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夢繞雲山心似鹿
第47章 夢繞雲山心似鹿
蕭遠山神色不變:“不錯, 蠻夷不得不防。”
林玄禮心說這很難講,這涉及到一個體育愛好者和傳統文化愛好者對棒子的憤怒:“大夥各為其主,本來竊書也沒什麽。我府上也有契丹奴仆, 波斯舞女, 那三個契丹人在我的球隊裏,極其出色, 他們可是遼國太孫精心挑選送給我的,還有契丹美女呢。金發碧眼的小厮也有一個,長得不好看,放歸自由了。只是高麗使臣比其他國家的人, 更倨傲無禮, 行為舉止和身份并不般配。我很讨厭他們那副姿态。”
蕭遠山不想聊這些,但總不能一直揪着他揍, 真給吓傻就廢了。勉為其難的搭腔:“不錯。”好像是,高麗使臣到了遼國也挺欠打的。自己年輕時還幹過閑的沒事把他們打一頓的事, 那時候剛見過孩兒他娘, 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林玄禮說:“朝臣們與我也算朝夕相處,侍宴講學時說了無數的話,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麽。這些粗枝大葉的江湖中人,難道能知道慕容複的真本事?用他來做一個引子, 足夠有名了。”
蕭遠山覺得這很沒道理。當年雁門關慘案,确實留下了一個嬰孩,前因後果他不清楚,直到發現玄苦深夜下山很多次,偶然跟了過去, 才隐約認出那個脾氣倔強的小孩是自己的兒子。一個契丹人,從小被人教的以為自己是漢人, 要去殺盡契丹人,這些缺大德的中原武林人士!
如果眼下是峰兒,他一定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絕不會被綁匪打得半死幾乎掐死,還言笑晏晏。問題就在這裏,自己的獨生子是蕭峰,能引動這件大事的人也只能是蕭峰,所有涉事人員都知道。慕容複生在江南,長在他爹媽懷裏,怎麽可能和帶頭大哥扯上關系?
“你不懂。我…我要釣出的人,比我對內幕知道的更多,更清楚。騙不了他。我查了二十多年,只有最後一個謎團,我知道他們都是誰,但這個秘密,他們書信往來都不曾提及。什麽慕容,什麽燕國,聽起來都是陳芝麻爛谷子。”
林玄禮沉思了一會,即使知道全部真相也沒法更明說了,需要場外援助:“我不善于陰謀構陷,以及設局套話。我六哥和妻子倒是精于此道。”
又不能直接說咱們來個三國大亂鬥。好像是,複興燕國聽起來軟弱無力,我作為統治階級的既得利益者,都不覺得慕容複能動搖統治。但契丹人聽起來就很強有力,雖然現在挺廢的。媽的,怎樣才能讓你去毆打慕容複和他爹呢!
蕭遠山鄙視的看了他一眼:“文不成武不就,你會什麽?”
林玄禮也不能直接說自己很會燒烤和抱大腿:“我會讓這些人為我所用。眼下朝廷的心腹大患是西夏,好水川,永樂城,哼。江湖中人似乎還盯着契丹不放。那就說慕容複勾結遼國怎麽樣?”
蕭遠山:“他也配?”
勾結遼國,慕容家能幹什麽?
得是鎮守一方的将軍、主政一方的知府、能夠上奏君王的文臣,那才夠格勾結大遼。
林玄禮簡直被氣暈,老兄你要搞大事你倒是搞啊,非要那麽精準幹什麽。反問:“草莽之輩知道他不配嗎?你當年是不是身居要職,一般人不會懂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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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遠山若有所思,仔細想想,竟然不無道理。勒住缰繩:“到前面安置下來,仔細琢磨這事。”
林玄禮想了想:“一般人勾結遼國,确實不夠格,如果他抓了我呢?雖然說我沒什麽用,也不算身居要職。”
蕭遠山現在早就不管漢人和契丹人之間那些事,他後半輩子只專注于一件事。但這話聽得他毛骨悚然,就好像這樂天派的傻小子什麽都知道似的,蒙的這麽準?
……
宮中雖然不至于愁雲慘淡,也肅靜了許多。
官家連日來無心宴樂,除了召見欽天監和樞密使密談用兵之外,就是召見僧錄司訓斥,只是心情沉悶,也不願意消磨時光。就算是劉皇後和一雙兒女陪在旁邊,也為這件懸而未決的事擔憂。
趙煦被心愛的皇後纏着問了兩日,終于說出心中難過的事:“白龍魚服,易為蝦戲。我早就擔心他出了門會有危險。若是真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沒有兒子好過繼給他,豈不是絕嗣除國,百年之後無人供奉。”
劉清菁:“…在宗室裏找個嘛。欽天監不是說了他現在還好好的,你信他們一回。”
“你去吧,朕靜坐一會。”
獨處了沒一會,從少室山快馬疾馳送來的包裹。
兩本奏本呈到官家面前,郭伴伴拆開用印蓋了封蠟的油紙包:“啊。”
趙煦擡眼只看到羅衫上血跡斑斑,大感不妙,頓覺眼前一黑,心口絞痛:“那是佶兒的衣衫嗎!他是不是……”只剩一件血衣?人呢?
郭伴伴看到薄薄的羅衫上透出許多字跡,連忙展開來:“是,是郡王的筆跡。”
謝寶哭道:“官家保重!郡王只是生死未蔔!”
