“湯冷了，別喝了，以後還會有很多機會。”
顧舟身子僵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的擡頭看着顧亭雲，“舅舅”
顧亭雲拍了拍顧舟的脊背，“我答應你待在這裏，但小舟，你如果在這裏受了任何委屈，或者不想待了，舅舅可以随時帶你離開。”
“我确實不喜秦知，但和你沒有關系，你也不用在意為什麽？你只需要知道他是你的父親，你想和他親近一些，沒有錯，也不用覺得辜負了我。”
“這幾日我也想了許多，或許是我錯了，我不能把我的想法強加在你身上，血濃于水，那樣對你太殘忍了。”
顧舟的聲音悶悶的，像是從鼻腔裏發出來，顧亭雲每說一句，他心裏的自責愧疚感就多一份，是他太貪心了，“舅舅，我想回家。”
他喜歡給心目中的人排出三六九等，以前母親在時，母親最為重要，而現在母親去世了，舅舅無疑排在第一位，他可以沒有父親，但不能沒有舅舅，他一點也不堅強成熟，在意的人愛的人，拼盡所有也要留在身邊。
顧亭雲攬着顧舟肩膀的手松了幾分，唇角勾起一抹真心實意的笑，“你猜今晚是誰叫我回來看看你的？”
“嗯”
“是秦知。”顧亭雲說：“小舟，秦知不論如何也是你的父親，他對你的了解和關心不比我少，我不能因為自己的偏見，就讓你們父子分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