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攪局
舒童 22:攪局
離開日料店,天完全暗了下來,我在回寝的林蔭道上走着。
“你說,今天張夢和大胡是真吵還是假吵?”
黑暗前方,攢動着一對身影,聲音很熟悉,應當是剛才一起聚餐的同學。
“大胡說的那些,不就是張夢平時跟我們說的嘛,誰知道那麽大火氣。”
“你說,她是不是想在舒童面前演一出戲啊?”
“演戲?什麽戲?”
“表忠心的戲啊。”說話人嗤嗤笑着,像在講什麽天大的笑話。
另一個人也開始狂笑不止,我沒聽出笑點在哪兒,這笑聲刺耳又鑽心。
回到宿舍,我一言不發倒在床上,張夢本來在自個兒床上看書,看見我立馬挪過來,“舒童,我已經為你出氣了,大胡的話你別放心上,他們就愛亂放屁。”
我感覺一陣厭倦,“我想休息了。”
張夢沒離開,纏着我繼續問:“你剛上哪兒去了?”
我什麽都不想說,勉強重複道:“我想休息了。”
張夢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許久,她不悅地嘟囔了一句:“我都這麽幫你,連個‘謝’都沒有。”
剛才在李慧倩那兒窩的火瞬間竄上我的心頭。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要不是你跟他們打賭,我還來不了你的聚會,感謝你跟大胡在我面前一唱一和,讓我意識到你可真是真心待我,時刻為我着想,也從不在別人面前嚼我的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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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夢愣住,我看見她脖頸上有一抹紅色逐漸蔓延上升,直通腦心。不過幾秒,整張臉和脖子無比通紅,像剛煮熟的鴨子。
她微微張着嘴,在空中徒然地咂摸兩下,欲言又止,最終悻悻地退回到自己的被窩。
我的世界終于一片安靜,我顧不得張夢後來的心情,只想好好地睡一個覺,最好能永遠不醒來。
第二天中午,我爸打來電話,态度很冷淡:“你已經知道了?”
我陰陽怪氣地回道:“你可真是寶刀未老。”
我爸不落下風,企圖強勢壓榨我的不滿,“你不好好說話,我就斷了你的生活費和學費。”
我絲毫不懼,“那你斷吧,李慧倩知道你包養林思諧,她無所謂,那她知道我十四歲那年的事嗎?”
父親在電話那頭沉默了,良久他鎮定地問:“你已經知道了?”
我冷笑,“豈止是知道。”
十四歲那年,我親眼看到他和我那彼時不過17歲的年輕家庭教師在床上雲雨。這是我深藏于心的秘密,也是母親離開後,我提前為自己打算,用來拿捏父親的利器。
父親不再說話,我們彼此沉默,但誰都沒有提前挂斷電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一種微妙的氣氛沿着電話線穿梭,我和父親彼此制衡,彼此試探,彼此失望。
“我和倩倩的事,你別管了。”父親交待我,底氣不足。
我挂斷電話,知道和他多說無益,但要我就此罷休,似乎很難。我有一股積攢了多年的惡氣,從十四歲那年一直到現在,當時稍稍出了一口,雖然罪孽深重,但如今,我不介意再出一口。
我絲毫沒有發現,真正在腐朽的人,是氣急敗壞的我。我的傷口在結痂後反複被揭開,我要為所有的怨恨,找到一個宣洩的窗口。
我從父親秘書那裏打聽到,這周六,他會帶着李慧倩在一家高檔餐廳宴請黃志君,感謝他給福利院捐款。
我也不知道我要做啥,搗亂也好,膈應他們也罷,總之我不想讓他們覺得勝利了自由了,可以踩在我的痛苦之上為所欲為,享受他們自己的快樂。
周六那天,我提前蹲點,選擇一處不易被發現的李慧倩穿着豔麗漂亮的真絲長裙,一看便知價格不菲,挎着我父親的胳膊,就像一個風光的貴婦,笑臉吟吟地和他一起進入包間。
黃志君随後到來,他的年紀和父親相仿,但看上去更加富貴,畢竟是大集團老總,錢是他的身家,也是他最不缺的東西。
這家餐廳雖然高檔,但保密性一般,我跟服務員打個招呼給點小費,就可以在包廂外圍穿梭。
本來我想要聽他們具體在聊些什麽,但隔音效果很好,我聽不清內容,只能聽見模糊不清的交談聲,和此起彼伏的爽朗笑聲。
看來,他們這頓飯吃的還挺開心。
等到飯局過半,我挑準他們差不多最開心的時機,施施然推開了門。
剎那間,包廂內一片安靜,大家齊刷刷将目光投向我。
我環視四周,每個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父親蹙眉瞪眼看我,黃志君一臉疑惑,李慧倩的表情有點奇怪,算不上高興,但尴尬中卻隐隐有點期待,還有兩三個男人,不知是不是因為喝酒正在興頭上,面紅耳赤,滿頭大汗。
父親沉聲問:“你來這兒做什麽?”
