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事敗露
事敗露
葛硯見到來人是黎萱覺得有些尴尬,別過臉去,自己好歹也是大理寺的人,誰能想自己攤上這事會讓她碰到了。
黎萱則表現鎮定,并沒有因為葛硯在而感到不自然,神色如常随左庭玉走到林文德屍體旁,狄不凡朝她點頭而後為其讓出位置。
曲雲卓卻看了看胡慧容,眼神在她和狄不凡身上來回打量,心中有些猜測。
早就聽聞狄不凡暗中多次與教坊司裏的人有所牽扯,而那人怕不就是胡慧容,才使得他那麽重視?
且此事一出,他都還未來得及押送胡慧容回诏獄,狄不凡就急匆匆過來,明面上是為了林文德而來,但其中緣由怕是只有當事人知道。
但他也只是猜測,并沒有實質證據證明兩人的關系。
而後,他又看向黎萱,想到她和大理寺少卿謝辭雲之間的糾葛,笑而不語。
感受到旁人玩味的打量,黎萱也只是看了一眼後直接移開,專心查看起林文德的屍體。
來時左庭玉已同她說了個大概,故她動作起來很快。
屍體尚還存溫,她查看起口中是否有異物,再翻開眼皮發現其眼睛發紅,且身體異常僵硬。
她環顧四周,細心觀察起每人,終于讓她察覺到了什麽。
她起身走向狄不凡,然後同他說了一些話,狄不凡便朝角落那三人看去,然後視線下移至他們手指處。
狄不凡随後朝葛硯三人問道:“方才說到房中只有林文德和那樂娘,那他死之前,你們去了何處?做了何事?”
三人互相對視,還是吳成維首先說道:“此番前來,是林文德求我們辦件事,張副郎不願,才發生争吵要走,我們倆跑出去将他勸了回來。”
葛硯随後附和,“誰知,回來卻看到他死了。”
他最後嘆了口氣,繼續說道:“雖說我們之前生過嫌隙,但到底是同門一場,他死了,我們……”
說到最後他低下頭去,似是不忍看到這種局面。
曲雲卓而後問道:“他求你們辦什麽事?”
張霖他看去,有些支支吾吾:“是為着六……六年前,閩清洪澇一事。”
經他一提,在場之人心裏明了。
成化八年,閩清連夜下了幾天大雨,洪水決堤,整個縣城眼看就要被淹沒,朝中派了當時還是工部任職的于勝前往赈災,林文德也在其中。
于勝一到閩清就免去知縣官職,在其中安插進自己的人,随後開始挖溝渠,疏通河道,水患治理得差不多後他便下令開始修建堤壩。
而那座堤壩前後大概經過兩年多時間終于建成,就在衆人都以為那堤壩能抵禦洪水之時,又一年雨季後堤壩垮了。
為什麽會垮?因為于勝在修建過程中貪墨了災銀,将其中的料子以次充好,不過這其中真相葛硯三人并未知曉。
但那可不是簡單的堤壩坍塌,朝廷撥發了那麽多災銀要好好修那堤壩,安撫災民,最後那壩子卻如粉渣一樣被沖垮,那簡直是天塌了。
當時涉事的幾人直接被下令斬首示衆,不過好在那年雨季沒去年的大,閩清縣沒有比以往損失慘重,不然那其中的人一個都跑不掉。
後來朝廷派人去查,只查到是當時的水清使和禀述使監管不力,且貪取災銀偷工減料造成的,卻半點不提及于勝,他是将自己摘了個幹淨,那兩人卻做了他的替死鬼。
狄不凡也不是特別清楚當年那事,于是朝張霖說道:“繼續說!”
