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清談(四)

清談(四)

那年寒冬,大雪紛飛。

一個小孩赤腳走在山間小道上,他身上穿着破破爛爛且不合身的衣服,小臉凍得通紅,睫毛上都是冰霜。

“喲,這是哪來的小屁孩?看着挺香的,要不我們将他擄走去熬鍋湯?”一個妩媚的女聲響起,穿透林子,幽幽傳到小孩耳朵。

另一道女聲響起:“姐姐,吃了多可惜,還不如帶在身邊,這才好玩。”

“有道理!”

小孩緩慢地眨了眨眼,他看不見說話的人,但他也不害怕。

耳後北風呼嘯,一陣陰寒襲來,後背發涼。

他突然就往前狂跑,手裏緊緊攥着一塊尖銳的石頭,力道之大竟是連他的小手掌都割破了,但他跑的很快,在山間飛竄。

但終究不敵山林精怪的速度。

下一刻,小孩就被人拎着後領提起來,他的小短腿還象征性的掄了兩圈。

他奶聲奶氣的哼了一聲,就被人翻過來,對上了一只蛇妖,蛇妖上半身是人身,樣貌姣好,下半身卻是蛇身,他頓時龇起牙,兇巴巴的瞪着眼前的蛇妖。

“嘿,居然不怕我?”蛇妖沖身後笑道,又扭頭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吓唬小孩,誰料小孩擡腳就蹬了她一鼻子。

俗稱蹬鼻子上臉。

蛇妖的臉被蹬的變形,頓時大怒,嘴巴以一個誇張地角度大張開來,一口就能咬掉小孩的腦袋。

小孩腦袋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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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疾風過,蛇妖的腦袋登時掉了下來,臉上還有震驚的表情。

小孩啪嗒掉到地上,與蛇妖的腦袋來了個面對面,差點怼上去,他立馬嫌棄的往後縮,看向前方。

但山間起了霧,他什麽也看不到,只能聽到一陣怒罵。

“你殺了我姐姐!我要殺了你!”

“啊啊啊——”

噗通,重物落地。

白霧散開,一個胡須皆白的和尚迎風走了過來,看見他,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

和尚彎下腰想要将小孩抱起來,但小孩哇嗚一口就将他的手咬出血,還惡狠狠地磨了兩下。他笑了笑,還是将小孩抱起來,道:“貧僧尋你多日,總算是找到你了。你餓嗎?”

小孩的肚子咕咕叫了兩下,他松了口,不自在的低下腦袋,點點頭。

和尚又笑,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餅子,遞到小孩面前,道:“吃吧,沒毒,也沒肉,貧僧食素。”

小孩眨眨眼,就着血糊糊的嘴吃起了餅子。

和尚垂眼看了看小孩,只見這孩子冷的瑟瑟發抖,赤着的腳血肉模糊,他嘆了口氣,用自己的僧袍将孩子的腳包了起來。

他看着孩子吃完餅子,意猶未盡的看向他,雙眼明亮得緊,像是在無聲地問還有嗎?他搖搖頭,“貧僧只有這一個餅。”他拿起袖子将小孩嘴上的血擦掉,輕聲問:“孩子,你會說話嗎?”

小孩點點頭,道:“我、我會!”他說話很費力,像是還沒搞明白人是怎麽說話的,他舔舔嘴,繼續道:“禿、驢,你是……誰?”

“貧僧渡玄,與施主有緣。”和尚豎起一只手掌,阖目笑道。

小孩忽的湊近,眼裏懵懂一片,“你、認識我。”語氣肯定。

渡玄猛地睜眼,眼珠微微震顫,“你還記得以前的事?”

小孩傻乎乎的眨眨眼,似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渡玄又恢複了平靜,他往前走着,卻被這小孩一把揪住胡子,然後拉低腦袋,被人在腦袋上摸了一把,他搖頭笑起來,看着笑得開懷的孩子,輕聲道:“貧僧為施主取個名如何?”

“好。”

渡玄爬上了山頂,風雪撲面而來,他垂目俯視山下的村莊,溫聲道:“以後你就叫,安客君,如何?”

願君此生平平安安,天地廣闊任君逍遙。

安客君跟着渡玄的目光看向山下芸芸衆生,道:“好。”

他忽然覺得有些難過,沒來由的,他吸了吸鼻子,問:“去哪?”

渡玄:“這裏是天慢山,貧僧會将你送去一戶安姓人家,此後,你就好好在這長大吧。”

安家在天慢山算不上大戶人家,但也不至于太過清貧,可是夫妻倆唯一愁的就是沒有子嗣。

安夫人拍了拍肚子,氣惱道:“你說這麽多年了,為何老娘這肚子就沒個反應呢?”

“哎,娘子莫急,沒有就沒有吧,你總不至于奢望天上掉下個孩子吧?”安權笑嘻嘻的握着妻子的手,樂呵呵的往家走。

呼——

一陣冷風吹過,凍得人縮起了脖子,也迷了路人的眼。

待再睜眼時,就見一個和尚立在路中央,懷裏抱着一個孩子。

安權揉了揉眼,掐了妻子一把,“娘子你快看看,前邊是不是有個和尚,方才都沒人的啊!”

安夫人一把甩開安權的手,往前走了幾步,輕聲問:“敢問大師,從何處來?”

“貧僧自遠方來,”渡玄瞥了眼熟睡的安客君,“我想請二位幫個忙,這個孩子是我半路撿來的,無父無母,無家可歸。”

夫妻二人一愣,對視片刻,安權開口道:“大師可是想讓我們撫養他?”

