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大禮

第032章 大禮

華枝春/懷愫

天色微亮, 朝華坐在鏡前,芸苓梳頭,甘棠立在妝臺邊, 報着各家送來的回禮。

到主家赴宴, 自不會空着手來,但送的東西并不多貴重。

有的送新鮮盆花, 有的送點心吃食, 還有的送自家釀的水酒。

“袁家送來的牡丹,已經選了夫人最愛的兩種送到和心園去了。”甘棠報完各家的禮,又道,“門上還收了件沒記名的禮,來送禮的人只說是送給東院的。”

昨日送禮的人多,門上的人收點時發現沒有禮單, 再去找人已經走遠了。

芸苓收起梳篦,朝華自妝盒中挑出剛打好送來的短簪, 簪頭輕, 簪身長且細, 就是她要的樣子。

在發間點簪上兩三枝, 自鏡中看向芸苓:“是什麽東西?”

甘棠把匣子捧上前,抽開匣蓋, 裏面是用紅軟綢作墊盛着的一根野山參。

四肢皆備, 根須齊全, 看着不過如少女手指般纖細,但像這樣粗的怕有百來年的年頭了。

“叫人拿上東西去慶餘堂問問胡掌櫃,問他這樣的參, 這幾月間有誰買過。”像這樣的參查問起來并不難,要是餘杭城中買的, 胡掌櫃一定知道。

甘棠應聲,剛要蓋上盒蓋,朝華就見盒蓋上刻着朵小花。

與她此時發間剛簪上的花頭小簪一模一樣。

她眉頭微蹙:“門上可曾瞧清楚來人的模樣?”

“是個青衣的仆從,門上說從未見過,打扮也只尋常,看不出是誰家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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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去胡掌櫃哪兒了,把這個收起來罷。”朝華推上匣蓋,“貼上簽子,既不知道是誰送來的,別去用它。”

甘棠點頭,交給青檀去辦,又說:“姑娘,等會我就去老宅了。”

楚家大房朱姨娘與羅姨娘一唱一合的事,得告訴大伯母。雖然這事少不了楚大夫人的首肯,但大房想與楚家結親,總得再拿些誠意出來。

紫芝便在這時沖進門,急聲道:“姑娘,胡媽媽叫人來遞話。先是說沈家公子收拾行裝去萬松書院了,走之前同老爺關起門說了什麽,跟着老爺就把五姑娘房裏的畫眉拿住了問話!”

紫芝腳步不停,沖到內室,湊到朝華身邊:“畫眉告訴沈公子,夫人……”

她話沒說完,阖屋的丫頭們都明白了,人人怔住。

朝華先是怒極,她深吸口氣,越是這時越要鎮定,胸膛幾起幾伏之後,她揚眉出聲:“甘棠,你現在就去老宅把事告訴大伯母,再請大伯母派人去一趟楚家!”

“阮媽媽,你去找胡媽媽,讓她對父親說春宴上的事。”

……

永秀唬得面色發白,自小到大,她也沒見過這種場面。拉着母親連聲問:“姨娘,這是怎麽了呀?”

羅姨娘單手按住永秀的肩,使了個眼色給蘇媽媽。

蘇媽媽幾步跑到芙蓉榭外的廊道上,喊住了胡媽媽:“胡姐姐,胡姐姐且等等!”

兩人都是老宅跟過來的,到底有幾分情分在,胡媽媽站住了腳,蘇媽媽幾步上前拉住她:“胡姐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這丫頭幹什麽了?”

胡媽媽哪敢透露,蘇媽媽手裏的荷包塞了過去,又被胡媽媽推了回來。

“姨娘不必給我這些,早早請罪罷。”

胡媽媽也不等蘇媽媽再張口,轉身對兩個拉着畫眉的婆子吩咐:“走。”

畫眉口中塞着軟布,“唔唔”出聲,沖着蘇媽媽搖頭流淚。

蘇媽媽扭頭回芙蓉榭中禀報:“姨娘,胡媽媽不肯說那丫頭到底做了什麽,只說……只說……”

“只說什麽?”

“只說讓姨娘早早請罪。”

羅姨娘眉頭緊鎖,她還不知情,看女兒六神無主的模樣,問百靈幾人:“你們知不知道畫眉做了什麽?”

百靈白着臉搖頭,昨日姨娘和姑娘不用人值夜,她把畫眉拉回屋中好好問過了。

姑娘與沈家公子确實只有那一次來往,今天一早她也看過了,那素面的經盒還在呢,只要東西沒送出去,還能有什麽大事?

