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阿念在巴比倫挑了十二頭最好的駱駝,除了一只要馱着她之外,剩下的都載滿了食水,阿念走的時候那位曾經把她從埃及帶到巴比倫的向導來送她,他在用送死人的眼神送她。

阿念走的時候正是春耕時節,兩河流域的農人們都在插秧,然後看着一個有着東方面孔的女孩兒牽着十二頭駱駝踏上了那條從沒有人走過的路。

所有人都對她肅然起敬,為她的勇氣。

阿念在這條路上走了六個月,最後她牽着兩匹駱駝,從沙漠裏走來,在駝鈴搖晃的清脆聲中,踏進了西炎城,這座西炎曾經的王城。

如今已經是九月了,時隔五年,她再次踏上了大荒的土地。

有女來兮,其影仙仙。士曰何處,銀綢加之。

有女來兮,其手盈盈。士曰何時,叮吟興之。

有女來兮,其目清清。宜言無暇,靜待如之。

她牽着自己的兩匹駱駝,因為路程太遠的緣故,駱駝幾乎是一路走一路死,到得如今,已經只剩下兩匹,所以阿念很寶貝,她一進城就去買草料喂他們,她去摸那幾乎歪倒在一邊的駝峰,又去摸駱駝那布靈布靈的大眼睛。

西炎城中的人大概是從沒見過駱駝這種動物,都在圍着她東瞧西瞧,時不時還說兩句小話。

阿念也聽到一兩句,就是兩個大娘,嗓門大而不自知。

“真的?”

“是啊,我聽人說了,她就是那個從西邊來的姑娘,你看,穿得也怪模怪樣的……”

阿念喂完了駱駝,又去找住的地方,她如今身上錢不多,也不知道塗山氏給不給她兌錢。

走到一處三層的樓子,裝潢格外的雅致,阿念站在門外細聽,咿咿呀呀的也聽不清楚,她叫住一個人問,那人跟看野人一般的看她,“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裏面演的是圓月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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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了還搖頭嘆息着走了。

圓月記?阿念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媽的,這是她寫的!

劇作本一共十二折,唱段都是她編的呢!

帶着微微笑意,阿念聽了一會兒就不再聽,現在她找個吃飯睡覺的地方更重要,最好再換個衣服……

千挑萬選之下,阿念挑了一家烤肉鋪子,那鋪子對面正好是一家客棧,阿念千叮咛萬囑咐,不要把她的駱駝跟馬放在一起,駱駝溫順,馬倒是會咬人。

一一交代完,阿念又另付了錢讓小二給她燒一桶熱水,她實在需要好好洗洗澡,而且最好是吃飯之前!

等阿念洗完澡,又去看過駱駝已經是晚上了,街上都挑起了燈籠,秋風吹過,涼意乍起,阿念坐在臨窗的座椅上,安靜的等着她的烤肉。

窗外有人在安靜的看她,大概是目光太過輕柔。所以阿念并未發現。

阿念慢吞吞的吃完飯已經月上中天了,她一個人走出烤肉鋪子,外面竟然淅淅瀝瀝的下起了秋雨。

街上一個人都沒有,但是有一只大妖怪。

黑夜裏相柳的白色衣衫格外明顯,但是阿念看不到他的上半張臉,被油紙傘遮住了,但不妨礙她覺得自己被他灼灼的目光燒穿。

阿念又看了兩眼這裏的雨幕,想要回去跟店家借把傘,然後店家告訴她,店內最後一把傘已經被站在街上的客人買走了。

說着還指了指正往這邊走的相柳。

阿念?阿念尴尬,阿念還有點憤怒,在她看來,相柳絕對是故意的。

而這個時候,相柳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阿念并不想跟他挨這麽近,所以她稍稍遠離,把距離拉開到兩步遠。

相柳抿了抿唇,并未多說什麽。

阿念摸摸自己還濕着的頭發,最後只能忍辱負重的跟着相柳走了。

出去的時候他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攥的很緊,阿念有些疼,阿念本來想甩脫他,可看着相柳明顯斜向她的傘,雨水落在他另一側的肩膀上,胳膊都濕透了。

到了客棧,其實兩家離得很近,幾步路就到了。

阿念進門,相柳跟着她在她身後收了傘,阿念上樓,相柳還跟着她,“你跟着我幹嘛?”阿念兇巴巴的問。

相柳停下,認真的看着她,确定她不是真的生氣,“我沒地方住。”

阿念不是心硬的人,她本來想着去再給相柳開一間房,可問了小二發現客棧裏人住滿了,她很懷疑天底下哪有這麽巧的事,但是看着相柳安靜的低垂的眉眼,只能讓他去睡自己屋裏的地板。

兩個人進了屋子,阿念沒再管他,一個人自顧自的鋪床,相柳點了一盞油燈,阿念卻突然讓他熄燈,她要脫衣服了。

相柳吹滅了燈,又轉過身去,聽着身後悉悉索索的聲音,卻難得的發起了呆。

一燈如豆,斜倚薰籠,點滴到天明。

阿念半夜是熱醒過來的,她想掀開被子,卻被人按住,然後那人又把她輕輕扶起,倚靠在自己懷裏,溫熱的湯匙抵在她的唇邊。

“阿念!張嘴!”