張霖這才将林文德所求之事說出:“林文德說當年那事他也沾染了些,恰巧兩月前宋督主查了這事,現萬歲爺命三司複核,他怕牽扯到他頭上,要求我們複核時為他遮掩過去。”
宋宓為扳倒于勝查了這事左庭玉知道,他朝狄不凡說道:“确有此事。”
宋宓确實在查證過程中查出了林文德,她本是想拿當年那事處置掉他,只是還未有動作他就把自己抖摟出來了。
不過他這一死,也算是随了宋宓一幹人的願。
可狄不凡還是不解:“既然密謀這種事,怎麽好叫旁人在呢?”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地上躺着的人,怕不是聽了什麽不該聽的被滅了口。
三人緘默,一時說不出話。
而後還未等幾人回答,狄不凡就看向黎萱,“黎姑娘。”
黎萱會意,随後道:“若是在下沒猜錯的話,林員外是中毒而亡,此毒乃是用三更草的汁液萃取而成,服下之人不出一刻鐘,便會暴斃而亡。”
三更草,顧名思義,閻王要你三更死,斷不留你到五更。
而地上的女子乃是自戕而亡,這點曲雲卓已經查明,死時她手中還握着把匕首,脖子被劃開了很深的口子。
但是否真的是自戕還要待黎萱驗過才知,現下還是先顧着林文德要緊。
曲雲卓此時說道:“那這麽說,是胡慧容下毒殺了林文德了?”
他朝低着頭的胡慧容看去,眼裏閃過一絲嫌惡。
而狄不凡向他看去,眼神淩厲,“誰跟你說是胡慧容毒死他的?你怎麽不說是那女子下的毒然後畏罪自殺?”
曲雲卓噤聲,黎萱此時也開口附聲:“的确不是胡姑娘下的毒,下毒者另有其人。”
此話一出,胡慧容得以洗脫嫌疑。
黎萱繼續說道:“方才我驗屍時發覺林文德口中布滿血跡,隐見潰爛之勢,這也正是因為服用了三更草的緣故。”
她說完,隐約看見角落裏的人手指動了動,忽而攥緊成拳,不動聲色背在身後。
心下幾乎斷定猜測,黎萱朝桌上拿起林文德尚未飲完的酒,湊近聞了聞。
曲雲卓知道她是要看酒是否有毒,同她說道:“酒我們已經用銀針試過,并未發黑。”
黎萱看了他一眼,道:“如若是砒霜鶴頂紅此類毒銀針可能會測出,但三更草是以植物萃取出來的,銀針不一定能測出來。”
她朝左庭玉伸手,對方意會,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只白鼠遞給她。
黎萱将酒喂入手中白鼠口中,靜等了好一會,它并未有任何反應。
“無毒?”狄不凡問。
黎萱笑着搖頭道:“非也。”
她再從桌上拿了個幹淨的杯子,随後将手中的酒沿着杯口轉圈緩緩倒入其中,靜待一會兒,再喂那白鼠喝下,頃刻之間,白鼠就在地上翻騰起來,不一會兒便一動不動。
黎萱做完這一切,才從袖中拿出手帕擦幹淨手,然後示意狄不凡。
狄不凡輕輕點頭,開口朝所有人道:“下毒之人将三更草毒汁塗抹在杯口之上,酒本身無毒,可一旦有人用了有毒的酒杯,那可就是毒藥穿腸過啊!不得不說,下毒之人可真是狠毒。”
他說完,然後厲眼朝角落的三人看去,意有所指,“你說是吧,吳佥院?”
狄不凡轉身朝角落裏的吳成維正對着,而後說道:“先将帶有毒液的那杯酒遞予林員外,而後佯裝生怒離開,再從外回來時林員外也如願中毒而亡,又有了別人替你背鍋,你打得一手好算盤啊!”
衆人目光皆看向吳成維,他倒也不慌,“你有何憑證證明我便是殺害林文德的兇手?怎麽就不是那妓子殺了他後自戕?”
他淡然看着狄不凡,有些嘲弄,“我知曉你們西廠為了破案不乏使些栽贓陷害、屈打成招的手段,怎麽,這些爛招數現在倒用到我身上來了?”