一屋子丫頭都吓住了,羅姨娘深吸口氣:“給我梳頭換衣裳,我去前頭瞧瞧到底是什麽大事。”

永秀一張小臉吓得雪白,父親會不會是知道了?可她……可她只是心裏頭想一想,連話也沒敢跟沈聿說上一句啊!

她又驚又怕,緊緊跟在羅姨娘身後去了父親的院子。

明道堂內,容寅鐵青着臉色,畫眉跪在地上,整個人仿佛被抽了骨頭,軟得擡不起身來。

羅姨娘在門外一看這情勢,便對蘇媽媽道:“把五姑娘帶走。”說完她理理衣裳鬓發邁進書房,軟聲問,“老爺,這到底是怎麽了?”

她不來還好,她一來,容寅掀眼看她。

羅姨娘心頭一驚,又趕緊定住神,等待着容寅的檢視和盤問。

“她做的事,你當真不知道?”

羅姨娘确實是不知情:“老爺,老爺就同我明說了罷,我當真不知是什麽事。”

“她告訴沈家兒郎,真娘……真娘……”容寅連再說一遍都難出口,他深吸口氣,斷了話頭不再說,只問,“當真同你沒有一點幹系?”

羅姨娘撲跪在地:“老爺!這事與我不相幹啊!我絕沒指使過這丫頭,老爺想想,我為何要做這事?”

容寅冷冷看她:“你想壞了朝朝的姻緣。”

“老爺!”羅姨娘軟聲呼喊,“老爺!我要真想壞三姑娘的姻緣,何必要指使永秀房裏的丫頭呢?”

“三天竺上那麽些個算卦的,廟裏那麽多沙彌,外頭還有道士、閑漢、賣茶的婆子!我找誰不成?一點首尾也不會留下,怎麽會蠢到讓永秀的丫頭去傳話呀老爺!”

這些句句發自肺腑。

容寅臉上變幻不定,羅姨娘說的皆有道理。

各處的下人們一個一個提過來問。

“姨娘吩咐咱們精心照拂琅玕簃,吃食紙燭樣樣都要最好最精細的。”

“裏裏外外侍候的人不許有一絲怠慢,決不能叫沈公子受到半點冷待。”

“姨娘還吩咐絕不能說沈公子出身貧寒配不上咱家姑娘的話。”

沈聿初來時,确有婆子們嚼過舌,很快就挨了罰。

琅玕簃的,廚房上的,針線上的,還有司紙燭的,人人都盤問一遍,但凡多過句口舌的下人,全都挨了罰。

不論何處,羅姨娘都是面面俱到的,挑也挑不出錯來。

羅姨娘跪倒垂淚,哀哀哭告:“我只一心為着老爺的吩咐,老爺怎能如此疑心我?”

“你當真沒動過心思?”

羅姨娘眼見容寅還不肯信她,情知是自己昨日太得意,着急提了兩句楚家的事,露出了破綻。

她淚落如雨,邊哭邊道:“老爺,兩個姑娘同是老爺的女兒,可自小到大,吃食、衣裳、首飾哪樣不是三姑娘不要了,才給了永秀的?”

“不是三姑娘不要的,我從不敢想着能落到永秀頭上啊。”

說完這句她伏在地上,大聲恸哭。

就在此時,胡媽媽走到容寅身邊,三兩句禀報了昨天春宴上的事。

容寅大怒!

他雖看中了沈聿,但一來省闱還沒開始,中不中還未可知。二來把話說得這麽死,再有別家有意,也不會上容家來提親。

他一輩子未曾打罵過人,此時氣得狠了,舉起茶盞砸到羅姨娘身上。

熱茶淋濕了她半身,指着羅姨娘道:“你先派畫眉傳話,而後又在宴上把話說死,沈家兒郎只要不願,朝朝就再無人問!”

“你打的原來是這個主意!”

羅姨娘白着張臉,繼續說道:“老爺,昨兒……昨兒我在宴上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朱姨娘索問得那麽急,我要不張口,豈不叫人以為咱們是說大話,那不是更落了三姑娘的臉面?”

“再說,再說我壞了三姑娘的姻緣,對永秀能有什麽好處?三姑娘不定親事,怎麽輪得到永秀?”

