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到底怎麽了?

第16章 你到底怎麽了?

靳無宴這樣的身份地位以及過往經歷鑄就的性格,注定了他這人幹什麽事都習慣了端着。

人前如此,人後……亦如此。

為君,高居廟堂,威儀穩重,發號施令,令群臣信服,甘心追随。端着些也沒什麽不好。

畢竟,君王唯有端坐神壇,才會讓人心生敬畏,一呼百應,國家的政令律法也更容易推行。

然而,這也就注定了他很難有親近的愛人或是朋友。

稱王稱帝,胸懷天下,只需要有斡旋天下的手段,禦人臣服的本事,舍棄私情或許是件好事。

可這樣的話,對于一個活生生的人,似乎太過于殘忍了。

好在,他有梁飛若。

他端坐神壇,她悄悄爬上來陪他,趁他不備,一把将他拉入煙火人間。

等她鬧夠了,也洞悉了他隐秘的歡欣,又将他恭恭敬敬送回神壇。她從來不是那種任性沒有分寸的人。

人後,他倆一直相處的很好。

他一直這麽認為。

*

靳無宴進了小院,站了有一會。

梁飛若嘴裏叼着塊肉,一面嗦嘴一面抓着筷子在頰邊扇風,柳條兒沖她使眼色,見她只盯着肉看,扯着她胳膊轉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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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梁飛若表情讪讪,透着些一言難盡的尴尬。

要麽早來,要麽遲來,剛好在她夾了一塊肉嘗鮮的時候趕到。

真,真叫人難為情啊。

靳無宴的目光在她紅潤的泛着油光的唇上停留。

梁飛若抽空瞪了二嫂一眼。人來了,也不說,害她出醜!

咕咚吞下,快速抽出帕子,壓了壓嘴角。附身行禮,端雅從容。仿佛剛才那個貪嘴的人不是她。

戈紅昌忍不住發笑,又不敢在王太孫面前失态,憋得胸口疼。

靳無宴看着梁飛若,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情緒在心頭蔓延,攪得他心緒不寧。看不見的時候想念,如今見着了,又有種抓不着的感覺,唯有抱在懷裏才踏實。

人多眼雜,又不适合。

戈紅昌将人帶到,松了口氣,行禮道:“殿下,臣婦先行告退了。”

靳無宴颔首。

景鵬自靳無宴身後朝海桃眨眨眼。

一時都沒說話。

梁飛若見靳無宴冷着臉站那,也不入座,心中不自在,試探着問:“殿下,請!”

靳無宴蹙了下眉,“若若。”他真不習慣她一口一聲殿下的叫他。雖然她一口一個“靳無宴”也曾讓他覺得十分沒禮數。

“唉,”梁飛若嘆了口氣,顯得很無奈。這一聲“若若”到底從何說起啊。

他怎麽還給她亂起名了?

梁飛若沒有乳名,父母在世時,“大眼珠子”“大寶丫頭”“土匪頭子”的混叫她。兄長們習慣了叫“小妹”。外人管她叫“梁三”“三娘子”“女公子”,也有親近一點的朋友叫她“飛若”,可從來沒誰叫過她“若若”。

真,真肉皮發麻啊!

*

四方的桌子,中間掏了個大洞,架了鐵鍋,底下炭爐。一鍋鮮香四溢的炖肉,桌沿放着鮮嫩欲滴的果蔬,用精巧的竹籃裝着。等肉吃的差不多了,就可以燙菜吃了。鐵鍋炖肉,雲梁有名的吃法。梁飛若将海桃帶在身邊後,親自教了她這門手藝。

靳無宴落座。

梁飛若心裏哎呀一聲,先前沒意識到,現在方覺不妥。

鐵鍋炖肉适合至親好友不分尊卑的圍坐一桌,吃喝談笑,聯絡感情。

像太孫殿下這樣的貴主和他們坐一桌,顯然是極不合規矩的。

海桃見主子沒說話,主動承擔起了活躍氣氛的職責,招呼人道:“都坐下!坐下吧!一起吃!嘗嘗我的手藝啊!”

梁飛若震驚了,說你是笨蛋美人都小瞧你了!你是傻大膽啊!

下一刻,柳條兒屁股一翹,坐在了下首。

梁飛若一把擒住她的後衣領子,忙沖靳無宴賠罪,“殿下誤怪,侍女不懂規矩。”

端着飯碗準備蹭過去的鄭吉:“?”

靳無宴一直在看她,這人吧,大概是長相太鋒利的緣故,沉着眉眼的時候讓人根本分辨不出情緒。顯出兇相,不易親近。

梁飛若倒不怕他,卻也不待見他。

原因簡單,直覺和他待在一起就不舒服,心口悶的透不過氣。想到要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她就只想逃離。

梁飛若幹脆不看他,推了柳條兒一把,又叫上鄭吉,讓他們先出去。

柳條兒看着鍋裏的肉,很抗拒,依依不舍。

梁飛若氣得沒脾氣,“你就差這一口吃的?等明日燒一鍋給你。”

靳無宴的嘴角顯出笑意,低下頭,溫柔了神色。

這操作很熟悉,梁飛若總喜歡和他單獨相處,轟趕走所有礙事的人。他其實也是喜歡的,外人面前,他也放不開。

于是他睇了一眼景鵬。

景鵬立刻朝海桃擡了擡眉毛。

海桃咧開嘴笑了,手裏動作飛快,“主子,這野鴨子可以吃了,刀在這,你自己片吧。”

氣氛輕松。

景鵬順口一說:“哪裏來的野鴨?好大一只!”

