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第09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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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姜明舸睡得不是很安穩,因為停電。
室內的冷氣散盡之後,屋子裏就開始變得悶熱起來,姜明舸的體溫本來就比正常體溫稍微高一點,所以夏天很怕熱。
非必要時,她夏天基本都是晚上出門活動,白天躲在空調房裏,連一個指甲蓋不肯漏到外面去。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她也算一種夜行生物,不過是夏天限定版本夜行生物。
姜明舸和她的學姐談楚,在她申請碩士的時候就認識了,也見過幾次面,去年九月,她成功入學,和學姐剛一碰頭,小麥色的談楚就吓了一跳——一個暑假不見,這個新學妹怎麽還越來越白了呢?
對此,姜明舸回應以神秘的微笑。
總之,姜明舸怕熱,夏天離不開空調,這大半夜的,在床上輾轉反側,最後還是睡不着,幹脆起來看看雪祁在幹什麽好了。
出乎意料的,雪祁就在院子裏。
姜明舸坐在窗邊,朝外頭一望,就看見了他。
他就坐在院子角落裏的那顆桂花樹下。
八月末,她的這顆金桂樹已經開了一點小花,像是星屑,隐在層層疊疊的翠綠色之中。
吸血鬼青年的半個身子都被月光浸沒了,他的臉上依然全無表情,透露出一種不近人情的漠然。然而,他的雙臂卻依然保持着姜明舸離開時的姿勢,抱着那兩桶冰激淩。
……這讓他看起來有點呆。
姜明舸單手托腮,悄悄咪咪地觀察他。
而在院中,雪祁依然無知無覺地坐在桂樹下,他微微垂下了頭,盯着那兩桶冰激淩看,很久都沒有動,這讓姜明舸懷疑他是想偷吃!
吸血鬼會偷吃冰激淩麽?
他到底是肉食系動物還是雜食性動物呢?
姜明舸的好奇心又被提起來了,把頭湊到窗戶旁邊,貓貓祟祟地觀察。
貓兒龍盤卧在枕頭旁邊,原本正在惬意地打着小呼嚕,伸出舌頭舔舔爪爪,迷迷糊糊一睜眼,就看到了貓貓祟祟的主人。
貓兒龍:(—ω—)Zzzzzz……
貓兒龍:(OωO)!
貓兒龍蹭地一聲跳下床奔過來,也湊到了窗戶跟前,像是大鵝一樣坤着脖子往外看,也來湊湊熱鬧,看看主人到底在看什麽東西。
它看到了自己的天選貓抓板,甜膩膩地叫了兩聲。
姜明舸順手把它摟進懷裏。
三秒之後,因為熱,她又把它給扔出去了。
貓兒龍委屈地抗議起來。
院子裏,雪祁依然垂着頭盯着冰激淩,時間久到姜明舸都開始坐立難安了。
……到底要不要偷吃啊?你要吃就吃啊!
又過了好一會兒,雪祁突然慢慢地站了起來,把冰激淩桶放在了室外地板上,自己進去了。
姜明舸:“……?”
幾分鐘之後,他抱了一床棉被出來。
姜明舸:“…………?”
雪祁垂着頭,把冰激淩用棉被包起來,放一邊去了,自己繼續一動不動地坐在一旁。
——棉被可以拿來保溫,無論是保熱還是保冷,以前外婆也跟姜明舸說過,在她小的時候,夏天有些在街上賣冰棍的嬢嬢沒有冰櫃,就會用棉被把冰棍包起來。
姜明舸曾經碰過他,他的身體冰冷,摸久了會覺得指尖刺痛,但再怎麽說,也不至于到達零下,否則的話,他的身上應該會凝一層冷霜,就像冰箱冷凍層一樣。
姜明舸:“…………”
這家夥其實還挺有常識的?