她下意識的聽從,卻喝了一口的苦藥,氣死她了,她竟然又被騙了!

阿念胡亂揮手,相柳一時不防,手裏的藥被她打落在地上,碎了個幹淨,褐色的藥汁在地上慢慢流淌。

阿念只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輕輕的帶着些無奈和縱容般的嘆了口氣,她隐約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可心裏卻生了一股郁氣,“我有讓你照顧我嗎?!不想照顧就不照顧!”

她自覺是在質問,可說出來的聲音卻極小,話也像是在撒嬌,要不是相柳把耳朵放在她唇邊,壓根就聽不清楚。

相柳看着燒糊塗了還跟他發脾氣的人,心裏軟的一塌糊塗,卻也只能輕輕哄她,他不怎麽會哄人,只能輕拍着阿念的背,給她唱自己舊時在辰榮軍中時會的軍歌,聲音低沉而溫柔,好好一首軍歌硬是被他唱出了纏綿悱恻的味道。

心裏卻在想,等哄睡了阿念,還要再去熬一碗藥來。

阿念腦子燒成了漿糊,可理智還沒掉線。

“你幹嘛對我這麽好?”

相柳不意阿念還能問出這種問題來,畢竟她看起來只覺得下一刻邊要撅過去,到他很高興,阿念這麽問,說明她還沒放下他。

“因為你是我的心上人。”

我對你愛逾性命。

阿念因為高燒開始不停的落淚,聽了相柳的話心裏卻在發笑,她驚訝于自己怎麽會如此冷漠,她不是一向都心疼相柳的過去嗎?可又止不住的想,愛?能有多愛?有愛小夭那麽愛嗎?

這麽想着,她也這麽問了,全然不顧相柳聽到問題的時候的僵硬。

相柳從不否認自己之前的感情,但是阿念和小夭卻是完全不同的,他有時候也會去想這個問題,更想過如果當初清水鎮第一次見面便兩心相許那如今會是怎麽場景,但是當日的阿念不會喜歡當日的相柳,當日的相柳也不會在意當日的阿念,經歷這許多,才更知一位愛人的可貴,可他也知道阿念的心結所在,所以之前萬事從不欺瞞,今日如果不能讓她想開,兩個人之間只怕再無回轉餘地。

所以他說了自己的答案,“比那更甚。”

然後他便發現阿念睡着了,不,更準确的說是燒的太久,昏迷了。

與自己好不容易刨出心來給人瞧,可主人公卻沒聽到這件事帶來的哭笑不得比,相柳更害怕阿念被燒傻。

這是阿念自出生起生過的最大的一場病,她雖然生來體弱,禀賦不強,可那時候多用天材地寶将養,面上并不如何看的出來,再加上她被嬌養慣了,有時候咄咄逼人便總顯得蠻橫跋扈,這還是阿念頭一回露出虛弱的模樣來。

這場病徹底打破了她身體本身外強中幹的表象,阿念沒再說讓相柳走的話,她第一次屈從于現實,她需要人照顧。

而相柳,他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幾次想要将那日裏阿念沒聽到的話說給她聽,可張嘴之後看着阿念的眼睛,那雙毫無波瀾不甚在意的眼睛,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至于阿念,她是怎麽想的呢?

如果你去問她,那她大概會給你這樣一個回答——難得糊塗。

事事清楚明白,最後不過是自傷。

大病一場,阿念喝着似乎永遠也喝不完的苦藥汁子,忍受着提筆手都在顫抖的無力,有時候咳嗽不僅咳的嗓子尖疼,而且總覺得肺似乎都要咳了出來……阿念開始第一次想念自己原先健康的時候,她甚至覺得她之前糾結的那些情情愛愛都是狗屁,如果讓她拿來做交換,那她估計會毫不猶豫的同意。

雖然這麽想有點對不起勞心勞力照顧她的相柳。

阿念病有所起色的時候已經入冬了,她的駱駝也在客棧裏養了兩個月,養的膘肥體壯的。

相柳打算帶着她回轵邑城,那裏地處中洲,氣候溫暖濕潤,不似西炎山幹燥寒冷,于她養病很有益處。

而阿念,她如今更像是一塊排除了所有雜質的羊脂白玉,整個人通透溫潤,那些曾經讓她痛苦到徹夜難眠的東西,再也不能阻止她前行。而且她如今明白了一件事,瀛洲玉萼梅下站誰都會美麗,她的愛,不管給誰都分外熱烈,不是被她愛着的人很好,而是她本就是個十分好的姑娘。

阿念終于開始放開自己,開始大膽而熱烈的愛着這個世界,當然也包括相柳。

她不再畏懼那些将來可能會到來的傷害,更不會因為以後可能的分離而患得患失,更不會因為別人的愛恨而懷疑自己,她那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裏終于重新煥發了光彩。

她身上的神性第一次顯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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