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23.

陸孝睡醒時已經中午十一點了,宋三給他打了五十個電話,每個電話背後都是無數句惡狠狠的操.你媽。光溜溜的陸孝開始穿衣服褲子,他發現手上套着一個奇怪的東西,大老板把一串鑰匙套在他的中指上,鑰匙圈像鑽戒似的箍在他的手指上,看了一圈後,陸孝對着自己比了個中指,他把鑰匙揣在褲兜裏,摸到空空如也的褲兜,脊梁骨突然一涼,用手在兩個兜裏掏來掏去,直到把其中一個褲兜掏壞,他從方明煦那裏順來的皮夾子不見了,準确的說是錢連帶着皮夾子一起不見了。

他媽的!陸孝蹲在地上急躁地用拳頭狠錘牛仔褲,這他媽打完一炮還帶偷人錢的?這是一個正經大老板該幹的事?這一般都是陸孝幹的事,專門等人熟睡了以後,蹑手蹑腳地掏出別人的錢包,把所有錢都偷出來,錢包當然是不偷的,好歹給人留一樣,聽起來比大老板厚道點;雖說皮夾子是方明煦的東西,陸孝還是心疼沒能花完的錢,早知道就不應該聽陸秋說什麽錢一定要還給方明煦,假如當時花個溜幹淨,大老板還偷什麽,偷個屁。

陸孝越想越氣,氣到最後跑進衛生間給自己甩了幾個大嘴巴,每一下都挺用力;從耳根一直腫到嘴角,陸孝狂躁的情緒穩定了幾分,他想也有可能不是大老板偷的:一,可能是他自己嘚嘚瑟瑟在哪裏弄丢了,是一種傻.逼行為。二,可能是宋三偷的,宋三在人不知鬼不覺之時,動用自己神偷這一技能把厚厚的皮夾子偷走了,宋三是個壞.逼老頭兒。三,難道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有人憑借高超技術溜進來,把大老板和自己的皮夾子都偷走了,說不定還坐在門口偷聽了一會兒叫.床。

陸孝很苦澀,他本意是想把皮夾子還給方明煦的,怎麽講呢,方明煦遇人不淑,花錢買教訓。陸孝把自己心裏的愁緒捋了一遍以後才給宋三打電話。

陸孝在電話裏說:“我沒死,我還活着,我還活着。”

宋三則說:“團裏決定把你和大姐頭子分成一組,大姐頭子現在是你的搭檔,組織上把她許配給你。”

宋三淨說一些虎.逼的話,在團裏誰不知道,大姐頭子何許人也,陸孝在團裏打遍無敵手,就是沒打過大姐頭子,傳說大姐頭子早年間是幹技術活的——專門給男人結.紮。陸孝在田間見過他爸給牛羊做結.紮,就是骟牛骟羊,把牛羊的蛋拿出來錘,很痛苦,男人看了都要萎好幾天,像大姐頭子這種技術工種,陸孝也害怕,骟人肯定更可怕,宋三這種沒力氣的老頭兒還敢自作主張提什麽許配?在團裏誰敢許配大姐頭子。其實,大姐頭子的傳說大部分都是謠傳,傳來傳去大姐頭子自己也默認了,有時候還拿出來當場面話講。

陸孝在進劇團之前就認識大姐頭子,到底怎麽認識的,陸孝想想覺得很有緣分,大姐頭子的敗類前夫以前也在江岸挖沙,正是打架最生猛的那一批人,通過她前夫認識了她,後來她前夫把人打成殘廢進監獄了,陸孝見面依舊畢恭畢敬地叫她一聲嫂子,但陸孝偷偷給大姐頭子起了個稱號:強姐。就是字面意思,很強。

陸孝兜裏沒一分錢了,想請強姐吃一頓麻辣燙都沒錢,實在寒酸,陸孝有錢的時候真是不缺錢花,沒錢的時候一丁點鋼镚兒的聲響都發不出;強姐知道陸孝是個啥樣的人,于是主動請陸孝吃飯,請他中午吃一頓筋頭巴腦鍋。

陸孝風塵仆仆地趕到筋頭巴腦飯館,老遠就看見強姐旁邊坐着一個卷毛小孩,小孩一直盯着熱氣騰騰肉香四溢的筋頭巴腦看,表情特有意思,那是強姐的兒子,陸孝對這個小卷毛很有印象。

陸孝一來,卷毛小孩馬上不看筋頭巴腦了,而是惡狠狠地盯着陸孝看,肉乎乎的小手握成最緊的拳頭,好像下一秒就要變成大力水手錘爆陸孝的狗頭。

“你兒子真有意思!”陸孝坐下點根煙,問強姐,“你兒子叫啥名啊?”