一陣夏夜裏的晚風忽然自桂樹的罅隙之間穿過,帶起了一陣簌簌聲,金色的花瓣向星光一樣紛紛揚揚地落下。
雪祁正好在這時候擡起頭來,他似乎對來自她的窺視非常敏感,目光精準地透過了玻璃,盯凝在了她的臉上。
與此同時,一片花瓣飄飄忽忽地落下,正好落在了他的鼻尖上,随着他呼吸的節奏輕微的顫動着。
姜明舸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一張在網上很流傳的萌寵照片——就是一片花瓣落在了一只仰起臉的小貓的鼻頭上。
她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頂着他冷淡又意義不明的目光,拿出手機給他拍了張照。
雪祁的睫毛忽然顫動了一下,像是蝴蝶突然扇動了一下翅膀。
他別開了目光,緩緩伸出手,把鼻尖上的花瓣抹去了。
姜明舸的嘴角止不住上揚起來,心情很好地想要把這張照片分享給他……然後突然想起,啊,他好像沒有手機。
……明天可以把之前自己淘汰下來的舊手機給他安排上。
她這樣想着,大大打了個哈欠,睡覺去了。
***
事情似乎就是從這一天開始變化的。
一種關系上的微妙改變,已經發生在了姜明舸與雪祁之間。雖然還是神出鬼沒、且沉默寡言的,但是家裏慢慢多出了這只吸血鬼的生活痕跡。
比如說,他似乎很喜歡桂花香,姜明舸某天晚上去二樓的陽臺上準備吹風的時候,突然看到桂花樹的樹桠上坐着個人。
他依然穿着黑色的衣裳,一截蒼白的小臂從樹蔭中漏出,在月光下呈現出一種玉質的冷感,姜明舸出現在陽臺上的一剎那,他的眼睛就倏地擡起,自樹蔭之中與她沉默的對視。
姜明舸忍不住吐槽:“你真的是貓麽?怎麽還有上樹的習慣。”
雪祁的眸光隐在樹影之中,似乎微妙地閃了閃,然後迅速跳下了樹,落地無聲,脊背微微弓起,像是一只可以在空中調整重心的黑豹。
姜明舸:“…………”
第二天,姜明舸從客廳的沙發裏薅出了幾小袋還沒曬幹的桂花……桂花其實是一種味道濃烈的很有侵略性的花朵,雪祁弄得一樓和地下室裏到處都是這股花香。
……這是什麽生活上的情趣麽?
姜明舸:狐疑.jpg
再比如說,他這個人似乎潔癖也很嚴重,每天晚上都會對整個一樓進行大清理,如果不是姜明舸攔着他,他大概甚至會每天把地毯洗一遍——那樣的話,姜明舸就永遠都沒有幹燥的地毯可以坐着打ps5了。
而且由于他是個夜行生物,似乎也不是很需要休息,每次幹活都在半夜,又能完全不發出聲音來。姜明舸每天早上起床下樓,看到幹幹淨淨的客廳,還有他那張永遠冷冰冰硬邦邦的臉時,都會覺得心情很微妙。
……冷、冷臉田螺姑娘?
這令姜明舸還産生了一點對家務生活的參與感,雪祁把一樓清潔的那麽好,姜明舸也不太好意思把二樓搞的亂糟糟的,這兩天連疊被子的次數都變多了。
而且還燃起了一種做飯的興趣。
結果,她正拎着菜刀摩拳擦掌地準備做飯,雪祁的聲音忽然冷冷地從她背後傳來。
“你在做什麽?”
姜明舸扭頭看着他,把菜刀拎在手上晃了晃,說:“做飯啊,你的和我的。”
雪祁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猩紅瞳孔漸漸縮緊成一條細細的血線,冷冷地盯着她的左手。
——她的左手食指上,創口貼已經沒有在貼了,之前劃開的血口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條淺淺的粉紅痕跡。
姜明舸拎着菜刀,在他面前晃了晃,問:“你還要不要吃辣椒炒鴨血?”
雪祁蒼白的脖頸側爆出了幾根青筋,腰腹上的肌肉似乎有點忍受不住地縮緊了一下。
姜明舸:“?”
雪祁:“…………”
雪祁沉默了好一會兒,嘶啞地說:“給我。”
姜明舸:“什麽?”
雪祁:“菜刀。”
姜明舸眨了眨眼:“你還會做飯?”