“是。”渡玄往前走,将孩子丢給夫妻二人就消失不見。

留下了一句話,“此子安客君,就多謝二位了。”

安夫人小心翼翼的抱着安客君,這小孩還無意識的蹭了蹭她的肩窩,她心一暖,便道:“安哥,咱們有孩子了。”

安權神色複雜的看了看這孩子,道:“養!”

後來的日子,安家夫婦深感自己當初收養了這孩子,原因無他,就是這小孩着實的讨喜,嘴甜不說,又聰明又可愛!

整日溜達着兩條小短腿,噠噠噠的跟着二人跑出跑進。

尤其吃飯的時候,他最喜歡扒在竈臺上看着安夫人炒菜,然後悄咪咪的嘗一點。

這時候,安夫人就會笑着點點安客君的鼻尖,道:“小饞貓,上桌了又不是不給你吃。”

但安客君似乎就是喜歡提前嘗一點,他說這樣的更好吃。

有時候安權會上山砍柴,他就會屁颠颠的邁着小短腿跟去,在山上撒歡的跑。他也會撒嬌的拽着安權的衣擺,仰頭嘟囔道:“爹爹,我要彈弓打鳥去,爹爹給我做一個好不好?”

安權就會笑着去找一塊上好的木頭,花上幾個時辰的時間打造出一個适合小孩玩的彈弓。

這天,夫妻二人見着安客君睡着了,便沒叫醒他,直接上街去給兒子買好吃的。

二人前腳剛走,屋子裏就出現了一位白衣人,正是蘇臨舟。

他掐了個訣将安家的房子罩起來,而後坐到床邊,垂目看着熟睡的小孩。

安客君白白嫩嫩,像個瓷娃娃那般好看,睡着的時候還偶爾嘟嘟嘴。

蘇臨舟伸出手,輕輕的戳了戳安客君的臉蛋,軟軟的,但這小孩竟然還不醒,他默了默,再次擡手,戳了一下。

這下,安客君總算是被戳醒了,他迷迷瞪瞪的睜眼就看到了床邊的仙人,高興的一下子坐起來,猛地往前一撲,抱住了對方的腰,笑嘻嘻道:“仙君、仙君!你已經好久沒來看我了!”

蘇臨舟冷淡的應了一聲,目光卻緊緊黏在安客君仰起來的臉上。

自從進了此地的執,他便被迫的去看着當年的事情一件一件的發生。這裏的每個人都是執,他們以為自己還沒死,繼續重複着當年發生過的事。

而他也不介意自己破不了執,因為這裏是安客君的過去,他要一幕一幕的看完,陪着安客君再走一遍。

他收回發散的思緒,将緊緊抱着他的小孩抱起來,問:“你想見我?”

安客君毫不猶豫的點頭,自從他被渡玄大師送來安家後,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能見到這位白衣仙君,其實以他流亡多年的經歷,他本該懷疑警惕的,可不知為何,見到仙君的第一眼,他就本能的想要親近。

他擡起手将仙君的眉眼細細描摹,卻被抓住,他有些害怕的縮手,卻仍被死死的扣着。

“為什麽?”蘇臨舟捏着手中的細腕子,輕聲問。

安客君視線下移,落到了仙君的鎖骨,他不禁舔舔唇,心裏冒出一個想法——想咬。但他不敢,于是慢吞吞的說:“我喜歡你,仙君。”

蘇臨舟輕笑一聲,道:“你再說一遍。”

安客君眨眨眼,奶聲奶氣的重複一遍:“我喜歡你,仙君。”

這奶團子或許壓根不懂什麽是喜歡,蘇臨舟勾了勾唇角,一針見血的問:“你在想什麽?”

“啊?”安客君微愣,垂下眼哼道:“我什麽都沒想。”

蘇臨舟變出了一顆糖果,在小孩眼前晃了晃,道:“你說了,我就給你吃。”

看到糖果,安客君眼一亮,本就藏不住事的年紀立馬就将自己的想法抖了出來:“我想咬你。”說完,他就一把拿過糖果塞進嘴裏,然後笑嘻嘻的。

“……什麽?”蘇臨舟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這厮想的是這個,“咬我?”

安客君點頭,龇着牙道:“嗯!咬你鎖骨,你的鎖骨好看。”說着,他還一臉期待的問:“可以嗎,仙君?”

蘇臨舟微微眯眼,道:“你是小狗麽?”

“哼,不給就算了。”安客君咔嚓将糖果咬碎,露出兩顆小虎牙。

蘇臨舟垂眸,道:“我要走了。”

安客君一怔,又撲了過去,将腦袋埋進對方的肩窩裏,悶悶道:“不走好不好?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你爹娘要回來了。”蘇臨舟将黏在他身上的小孩撕下來,起身的一剎那就消失了。

安客君看着空蕩蕩的房間,一撇嘴哭了起來。

而安家夫婦也剛好回來,就聽到了嘹亮的哭聲,便急匆匆的跑進屋裏,抱起孩子輕輕拍了幾下,“不哭不哭,我們回來了。”

隐匿的蘇臨舟安靜的看着這一幕,這夫妻倆手忙腳亂的哄着安客君,倒當真是個好父母。

他又想起了那個和尚,也不知那人是何來歷,又為何要找到安客君呢?

他一瞥屋子,徑直離開。

他有預感,有事要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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