強姐立刻也點燃一根香煙和陸孝對着抽,她吐煙時就十分正經,沒有小秋香那些不正經的妩媚勾人。“他叫宋宇。”

陸孝拿起桌上一塊兒閃亮的不老林糖在小孩面前晃了晃,“宋宇,我當你後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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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一聽見這個,馬上開始大喊大叫,一邊喊一邊揮舞着小拳頭,陸孝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你他媽能不逗他嗎?他踢人可有勁兒了,你想試試?”強姐發話了以後,陸孝稍微正經幾分。

“腿有勁兒好哇,長大以後當足球運動員去吧。”陸孝把不老林糖扒開,塞進小朋友的手裏,又借機捏了捏他手背上聚在一起的肉。

強姐問:“我覺着奇怪的很,團裏怎麽把小秋香裁了?小秋香可是這批姑娘裏最漂亮的一個,我有時候瞅着她表演,我都恨自己不是一個男人。”

陸孝看見強姐有力的手,夾着煙抽一點不抖,想起強姐給廣大男性同胞做結.紮的事情,脊梁骨一涼。“可能是她自己要退的吧,誰知道她呢,一天屁事真多。”

強姐否認陸孝的回應:“應該不是她自己退的,我聽宋三說,新老板上任第一個裁下去的人就是小秋香,小秋香都被裁下去了,大家心裏一點譜都沒有,我還以為我得第一個被裁下去,畢竟是個男人都怕我這一雙巧手。”

确實,陸孝感覺下面的那個東西一緊,它也怕了;提到新老板,陸孝又回想起挨.操的時候,屁股上的疤隐隐作痛。

強姐問他:“換搭檔了,你難過不難過?我看你跟小秋香如膠似漆,倆人好的就像一個人似的,搭檔搭久了,真可能倆人就變成兩口子,你難受不難受?”

陸孝笑了,“這有啥難受的?你沒見過我在劇團和小秋香打架的時候?起初她還和我撕巴幾下,後來我說要扇她,她直接把自己的左臉貼上來讓我扇。”

陸孝其實很難受,他和小秋香搭檔久了,情意變得很深很深,哪有一個女人像小秋香這麽幫襯他,理解他,溫暖他,而且小秋香是真漂亮,窩在沙發上抽煙像民國時期有錢人家的姨太太,他和小秋香的默契也是磨時間磨來的,他覺得,也許再也不會有一個女人願意與他花大把的時間磨合默契,想到這裏,陸孝沉默着抽煙,如果有一天小秋香放棄尋找好男人了,放棄找他那個傻.逼包工頭了,陸孝願意被她對付着過下半輩子,如果能活到老頭兒的那個歲數,那就是對方的老伴兒。

強姐遞過去一杯水果汁,“小陸孝,你怎麽慘兮兮的?不過,新老板棒打鴛鴦,我真想啐他一口,呸!臭傻.逼!”

廢物就是廢物,一輩子任人擺布。陸孝自嘲了一下,抽悶煙,強姐寬慰他:“在這個社會大染缸裏,沒有人能一張嘴就評定誰誰誰是廢物,不管是廢物還是精英什麽的,都是賴賴唧唧地活着,假如你愛一個人,認為這人是來拯救你的上帝,然後這個上帝撒手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嗎?早點接受現實,比什麽都強。你比如說我,我真的會給男的做結.紮嗎?其實我不會,但你們總瞎說,弄得我想學習學習這門技術。”

陸孝回應她:“還是別學了,學點琴棋書畫不好嗎。”

卷毛小孩在旁邊餓哭了,肉乎乎的小手在抓空氣,小孩今天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們還吃不吃啦?快點吃啊啊啊啊啊啊!”

“你個小屁孩!就他媽知道吃!你看你将來落進我手裏我不揍死你的!”

話雖然這麽說,陸孝掐了煙,拿起一雙筷子齊了齊,夾了一塊兒最軟糯、連着瘦肉的筋頭扔進小孩的碗裏。

24.

飯吃了一半,方明煦又給陸孝打電話,陸孝發現方明煦這個小夥兒專門在飯點給他打電話,拿起電話一問,方明煦是來要皮夾子的。

皮夾子被人偷走了,陸孝能還的只有一團空氣,陸孝吞吞吐吐一分鐘,決定還是直接交代真相:“皮夾子丢了,不知道誰偷的,你要多少錢?我使使勁兒還你。”

方明煦在電話裏說,“那就不用還了,你請我吃頓飯吧。”

吃飯也沒錢呀!陸孝對着強姐伸出手,擠擠眼睛,“姐姐借我點錢,我有錢第一個還你!”