容寅看了胡媽媽一眼,胡媽媽上前去,擡起畫眉的臉來,狠狠抽她兩巴掌。

畫眉本來吓得昏了過去,被胡媽媽打醒。

容寅問她:“是不是羅姨娘指使你的。”

羅姨娘咬碎了一口銀牙。

畫眉抖着唇:“我……我以為姨娘瞧中了沈家公子……想把沈家公子留給五姑娘……”

容寅看向羅姨娘,羅姨娘也在此時看向他,就見他的臉色比那年醉酒之後醒來還要難看,剎時唇間血色盡失。

她扒住畫眉的肩,惡狠狠道:“哪個說的?哪個說了這種天打雷劈的話?是我身邊人?蘇媽媽?金芍?紅藥?”

“你說!”

好像只要畫眉能說出一個,她就能生扒掉這些人的皮。

“老爺,只管将妾身邊所有人叫來對質,看我可曾有過這個打算!”

“我萬萬沒有這種想頭!但凡我想過一分半分,就叫我天打五雷轟!叫我死了也沒有埋骨之地!”

容寅卻只是冷冷看着她。

羅姨娘胸膛不住起伏,她跪正在身子,指天誓日:“老爺若不相信我,我敢以永秀起誓,若我有過這個想頭,就叫永秀一輩子不得好姻緣。”

園中永秀只聽見屋裏一聲一聲撕心裂肺,百靈緊緊摟住了她:“姑娘咱們回罷,咱們回去!”

沒一會兒胡媽媽過來了,對着蘇媽媽幾人道:“走罷,老爺要問你們的話。”

說完又勸永秀:“五姑娘還先回自個兒屋子等着罷。”

蘇媽媽和金芍吓得面如土色,永秀到這會兒還不知道為什麽,她顧不得身份:“胡媽媽,你就告訴我罷,畫眉到底幹什麽了?”

到這會也沒甚可瞞的,胡媽媽道:“畫眉污蔑夫人,說是姨娘授意的。”

“污蔑嫡母?”永秀腦子裏亂紛紛,但她搖頭,“不可能啊,她怎麽會污蔑……”一句話還說完,永秀臉上焦急的神色淡下去,她明白了。

百靈緊緊托住永秀的身子:“姑娘可不能倒,姑娘得打起精神來。”

她知道畫眉不是受羅姨娘的指使,要真是受指使,昨天哪至于吓得跟鹌鹑似的。

百靈不住撫着永秀的背,永秀六神無主:“我,我想什麽辦法好?我去求求姐姐罷?我去給姐姐賠罪,我求她饒了畫眉。”

“姑娘!”百靈輕輕搖晃永秀的肩,“這事正與三姑娘相關呢,姑娘這會兒去求三姑娘,那不是……”那不是把罪狀送到三姑娘面前!

永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欲去叩明道堂的門,幹脆就說是她做的。

“姑娘!”百靈莺兒兩個死死攔住她,幾個丫頭噤若寒蟬,又怕畫眉胡亂攀咬,連哄帶拉的要把永秀帶走。

永秀掙開她們:“我不去求,畫眉就真的活不成了。”

胡媽媽去而複返,對永秀道:“五姑娘,對不住了,百靈幾個也要跟我去。”

永秀眼睜睜看着身邊人盡數被胡媽媽帶走,她扭頭跑出了明道堂,急奔到月洞門邊,對守門的兩個婆子道:“我要見姐姐,你們快請姐姐來!”

話遞進了濯纓閣,芸苓青檀大聲都不敢出。沒人敢問三姑娘,要不要見一見五姑娘。

朝華只是點頭:“知道了。”又問芸苓,“甘棠去了多久了?”

芸苓看了眼漏刻,輕聲回道:“約莫半個時辰。”

朝華的手在寬袖中微攥,時間太短了,只把那兩件事聯系起來,還不足以打得羅姨娘不得翻身。

兵貴神速,大伯母能不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說動楚大夫人?

就在此時,楚家派人上門,給容寅送來一百兩銀子。

楚家的管事低眉對容寅說:“三爺,這是家裏朱姨娘跟羅姨娘借的 銀子,連本帶利全在這兒了。朱姨娘已經被我們夫人禁足了。”

永秀還在月洞門邊苦等,胡媽媽來扶她回去:“姑娘,老爺已經有定論了。”

眠雲閣關閉院門,院中的漏花窗戶也都用木板擋了起來。

看守的婆子把住院門,水飯衣食一概只許送到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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