雪祁閉上了嘴,不肯再多說一個字。
姜明舸充滿狐疑地把菜刀遞給他了。
雪祁握住了那把刀,沒什麽情緒地問她:“你想吃什麽?”
姜明舸想了想,說:“番茄魚片”。
雪祁:“……”
姜明舸:“……”
雪祁:“…………”
姜明舸:“…………我去買魚!”
她跑走了。
二十分鐘之後,她從附近的菜市場裏買回了一條還在撲騰的活魚,還有幾個沙瓤番茄,把東西放在廚房臺面上之後,她也不打算走,揣着個手倚在廚房門口,就打算瞧瞧吸血鬼到底是怎麽做飯的。
——他們的味覺系統顯然和人類的不一樣,沒有心理疾病的人類一般不會覺得生血好吃。
那麽,既然如此,他能理解人類的烹調理念麽?他對調料的運用又是怎麽樣的呢?如果他只對血的味道敏感的話,那麽醬油和醋對他來說一樣麽?
啊……不對,他不可能只對血的味道敏感,因為他貌似非常喜歡桂花的味道,而且還曾經薅過貓兒龍的貓薄荷。
姜明舸:陷入沉思.jpg
然後,她就看到雪祁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低頭去掏手機,直接在社交平臺上搜索了番茄魚片的制作教程。
姜明舸:“…………”
姜明舸:“………………”
姜明舸幹脆雙手抱胸,就倚在了廚房門口,想看看他到底準備怎麽做。
事實證明,他不會,但他的确可以現學。
在盯着視頻教程時,他的嘴唇不自覺地抿了起來,這是他集中注意力的外在表現。他的手應該在之前都沒有握過菜刀,但那只握刀的手幹燥、穩定、對自己渾身力量的控制精準無比,即使是第一次握住菜刀,也沒有絲毫新手的猶疑。
雪祁看完了視頻,緩緩擡頭,盯住了那條在水池裏撲騰的魚,他的瞳孔似乎在瞬間收縮成了刀片般鋒利的細線,握刀的手背上,一條青紫色的筋絡輕輕地跳動着,與他心髒收縮的頻率相同。
刀背砸下,魚在瞬間停止掙紮,他伸出手來,換了一把更尖的刀,抵在了魚側,劃破魚腹的動作沒有絲毫阻凝,順滑的就像是用燒熱的刀去切開一塊冷黃油。
姜明舸不清楚吸血鬼這種生物的新陳代謝,但雪祁顯然是個極其愛幹淨的人,他的指甲修剪得短而圓,指骨的輪廓甚至流暢到有點像解剖刀,這把解剖刀很輕地摁在被沖洗幹淨血水的魚肉上、剔骨、削肉,每個動作都像是機器一樣,流暢、穩定、精密。
他的手臂本身也美麗得像是人工雕刻出來的、緊緊繃起的時候,肌肉流暢,勁力就在其中湧動,但絕對不會讓人覺得太過笨重。
不知道為什麽,姜明舸看到他用刀快而流暢的将魚身開膛破肚時,感覺頭皮有點發麻。
或許這是因為他的瞳孔實在太不像人類的瞳孔,即使他的動作看起來精密、優雅,卻仍然給人以一種掠食者處刑的感覺。
而他的食物是……人類。
此刻,他一絲不茍地處理完了食材,呼出了一口似乎帶着冰雪的氣息。
他的嘴唇顏色很淡,又很薄,這似乎也象征着他的薄情,一點寒光自他口舌中一閃而過,好像只是一種人恍惚時産生的錯覺。
姜明舸卻清楚地看到,那是藏在他嘴裏的兩顆犬齒。
她的心髒忽然又一次緊緊收縮、然後重重跳動了一下,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馴服野獸的刺激感。
她甚至産生了一種,想要讓他張開嘴,然後用手輕輕敲擊他獠牙的沖動。
但現在不是時候,等到了那個時候,她一定已經享受驗收成果的感覺了。
而馴獸最快樂的,當然是一步步靠近、試探着一步步給他的脖子上套上繩索的過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