左庭玉眯眼看他,怫然道:“是不是栽贓陷害吳佥院同我們回到廠獄便知。”
他朝後揮手,意欲命人将他帶走。
曲雲卓心中不滿,阻止道:“此事是我們接手,應交北鎮撫司處理,焉不知方才吳佥院的話會成真。”
笑話,此事牽扯多人,辦成這一樁案件對他仕途可是幫助不小,本就是他接手,哪有讓人半路截走的道理?
再者,狄不凡他們如此做,明擺着就是把他曲雲卓的臉放在地上踩。
狄不凡聽了他話卻覺得可笑,“你們錦衣衛诏獄的名聲又好到哪裏去?都半斤八兩誰又有資格說誰?”
他上下打量起周圍,而後看着曲雲卓,嗤笑道:“我記得沒錯的話,緝拿犯人可是東司房的活,北鎮撫司可不負責這一塊吧”
曲雲卓啞然,西廠能擅自抄沒官員,而他們北鎮撫司可沒這個特權。
狄不凡說完再也不看他直接命人帶走吳成維,走時還不忘令人遣送胡慧容等人回教坊司。
宋宓以為事情不會這麽順利,誰想她剛回到西廠,狄不凡一個時辰後就将吳成維帶回了廠獄。
兩日後,宋宓來到關押吳成維的獄內開始對他進行審問。
她一進來就将宗卷随意甩在案桌上,邊坐下來邊說道:“說吧,為什麽要殺林文德。”
來之前她已将狄不凡和左庭玉調查出來的結果看了,吳成維如何使毒,還有和那應天府教坊司的女子如何勾結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
證據擺在面前,吳成維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只是,因何殺害林文德一事他确實不會告訴宋宓。
徐長風不在京城,北鎮撫司暫交由曲雲卓打理,以他性子聽了他證詞只怕會為了盡快結案,也認為是那妓子殺的林文德後自戕。
那曲雲卓查案只要結果,哪裏管你真兇是誰,若沒有西廠橫插一腳,此事定會順利結案,沒人會懷疑到他身上。
盡管如此,他也做了被發現的準備,他沒有同宋宓假意周旋,而是直接說道:“于勝是我恩師,若不是林文德他何故被枉死?我殺他不過是為恩師報仇而已。”
“枉死?”宋宓聽後覺着可笑,“誰和你說于勝枉死?從他後院池中搬出的一箱箱贓款是我放進去的?這麽多年的貪污是我讓他去的?我可沒冤枉你的好恩師。”
吳成維沒同她辯駁,垂下眼來,再次重申:“是我恨極了林文德,為報仇才對他痛下殺手,殺他是我一個人的事,與旁人無關。”
他一口咬死自己是為于勝報仇而殺林文德,至于如何殺的他,宋宓已經查出。
那應天府教坊司的女子乃是當年閩清水清使的女兒蘇蘭茹,是吳成維暗中與她聯系,告訴她當年其實是林文德貪了災銀,她為報仇假意接近林文德,昨日林文德在清江樓設席也是為讓吳成維幫忙而讓她作陪。
他至死都不知道蘇蘭茹和吳成維相識,買下她竟還想将她送給對方,而昨晚一頓酒飯也成了他的亡命宴。
毒是吳成維下的,酒杯是蘇蘭茹遞的,而蘇蘭茹也是吳成維殺的。
西廠在蘇蘭茹身上搜出來了三更草的藥瓶,這藥瓶也是吳成維毒殺林文德後,再将蘇蘭茹殺死放在她身上的,而後僞裝其畏罪自殺的假象。
他算好了一切,卻沒算好此事會被胡慧容碰上,而西廠為了胡慧容會來人截查,從而讓他敗露。
他頹喪着說道:“我做的事敗露,要殺要剮随你處置。”
來之前左庭玉還告訴他吳成維在清江樓說的話,她還以為要使些手段,沒想到今日吳成維直接承認。
也罷,這也省得她再廢口舌去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