還沒搭檔上,先借錢,好在強姐早就了解過陸孝無恥低俗的事跡,陸孝經常管別人借錢,然後拆東牆補西牆,有的債主忘了要錢,陸孝就不還人家了,強姐恨得牙根癢癢,陰着臉掏出一百塊錢拍在桌上,“就一百!別幾把忘了還我!我們孤兒寡母的,可不是大老板!你要是耍賴皮,我他媽直接上你家骟你去!”

“不敢不敢!”陸孝對強姐會結.紮手藝活這件事深信不疑,他不敢不還強姐的錢,也不敢和強姐動手,他知道如果一巴掌甩到強姐那裏,第二天深夜下.身準血淋淋的,然後直接上社會新聞,配圖就是強姐的一頭秀發在大風裏飛舞,身上穿着紅色長裙,手裏抓着碎掉的血肉,狠毒女人複仇大戲拉下帷幕。

陸孝帶着一百塊錢和方明煦見面,方明煦選了個好地方吃飯——東北殺豬菜館。

陸孝的臉當時就綠了,宛如強姐下達一級命令要今晚強行摘掉他的蛋,或是封住他的管。陸孝說,“你怎麽挑了這家?這麽偏僻的小飯館,一個大學生吃什麽殺豬菜啊,我們老家殺豬的可多了,一到晚上豬崽們集體嗷嗷叫。”

方明煦有些委屈地說,“哥哥,你嫌棄我的品味啊?”

倒也不是嫌棄他的品味,殺豬菜多好吃,一鍋酸菜炖上血腸、白肉和粉條子,用大勺子撈湯,配着拳頭大小的豆包吃,陸孝百吃不厭;是陸孝心裏的小九九在作怪,方明煦選哪家殺豬菜館不行,非要選他現任男友開的這家,現在正是陸孝做了虧心事糾結慚愧的時候,他最不想看見的人就是那位說話惡毒、長相憨厚的現任男友,像老鼠撞見貓一樣害怕。

陸孝說,“你一定要吃這一家?左拐小巷裏還有一家東北菜館。”

方明煦看着面前烏七八糟的東北殺豬菜館門牌,篤定地點了點頭。

中午是人多的時候,陸孝領着方明煦進門,選了個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方明煦把他的小書包擱在膝蓋上,開心地跟陸孝講,“我上午考試了,答得還不錯。”

陸孝進店必抽煙,這一次他賊眉鼠眼地抽煙,不走心地問方明煦,“那你能考多少分啊?”

方明煦伸出一根手指,彎了一下,“肯定九十分以上。”

“挺好的,挺好的。”陸孝呵呵笑了兩聲,很像不顧家的父親,連他自己都覺着,不像是帶着男大學生出來吃飯,更像領着強姐的卷毛兒子出來吃涮串,那胖小子看起來非常能吃,估計能以一己之力把陸孝全家吃成低保戶。

方明煦低頭翻看油膩的菜單,翻了三四遍後,像上課回答問題那樣高高地舉起手,招呼前臺記賬的陸孝的現任男友,“叔叔,點菜。”

陸孝真急躁了,急得在桌子底下擡腳就踹了方明煦一下,“你瞎叫什麽,那是我男朋友。”

“啊?我又說錯話啦?”方明煦趕緊道歉,但陸孝心裏清楚,這件事不能怪方明煦,要怪就怪事情太湊巧,怎麽所有羁絆都纏上來了,纏的讓人惡心。

陸孝瞎點一通,說這個這個都來一份兒。他的現任問他,“怎麽請小朋友吃這個?吃點炸雞薯條,小孩不都愛吃那個嘛?”

方明煦擡頭看着陸孝的現任,“我不小了,已經研二了。”

陸孝的現任驚訝了一下,“呦,那你還真得叫我一聲叔叔,不然差輩了,陸孝的妹妹念研一,陸孝怎麽沒介紹你們認識?看起來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方明煦還是笑嘻嘻地說,“叔叔好,其實人到你這個年紀,你算保養的頂好的呢,比門口那些排隊領雞蛋的大爺們年輕。”

聽見小方這麽說,陸孝的現任直接拉過來個塑料凳子坐下了,“你這麽會看人,我太欣賞你了,陸孝的妹妹一直單身,身邊就缺個會看人的男朋友,你們倆太合适了,你看我這位置,你看我和陸孝這關系,我先叫你一聲妹夫不唐突吧?”

陸孝把打火機扣到桌子上,啪的一聲,響亮的一聲結束後,陸孝沉默了,他沒什麽可說的,兩個人他都對付不過,他的惡毒現任是十裏八村嘴巴最能講的,陸秋說,嘴巴這麽惡毒,這麽能講的人,平時肯定經常便秘,導致糞摻着文字從上面的嘴裏一起跑出來,這一大語言技能也适合描述他的叔叔,八百年憋不出來什麽好屁,不過,能和他的惡毒現任一直夾槍帶棒地對話,臉上的表情還非常天真和從容,一定不是一般人,陸孝對方明煦的評價更加豐富了。

一直坐到熱氣騰騰的殺豬菜端上來,方明煦開口說話,說現在是什麽時節了?怎麽還有毒蚊子?