趙煦捂着心口,也看到屢屢行行很多字跡,怕不是《絕命書》《絕命詩》,別是什麽‘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含悲忍淚:“呈上來。”
大團的血跡在羅衫上暈開,歪歪斜斜有氣無力的字跡中,一開始還帶有些許墨色,往後只有血色,看起來是蘸着血寫的,字體歪歪斜斜,看起來是鋪在地上,勉強寫下,還有許多血滴在字跡之間。那是何等急迫的情景,恐怕寫完之後就遇害了。
這樣一幅羅衫,還被炭火燒出星星點點的洞,更顯悲涼。
趙煦擦了幾次眼淚才看完,這副絕命書上只給哥哥寫了幾句勸勉安慰的遺言,其他的就是身後家産和安葬的安排,并沒提及兇手是誰、如何去報仇。“難道他覺得,朕不能為他報仇雪恨麽!嗚。”
想想從小在自己眼前長大的,那麽惹人喜歡的一個弟弟,從小到可以勉強抱起來,用了十多年時間,長的大只又熱騰騰,出趟門的工夫就只剩一件羅衫,只覺得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和之前大閨女夭折時一樣難過。
想到此時,頓覺心口刺痛,眼前這些隔了一夜色澤變暗的鮮血,格外刺眼。他也有一口熱血幾乎湧出口中。
謝璀不敢再等,趕忙說:“官家,官家請看郡王妃的上書,眼下只搜到這件羅衫,沒有別的痕跡。少林方丈玄慈也跟着我們回來,伏闕請罪,并未抵抗。事情還有轉機。”
趙煦一陣陣的頭暈,攥着羅衫,倚在扶手上發了一會呆,翻開奏本草草看了看,哀哀的嘆氣。一瞬間想要整個少林寺為弟弟陪葬,但這容易被人認為是官家打算和三武一宗一樣滅佛,而且少林寺的和尚太多了,都殺了有傷天和,朝野之間阻力會很大。況且十一弟生死未蔔,還不知道在誰手裏。
“哼,敕建護國少林寺…朕沒耐煩見他,送入诏獄,和他之前派來的探子一塊,聽候發落。召章惇進宮。”
章惇滿腦子都是西夏,掃平西夏,進宮面聖時見官家臉色很差,心知不妙,既然不是通過樞密院或中書門下呈上的奏本,那必然是私事。
趙煦有氣無力的松開攥着羅衫的手指:“眼下的情形,應當如何處置。”
章惇仔細看了看郭伴伴展開的羅衫,草草看完根本不感動,就覺得他還是不着四六,抓不住重點。又看了奏本:“救回郡王的人,封游擊将軍,賞白銀萬兩。事後将少林僧衆逐一清查,只留五十老弱留守少室山,餘者流放至西北邊塞,充軍。”
早就盯上了!你們這些武功很好的和尚,還不去打仗殺敵。
章惇補充道:“官家,既然趙佶眼下生死未蔔,您還不能辍朝。王繁英既然有信心,就讓她去查,也不必增派人手。正所謂吉人自有天相,以趙佶的巧思,要他領兵打仗、治理一城一池未必做得好,但設計傳訊脫身應當不難。即便少林寺是個收髒藏賊的地方,憑借高官厚祿的誘惑,也能策反一些人。”
趙煦幽幽的嘆了口氣:“是朕讓他去少林寺的。他自知犯了錯,不應該一時意氣和人結拜,每天都乖乖的在家裏吃喝玩樂。我偏偏叫他出來款待天龍寺僧,跟着去了什麽少林寺。唉,佶兒若是一去不複返,我心何安。他把後事都安排好了,就算陪葬皇陵,還要再過多少年才能重逢……”
章惇一點都不在乎這個,把王繁英講了一遍的卦象又批講了一遍:“爻辭講:震來虩虩,後,笑言啞啞,吉。這說的不正是趙佶的為人麽?初時震驚,君子能無所畏懼的談笑,必然大吉。爻辭講:震來,厲,億喪貝。跻于九陵,勿逐,七日得。初時兇厲,喪失財富,利在山岳躲避,等到七日之後事情就會有轉圜餘地。郡王是千金之子,遇到的事雖然兇惡,卻恰好在少室山上,等到七日之後,說不定趙佶能憑借三寸不爛之舌,招安亂臣賊子。”
趙煦心情略好了一點:“不錯,他又不曾欺男霸女謀害忠良,哪裏就有死仇呢?”
章惇:“爻辭講:震行無眚。震動乃是順其自然的情勢,君子承受适應,自然無害。”
趙煦緩和了一會,仔細琢磨又覺得很難過,攥着手帕擦擦眼淚:“九四爻辭講:震遂泥。”萬物都會被震成泥土。這或許是一場波及甚廣的大地震,但是誰會在震動中遇害呢?當然是我單純的十一弟!他被人割傷,出了這麽多血,嗚嗚嗚。
章惇反駁:“爻辭講:震索索,視矍矍,兇。倘若一個人在震動中吓得發抖,雙眸散亂四處張望,那才是大兇之象。官家,看這羅衣上言辭恭敬,字跡規整,趙佶絕沒有被吓得丢魂落魄。卦象随主客的心性行為所轉變,趙佶雖然是養在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卻自幼時,受官家庭訓,習文練武,縱情妄為。生死攸關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過,哪裏就把他吓壞了。”要對自己的教育成果有信心。
郭伴伴收起羅衫,也不遞給官家,用香樟木盒封存起來。另外拿了一把郡王進貢的團扇,以供官家憑吊。
這上面畫了茅屋草舍,題了《歸田園居》,草屋前小路上炊煙袅袅,烤串燒鵝寥寥幾筆畫的形神兼備,可是負責烤串的人卻再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