我嬉皮笑臉(這種僞裝對我來說很難)找到和他遙相對的空位坐下,“有飯局,帶女伴不帶女兒?不太合适吧?”
父親起身要來拽我,誰知黃志君發話了,他說:“阿華,別跟童童動怒,小孩子嘛,來吃飯也沒事。”
我笑了笑,知道黃志君有錢有勢,在這局上能拿捏父親,說話最管用。
他跟父親早些年還能平起平坐,有你來我往的利益關系,但如今,博升集團發展迅速,成為蘆市支柱企業,二人保持表面的和平和合作,但實際父親已稍顯頹勢,他甚至還需要巴結着黃志君來混點油水。
“黃伯伯還是您最明事理。你說我爸,這麽多年就不讓人省心,我媽走以後,他這一個接一個沒停過,今天,直接把我同學帶上門了,你說他是不是越活越年輕?”我話裏帶着譏諷,父親隐忍不發,但臉上的每寸肌膚都被氣得微微顫抖。
黃志君饒有興致地打量我們,他還未接話,上頭的我立馬又來了句:“哦,不是越活越年輕,是越活越不要臉。”
“舒童!”
“舒童!”兩聲怒喝疊在一起,一聲來自父親,一聲來自李慧倩。
黃志君擺擺手,一副寬宏大量的模樣掌控全局。他對我說:“童童,黃伯伯和你爸爸好久沒見了,我們今天好好吃頓飯,不吵架好不好?家事,咱們就回家說,好不?”
李慧倩想要搭腔,我一個白眼睨過去:“怎麽,八字沒一撇就想當我小媽?”
李慧倩愣在那裏,她從未見過我如此失态和充滿攻擊性。她印象中的我,應該是一個外冷內熱的女孩,雖然獨來獨往,但遇到真情也願意交托真心和自我。
她的印象沒錯,我是這樣的人,但這限定于某種條件下,即對方也是真心待我,或者不在我的雷點上蹦迪。
可李慧倩卻越界了,她辜負了我的真心,并且在我的雷點上瘋狂蹦迪。
我恨那些親近我的人,最終目的卻是匍匐在我父親的身下,她們背叛我,出賣我,将我踩在腳底下。
彼時的我太過極端,将所有的過錯一股腦推給那些女人,殊不知,自己正踩在她們悲鳴的屍骨上,将父親的行為正當化。所有的幡然醒悟,暫為後話。
“夠了!”父親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
除了驚惶的李慧倩,假意阻攔的黃志君,其他人都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父親快步沖到我跟前,将我一把拽起,我從未見過如此暴怒的他,我想,相比我對李慧倩的口不擇言,他更生氣的是,我竟然在這種場合,當着黃志君的面,讓他下不來臺。
他的力氣很大,我的胳膊被他抓得很痛,但我死咬着牙,堅持不露出任何痛苦的神色。我就用那樣淩厲和充滿威脅的眼神緊緊盯着他。直到最後,他最先偃旗息鼓,松開手,頹然地坐回位置,對我有氣無力道:“滾。”
我冷靜地拍拍自己的衣袖,目的已經達成,我成功讓這場飯局成為修羅場,至少讓我的父親和李慧倩雙雙丢人,沒必要久待。再說,在場其他人的嘴臉我也不願再看。
黃志君,披着人皮的狼,僞君子罷了。其他幾個男人,捧臭腳,各懷鬼胎,再好的裝扮也掩蓋不住酒後的猥瑣和不軌。
适才我抽空觀察了一下,一個個對着李慧倩垂涎三尺,他們看中一個女人,就像看中一個玩具一樣輕易和自信。
我離開包廂,徑直去了衛生間,在裏面呆了很久,一直在平靜和心理建設。之前那一通鬧,我自己也是膽戰心驚,頗有豁出去的架勢,一切結束後,一種脫力的疲乏襲上心頭。
大約半個小時後,我從衛生間出來,聽見隔壁男廁傳來水聲和交談聲。
“老舒帶來那個女的真不錯诶。長得不算多漂亮,但你瞧見她那個屁股沒?又大又圓,一扭一扭的,真是不錯!”
“這小妮子看上去瘦弱,其實挺有料的,深藏不露呢。”
“我就說,能跟着老舒出來撐場子,肯定有過人之處。”
“你說的過人之處難道是……”裏面由高聲交談轉為嘀嘀咕咕,之後發出刺耳的笑聲。
“不過,這女的,咱不能動心思。”
“為啥?”
“哎喲,你沒看黃總,看她的眼神都要滴出水了!黃總看上的女人,你敢碰?”
“哈哈那不敢,咱就遠觀,過過眼瘾好了!”
“老舒這回,可要賠夫人咯!”
“老舒這人,嗨,說不定今天就是故意帶來的呢,他跟黃總這麽熟能不知道他什麽脾性?”
後面的話我聽不下去,扭頭走了。
所有這些,都不再跟我有關。我能做的,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