海桃奇怪:“不是你早上送來的嗎?還系了紅綢呢!怪講究的。”

景鵬狠狠一頓,那表情誇張的幾乎要裂開!

靳無宴的表情也很不尋常,像是生氣了,直直釘在梁飛若身上。

梁飛若被看的心裏發毛,不确定道:“怎,怎麽了?”

靳無宴:“這是大雁,我親手獵的,活的。”沒用箭頭,只傷了大雁的翅膀,廢了很大的勁。

梁飛若:“所以呢?”

靳無宴的眉頭狠狠擰緊了:“《禮》曰:“女子十五許嫁。納采、問名、納吉、請期、親迎,以雁贽。”

梁飛若張了張嘴,明白了。有些好笑,不過笑起來好像不大禮貌,狠狠忍住了。心裏還暗暗慶幸,炖了好呀,注定的沒有緣分,何必強求。

她又施禮,人還沒半蹲下來,仿佛眼前有殘影過,靳無宴瞬移到她面前,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托起她,“若若,你到底怎麽了?”

又來!

梁飛若本能後退,又被拽了回來。

他握着她的手不重,可是她想逃離,卻又分毫不讓。

他就這麽垂下眼睛看她,目光灼灼,仿佛要看穿她的骨頭血肉似的。

梁飛若壓着脾氣,感覺這位殿下軟硬不吃,古古怪怪的實在難以相處啊。

“太孫殿下這又何必呢?臣女以為昨日已說的夠清楚了。”

“賜婚的聖旨都還您了不是嗎?

“您,到底想從梁家得到什麽?”

靳無宴握住梁飛若的胳膊收緊了。

梁飛若吃痛,表情閃過忍耐的痛苦。

靳無宴松手,眼睛卻仍盯着她,跟個蛛網似的,牢牢将她罩住。

梁飛若甩了甩胳膊,神色一肅,“殿下,稍等。”她拉過海桃,在她耳邊耳語一句,又催促她,“快去!”

景鵬全程都看呆了,實在不明白三娘子這是要幹什麽?

他看了看鍋裏炖的翻滾的肉,又望向面上冷淡疏離的梁飛若,只覺一個頭三個大。梁三娘子的心事從來都是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她喜愛燕王孫喜歡的天下皆知,轟轟烈烈,可臨要成親了,這又是鬧哪般?

他看着二人,想着自己在這,實屬礙事,正要悄悄離開,誰知遠遠站在一邊的梁飛若忽然看住他,“你去哪裏?站住!”

景鵬:“屬下,屬……”

梁飛若:“你哪裏也不要去!孤男寡女傳出去不雅,想必殿下也不會害臣女名聲受損吧?”

許久沒有翻動的肉傳來隐隐糊味,梁飛若看去,心想,原來是大雁的肉啊,剛才嘗了一口,可真鮮美呢。

她悄悄移動了步子,靠過去,搬開了爐子,再要找抹布移開烤架。一只手伸了過來,烤架燒的通紅,他拎着就提開了。

梁飛若吃了一驚,“唉,你!”

靳無宴朝她伸出了手,送到她眼前,他的手很大,虎口指腹磨出粗粝的老繭,皮膚上各種陳年舊傷,一看就吃過特別多讓人難以想象的苦。手心上有新添的坑洞一樣的新傷,手背上也拉了一道口子。梁飛若記得手背的傷,昨日墊在她的後腦,崩裂的尖石劃出來的。

梁飛若盯着那手一時沒說話,微微掀了眼皮,暗暗吃了一驚,靳無宴也正看着她,與先前的犀利鋒銳不同,此刻的他眼神竟透着小心翼翼的委屈。

仿佛在等着她哄他一句,或者“吹一吹就不疼了”,她的腦海裏忽然冒出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主子,主子,”海桃的出現打破了這古怪膠着的氣氛。

梁飛若心頭一松,她真不喜歡這樣啊。

又沉重又壓抑。

希望這次的事趕緊解決了,往後再不相見,各自安好。

她接過海桃手裏的文冊。

柳條兒扒在小院的門縫往裏看。

景鵬神色不定的過來拉海桃,想讓她跟自己離開,給二人留下獨處的時間。

海桃又沉郁下來,避開了景鵬的手,他給她使眼色,她反而朝他擺了擺手。

“殿下,請看。”梁飛若清了清喉嚨,聲音脆亮,眼神清正,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做派。

靳無宴接過書冊,翻開。

梁飛若:“自江定之亂後,臣女兄長們一直追随殿下,距今十年有餘。臣女雖不敢大言不慚阿兄們如何功高,卻也是骁勇善戰,為大業舍生忘死。如今國仇家恨得報,殿下大業已成。我梁家合該功成身退。殿下,自我祖輩追随燕太公起,至今百餘年,忠心耿耿,可昭日月……”

靳無宴“啪”一聲合上書冊,眸子暗如深淵,“你到底想說什麽?”

梁飛若又行禮,“殿下聰明人,應當明白臣女所求。”

靳無宴的雙唇幾乎要抿成一條線,額上青筋隐現,“我不明白。”

梁飛若氣惱,瞪圓了眼,強忍,胸口起伏,語氣發硬:“梁家願交出兵權,舉家遷回雲梁,也請殿下莫要再為難臣女,賜婚一事,就此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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