陸孝問,“哪來的毒蚊子?”

方明煦放下筷子,指着陸孝脖子上的一塊兒地方,“哥哥,你的脖子是不是被毒蚊子咬了?又紫又紅的,有點吓人。”

陸孝也放下了筷子,轉頭去看他的現任,兩張異常冷靜的臉互相看,方明煦在旁邊小聲地說,“不是蚊子咬的嗎?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唉!陸孝的現任嘆氣,然後說,“有時候命數這個東西很準,前一陣我找了個人算命,說是我命裏有壞東西,一直被賤人戴綠帽,我上個對象瞞着我站街,大冷天也出去賣身,太敬業了,每次想到這裏我都替她捏把汗,外面那麽冷,她還穿着縮水衣服,要萬一沒人願意撿賤.貨,她活活凍死、餓死,真慘!我這個人實在,我是真的怕她凍死、餓死,畢竟這個年頭,有幾個人願意彎腰撿起來賤.貨用呢,賤.貨就是賤.貨,一萬年貴不起來,經無數人手随便拿捏的賤.貨撿起來還能用嗎?有人撿嗎?你說呢,小朋友,小同學?”

“咱倆談談!”陸孝站起來,揪住他現任的衣領。

“陸孝,你他媽還欠我兩萬塊錢呢!”

陸孝給他的惡毒現任點了根煙,把陪睡大老板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他的現任默默地聽着,既理解又不理解,“你不用講這麽多,說來說去你還是跟站街女差不多啊。”

陸孝說,“我又沒推卸我的過錯,我真的太對不起你了,我心裏很羞愧,很慚愧,所以我沒敢跟你說這件事,我說了,你還有更難聽的話等着我。”

陸孝的現任點頭,那倒是,在嘴上他從來不會放過陸孝。“那人是你嶄新的小男朋友?”

“當然不是!你他媽會不會看人!那就是一沒體驗過人間疾苦的學生,我跟他壓根不熟,我幾次想偷他的錢來着。”

“我靠,陸孝你缺德不缺德,學生的錢你他媽也偷?我看你天天住二手市場,是不是特羨慕那些二手貨?可惜,像你這種二手賤.貨沒有市場可以回收,你要這麽賤下去,真的活不過四十歲。”

“我還欠你兩萬塊錢,你等我慢慢還,我現在一點錢都沒有了,湊也湊不了多少。”

“好說呀,中午正是客流量大的時候,你往中間一站,讓我罵你一聲賤.貨,狠抽你兩個大嘴巴,一個嘴巴頂一萬塊錢,怎麽樣陸孝?”

陸孝咧開嘴笑,說,“行啊,挨大嘴巴子我十分在行,臉皮我也不要了,我就擅長用皮肉頂掉錢用。”

這麽講起來,陸孝其實對每一任男友都沒什麽情意,也就對初戀還奉獻了一點真情,因為他的初戀和他的叔叔像極了,招搖撞騙的樣子最像。

陸孝站在飯館中間,把抽煙的煙屁股扔到腳下,“來吧,你把字據寫好,我保證一動不動,一聲不吭,我還附贈你一個大嘴巴,無論你使多大勁兒,我自巋然不動,你如果再多給我一萬塊錢,我把腦瓜子給你當球踢都行。”

陸孝的現任喊了一聲響亮的賤.貨,因為堂堂正正所以響亮,映襯得陸孝越發的龌龊和不堪。

陸孝閉着眼睛等那兩巴掌落下來,估計能把他的臉打腫。

還沒等到洩憤的大手掌落下來,陸孝被人撞了一下,緊接着方明煦出現,用一只手抓住洩憤者的衣領,“你罵誰賤.貨?”

陸孝以前拉過不少架,大部分拉着拉着也打了進去,眼前這場混亂的打架讓陸孝無比清醒,他又羞愧了,這回是對另外一個人羞愧,他慚愧,他居然偷過方明煦的錢,一個學生的錢,太可恥,如果他的父親泉下有知,估計會沖到他的耳邊大喊:你是什麽逼玩意兒!

因為這種愧疚,他覺着陸秋對方明煦的評價既不全面也不準确,方明煦怎麽能是複雜、難于窺測的男孩,他有這麽一種感覺,方明煦就像他的反面,是他在夢裏幻想成為的那種人,是兩個空間交織在一起因而出現的同一個人的兩種人生,不過,他配不上這種說法,他覺着自己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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